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昨夜留下的灯笼和鞭炮，铺得京城满地的喜气洋洋，像是上元节的喧嚣还未散去。
昨夜，太长。
姜婉从小客栈出来，七拐八拐地回到西街上，往城东纪府走去。
整个人又累又饿，楚无锋不但不送她，连早饭都没让她吃一口热的，喝了一夜的提神茶，就匆匆将她赶去纪家，而自己又埋头在小客栈里，继续规划着处置叛徒，顺带收拾晏吟洲的法子。
敲响纪府大门的那一刻，姜婉都快累趴下了，纪府的家仆开门时，也是一副睡眼朦胧的样子，想必是被她从被窝里狠狠拽起来的。
待姜婉禀明来意，纪府家仆眼神瞬间清醒，向着她恭谨地行礼。
“原来是大姑娘的闺友，徐老板纳吉，请先随小的入偏厅，小的这就去找人禀告大姑娘。”
这是她第一次登门纪府，家仆的反应让她颇有些意外，不过倒也省了些解释的麻烦。
纪府的偏厅还留着些上元节夜里剩下的糕点，姜婉实在饿得不行，不等主人莅临，就自己动手起来。
门被嘎吱一声推开，纪凡珺未施粉黛，长发挽了个随意的偏髻，披着一件厚实的浅蓝绣花披肩，裹着身子也不知里面穿得是睡袍还是正衣。
她眼下乌青，眼底泛着红血丝，还微微有些浮肿，看起来是比姜婉更加憔悴。
纪连山不像是非要家中晚辈熬更守夜的固执老头，可纪凡珺这样子，以及家仆禀报后不过半晌她便到了偏厅，姜婉几乎肯定，她也彻夜未眠。
“你……怎……”
嘴里塞着糕点，含含糊糊地说不到一句话，就喷了满桌子细渣子。
纪凡珺一愣，忍不住捂嘴轻笑，向着屋外传唤下人。
“给徐老板上点热茶来。”
“别，别。”强行咽下口中的糕点，姜婉赶忙制止。
“我实在不想喝茶了，凡珺，你给我来点儿温水吧，多来点儿。”
吩咐了下人，纪凡珺走到姜婉身后，轻拍她的后背。
“怎么大过节的，这么早来找我？还空着肚子？”
“自是有要事，片刻耽误不得。”
后背上温柔的手掌，难以察觉地顿了顿，又若无其事般地重新拍了起来。
家仆送来了温水，纪凡珺斟了一杯，递到姜婉手中，自始至终眼神都不敢与她对视。
姜婉见她又回到那副怯懦的样子，也不逼她，一饮而尽后，向自己怀中摩挲了一番，拿出一封信，放在了案几上。
“这是？”
“楚无锋托我给你的信。”
纪凡珺杵在原地，眼神死死地落在那份信上，信面上没有一字，但隐隐能看到楚无锋力透纸背的笔迹。
“他……怎会？”
“我就知道你与他皆是不善言辞之人，故而才让他将诸事尽付笔墨，你一阅便知。”
见纪凡珺仍是被惊得不知所措的样子，姜婉起身将她按在自己的座位上，又强行将案几上的信塞到她手里。
“你等他十年，难道就不想知道个结果？世间万事，终究都会有结局的。”
这次，换姜婉拍拍她的肩膀，声音清澈而坚定。
“凡珺，别怕，我不扰你，我在屋外等你。”
拿上几个糕点，她拢了拢披肩，走出偏厅。
纪府不大，她初次登门自然不好到处闲逛，眼下偏厅外能落座的，就是外廊上沾了不少晨露的阑干，她随意地擦了几下，凭栏而坐。
其实，她也不知道楚无锋在信中是怎么写的，他昨夜无数次提笔难下，心中也当是万分谨慎的。
她又吞了一个糕点，回想起楚无锋听完那段与他息息相关，又全全被他尘封的往事后，那副心猿意马的样子。
他那时道：“你所说之事，我并不记得。”
“可她，记得。”
“只有一人记得，又怎能算是两人的姻缘？”
“你可是讨厌凡珺？”
“自然不是！我的记忆中，与她仅有一面之缘，她又不曾像你一样冒犯于我，为何要讨厌？”
“那不讨厌，便是喜欢了。”
“姜婉！本王对纪凡珺，没有男女之意。”
“殿下你二十七八了，又何曾对谁有过男女之意？”
“这不一样！”
“这有区别么？”
楚无锋被她怼的哑口无言，暗夜下双颊起了红晕，也不知是被她气的，还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十年爱慕。
“总之，就是不行，男子娶了他不爱之人，女子嫁与不爱她之人，皆是孽缘，况且，这桩婚事里还藏着你我满腹的算计，我不愿意利用他人。”
“为何要藏着？”
“你的意思是……”楚无锋看着她，眼前的女子声音轻得很，或许是熬了半宿实在没气力，也或许是，此事于她而言，本就不是大事。
“凡珺能被纪连山看中，岂能是不知道朝堂凶险，百姓困苦之人？你我的算计，并非歹事，无需瞒她。”
“可即便如此，也终究是利用了她，要让她搭上一辈子。”
姜婉此刻终于睁开了她那半耷着的双眼，黑夜中映着烛光，深深地看向楚无锋。
“殿下可否先回答姜婉一个问题？”
每当她话锋一转，必有些不着边际的想法，楚无锋似乎也看明白了些，径直对上了她的视线。
“如果，你不娶纪凡珺，以她的身份，你觉得最终会嫁到哪里？”
楚无锋眉间一紧，双唇紧绷，却并不答话。
“你既不答，就由我来说吧。”
她看向那景色并不宜人的窗外，脑中浮现起上一世纪凡珺身为太子妃的种种苦楚。
“纪家世代书香门第，已有三世为太子太傅，虽是前朝旧臣，但却在陛下被前朝众多迂腐学子抨击是‘乱军贼寇’之时，举家出逃投奔大周，并为大周行文作赋不计其数，以正大周在文人心中的位置。虽未有一兵一卒，但却也功高不可小觑。”
“父皇对纪家是放心的，我知道，他也念着这份情的。”
姜婉并不接他的话，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纪家三代中皆有女子入宫为妃，或是与王爷定下姻缘，而凡珺是他们这代最受纪连山看中的孩子，也是唯一一个适婚年纪的贵女，你说，她的姻缘，能是她自己说了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