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无锋不知何时打了个回马枪，双手交叉在胸前，无声无息地靠在暖阁的门廊下，在他开口前，姜婉甚至都没有察觉他的存在。
“秦王殿下？你怎么……”
“我去不羡仙找你，小厮说你并未回来，这么晚了，你还能去的地方并不难猜。”
楚无锋立正了身形，向楚无咎笑了笑。
“无咎，今夜把姜婉借给兄长一宿，可好？”
听他这没来由的话，姜婉刚消了半截的气焰，又快冲上脑门，正想要开口拒绝，却对上了楚无咎异常严肃的眸子。
他在说，事有紧急。
她瞬间便明白了，回过头看向一旁的楚无咎，用眼神征求他的同意。
“呵。”楚无咎哑然一笑。
“不必如此看我，你自己选择就好。”
“谢殿下。”姜婉抬手向他恭敬地行礼，随即便跟着楚无锋踏出暖阁。
楚无锋见她一身红衣，分外显眼，此事不宜声张，便开口道：“去，把你的披风穿上，帽子也带上。”
姜婉一愣，看了看漫天已渐渐小了的风雪，回道：“我不冷。”
楚无锋眉头一皱，懒得跟她解释，径直走到屏风前，拿起姜婉的披风甩给她。
“穿上。”
她拗不过，嘴里嘟嘟囔囔地，一边穿一边跟着楚无锋向远处走去。
没有回头。
直至两人的声音消失在走廊的尽头，楚无咎才缓缓合上了门。
原本，今晚他就是打算一个人在暖阁过的，此刻，也并无什么不同。
正要收起姜婉已经整理好的画卷，那画中的女子再一次映入眼中，楚无咎喃喃地自言自语。
“是你。”
楚无锋大步流星地在街上走着，姜婉吃力地跟着他，最后停在了一间不起眼的小客栈门前。
“我还是担心不羡仙不安全，今夜现在此处，我有要事与你商议。”
“好。”
楚无锋异常谨慎与焦急的模样，让她再无旁的心思，随他一道入店。
这小房间应是提早便开好了的，不是什么上等房，屋内就一架不宽的矮床，一张桌两张椅，桌上散落些质地普通的纸笔，再想想走进来的路线，这窗外也是背朝大街的。
楚无锋一边脱下外套，一边直言。
“方才与你刚分开，我便收到消息，明日一早进宫面圣，我猜测，父皇为了嘉峪关之事，会让我提前返回凉州。”
“驻边的将领返回军中，若无要事大都会在春分之后启程，我们的时间整整少了月余。”
楚无锋点点头，借着窗外微弱的街灯掌起了小油灯，又倒了杯冷茶递给姜婉。
“今夜，我们得把计划定下来，徐老板就撑一撑吧。”
姜婉接过冷茶，啄了半口便喝不下去，放在一旁，与楚无锋对面而坐。
“时间太少了，你若不在京中，一则你我相交的消息有可能被人半路获取，甚至会借此再对你下手，二则，除你之外，京中也再无人敢弹劾晏吟洲。”
“我知道，可皇命难违。”
这小客栈的茶盏，已有些浅浅的缺口，姜婉摩挲着茶盏的边缘，指腹间传来的顿感，让她忽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殿下，方才在船上，我曾与你提起，若是诸事皆成，姜婉会向你讨要两份恩情。”
“自然，但你现在说来，有何关系？”
“这其中一份恩情，若殿下能提前为姜婉了却，说不定恰好能解了眼下的急。”
他放下茶盏，微弱的烛光下，楚无锋的眼神也难掩疑惑。
“若是殿下明日入宫，向圣上请求赐婚，我想，便能在京中待到完婚吧？”
“荒谬！”
楚无咎眉头紧锁，一副不愿再谈下去的样子。
“姜婉，你到底存了什么心思？本王邀你去凉州，说照顾你母女一生，你道是我威胁你，本王问你若是无咎心思中有了他人，你又是一副情深似海要死不活的样子，现下这‘赐婚’的法子，且不说你的身份就不可能，本王更不会在身边放个心思不纯的女人。”
听他一阵抱怨，姜婉忍不住嗤笑一声：“我又没说是我，秦王殿下真是自作多情了。”
再看楚无锋执起茶盏在半空中愣住的尴尬样，船上“被打”的气真是消了大半。
“姜婉的身份，从未想过此生还能有正经的姻缘，殿下也不必激我。”
“你……算了，婚姻之事不可儿戏，我们再想其他法子。”
“殿下就不想听听，姜婉说的人是谁么？”
楚无锋沉默着，等她开口。
“纪连山的嫡孙女，纪凡珺，如何？”
“姜婉，虽然拿下晏吟洲，会救不少徐州百姓于水火，亦会对压制朝堂上的乌烟瘴气有所助益，但，并不应该牺牲任何人的一生，不管是纪凡珺，还是你。”
姜婉心中微微一动，楚无锋是个难得的好人，想不到纪凡珺当年小小年纪，“识人”的本事就如此卓绝了。
她轻笑道：“殿下怎知，对于纪凡珺而言，是牺牲呢？”
“本王与她，仅有三局棋的交流，何来的姻缘？”
姜婉起身，提着茶壶走到屋外，唤了声已经打着瞌睡的小二，让他上了壶新的热茶，待茶入屋，姜婉拿起楚无锋手旁冰冷的茶盏，满上了热气腾腾的新茶。
“秦王殿下，喝点热茶吧，今夜，我给你讲个故事，你也得撑一撑才好呀。”
油灯微闪，姜婉想起了前世在太子府西苑的最后一夜，那个纪凡珺来送她最后一程的一夜，她口中的楚无锋。
纪凡珺的父亲早逝，母亲又病弱，儿时几乎是在祖父纪连山身边长大的。原本纪连山并不看好她，可随着纪凡珺渐渐长大，性子内敛坚毅，学文识字也很有章法，加之虽然看起来柔弱，实则身子骨还算硬朗，纪连山便开始处处将纪凡珺带在身边。
特别是，她母亲也过世之后。
纪连山不怎么管家事，但也知道，无父无母的孩子，即便有这个祖父罩着，也难免受委屈，故而在纪凡珺七八岁时，就让她扮作小书童，随他进宫一道与皇子们读书。
当然，她是不可能进学堂的，每每纪连山在尚书房时，纪凡珺便在隔壁的房间里当个小书童等着，她性子不是好奇争胜的人，做事也极为谨慎，所以一直未有人发现什么不妥。
直到，她遇到楚无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