秦王纳妃的仪式,从清晨一直忙活到傍晚。
一对新人在宫中折腾了大半日,应付完祖宗规矩和各宫娘娘的祝福,华灯初上,才终于入了秦王府。
真正属于新人的喜宴,这才开始。
姜婉在秦王府为王妃设置的主屋内,已经待了半日,直到纪凡珺的贴身丫鬟扶着新娘入屋,她才终于舒展了眉头。
“王妃,徐姑娘到了。”
纪家丫鬟懂事地出了房门,纪凡珺听到关门声后,便迅速摘下了头上的喜帕。
读出她眼中紧张的神情,姜婉出言安慰:“秦王府的下人已经撤下去了,叶以冬在院子口守着的,东偏房是你的贴身丫鬟和不羡仙的槐枝,西偏房里是苏子萋和姜玉瑶。”
“就是你说要殿下带出京城的庶出姐姐?”
姜婉点点头:“今夜她们也是侍女打扮,随时听候差遣。”
手中的喜帕被紧紧捏住,纪凡珺自出生以来,从未做过如此逾矩的事情。
无论是先前仅凭一封书信就与楚无锋私定终身,还是如今在自己的新婚之夜,助郎君抓出内鬼,都远远超出她一个世家女子循规蹈矩的生活。
“秦王府的人,一个都不可信了么?”
“他去北境已有数年,连安重都能被收买,这府中又有几个可信呢?”
今日在喜宴上,纪凡珺只是盖着喜帕匆匆掠过,但其间安重来到新人身边道贺的声音,她听得清明。
他道:无锋,恭喜你,阿重真心为你高兴。
她不知那时的楚无锋究竟是何心情,也许,今夜是他们最后一次这般兄弟相称了。
甩甩头,她不能在此刻如此感情用事,理了理思绪,纪凡珺的心思又回到当初楚无锋的那封信上。
“自那日你来送信,到今日喜宴,即便再加上殿下陪我回娘家的时日,这前前后后总共不过月余,你们如何能搜罗到晏吟洲的罪证呢?”
“其实在楚无锋还未回京时,就已经派了人去往徐州暗查,只是,查出来的东西是别人给他预先准备好的而已。”
婚期定下来之后,姜婉就借着纪凡珺闺蜜的名义,与楚无锋频繁相见,从头至尾终于理清了晏吟洲的计划。
既然安重的密信中提到的铁证,是晏吟洲在徐州的豪宅田产,那无论他们派去暗访的人是谁,首先要查的,便是这地契,或是买卖合约的凭证。
果然不出所料,秦王军派去的人,即便脑子灵光些,也不是晏吟洲这等官场人物的对手,丝毫没有察觉,自己费尽心思搞到的买卖合约,竟是一纸伪证。
不过这伪证做的是真精细,换了几个买卖行家师傅都看不出端倪,还是史宏儒出马,将那纸上的印渍仔细比对,才发现并非徐州之地普通的朱砂印泥,而是进贡皇室独有的西泠印泥。
晏吟洲不是皇室,可楚无锋是,这一来就让他有口无辩。
这二来,还有带回的徐州人证,据说是一个被吞并的徐州大户家的家奴。
这家人姓陆,在徐州城外有一片祖传的山地,大周建立之前并未有谁注意到他们,众人只道不过是个小富商罢了,直到那片山上有人发现了“富贵土”。
所谓“富贵土”实则就是紫泥,紫泥量少珍贵,经过手艺师傅的烧铸,便是这大周最为奢侈的茶具之一——紫砂壶。再加之当今皇后极爱品茶,故而这陆家城外的一片小山,便落入了晏吟洲的眼中。
陆家家主哭诉着,晏吟洲是如何强行让陆家老爷签字画押,卖了自己的老宅,将陆家上下几十口人赶出徐州,而后又强行让那片山地上的佃农,拔掉自己世代种的庄稼,转而挖那紫泥供给晏吟洲交租子。
晏吟洲的紫泥盆满钵满,可佃农入冬却连一口粮食都没有,三年下来,那山上的村民病死饿死大半,而投奔秦王军的这个人证,便是其中逃出来的几个佃农之一。
“你的意思是,这个人证是假的?”
姜婉沉默片刻,也不敢肯定地摇摇头。
“我也不知道,只是不敢全信,但要坐实一个人的罪名,人证物证缺一不可。”
“人证不可信,但这物证的话,史先生不是已经查出端倪了么?”
看着纪凡珺一脸天真求知的样子,她竟不知道将她卷入这纷争中,究竟是对是错。
“查出什么端倪?一份盖着仅供皇室印泥的伪造文书么?这能和谁能扯上关系?楚无锋?楚无茫?还是楚无咎?”
天真的眸子微颤,恍然大悟:“可以是任何一个皇子,但不会是晏吟洲。”
前院郎君们喝酒高歌的喜庆气氛,遥遥传进后院,但仍旧挽回不了这一屋子的冷寂。
叩,叩。
“王妃,徐姑娘,今日两位都没怎么吃东西,奴婢和槐枝做了些糕点,还请垫垫肚子。”
想不出办法,先吃点东西也好,姜婉开门,迎了两个小丫头入屋。
几个可口的糕点放在桌上,婢女还端上了一壶热茶,看着那热气腾腾的温蕴,姜婉一日的紧张顿时疏散了些。
而这新娘子,还深陷在自己夫君的困境中,无法放心。
“若是我们再派人去徐州呢?我记得你说过,苏姨是徐州人,她也不是晏吟洲知道的人物,若是拜托她回徐州探访,或许会有收获?”
“我且不说苏姨女流之辈不会武艺无法防身,即便我们给她配上几个护卫,苏姨在国舅府十年不问世事,对于此等刀尖舔血的事情,亦是有心无力的,况且,”姜婉咬了一口糕点,嘟囔着继续道,“她离开徐州时不过十岁,故乡早已没了亲人,是不是徐州人,已没有意义了。”
“可若寻不得物证人证,殿下的困境要如何跨过?又有谁能还徐州百姓一个公道?难道,就由着晏吟洲如此逍遥法外?”
啪!
一盘上好的糕点随着精致的餐盘,碎裂在秦王府的新房中,惊得房中几位姑娘一震,还把隔壁偏房的苏子萋母女也吸引了过来。
“徐老板,这是怎么了?”
苏子萋知道,对外只能这么唤她,目光所及的几个姑娘都未有回音。
只有那个十岁出头的瘦弱女孩,瞪着惊讶的大眼睛,直直看着纪凡珺,颤抖着声音道:“秦王妃娘娘,你刚刚说的谁?徐州?晏吟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