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无锋和姜婉回到花船上时，众人已喝得酩酊大醉，楚无锋简单地向姜婉嘱咐了几句，让她只管在不羡仙等他的消息，有关秦王军中的事情，他近几日自会有所处置。
姜婉附和着点头，而心早却已不在这里了。
不羡仙的主花船上，歌舞升平，未曾断绝，她知道楚无咎就在那里，但今夜，她不敢见他。
匆匆和楚无锋拜别，独自上了岸，西街的人流还未散去，姜婉将身上披风的帽子拉了起来，拉低了帽檐，尽力遮住自己微红的双眼。
她不是没有想过，前世楚无咎最终也接受了与姜初瑶的婚约，今生，即便他已经亲手斩断了国舅府的缘分，难保楚鸣生不会给他再指一门婚事。
总之，不会是她的。
待到那时，她究竟该如何自处。
明明没有喝酒，恍惚间，她却步履蹒跚地来到了襄王府的大门前，大门从里面嘎吱一声被拉开，惊得姜婉回了些神。
开门的厨娘也是意外：“徐姑娘为何在这里？”
姜婉也答不上来。
“可是和殿下走散了？这上元节啊，是一整年中最热闹的日子，走散了不奇怪，只是，姑娘为何回了襄王府？不是该回不羡仙么？”
“我……”
“也对，今晚姑娘随殿下回家，也正应了团圆之意。”
厨娘一阵自顾自地叨念，招呼着姜婉跟随她，就这么又入了许久不曾回来的暖阁，待姜婉反应过来，她已端着新生的炭火踏进房门。
暖阁中的陈设，似乎与她的记忆有所不同。
“这位姑姑，为何这暖阁多了这么些男子物件？”姜婉指着案几上的笔墨纸砚，问道。
“姑娘，老婆子我姓栾，姑娘不介意的话，随着殿下一并唤我栾娘就好，”栾娘轻车熟路地在房中整理起来，口中解释道，“自姑娘的不羡仙开业，殿下便从他的寝殿搬到了暖阁，而后随姑娘一同入住了天字房，夜里虽然不再回府，但是白日里，殿下时常还会回来，喏，他就在这案几上处理政事。”
“殿下，住在暖阁？”
“嗯，殿下说，这里入冬暖和，府中的医馆也是这个意思。”
栾娘想了想又道：“可往年，殿下怎么说也不想挪地方，今年大概天气特别冷吧，姑娘，待暖阁收拾好了，可否容栾娘出去和大伙儿聚聚，今儿是真的难得热闹呢。”
姜婉心中一颤。
她一不相关的，何德何能让这府中的姑姑，对她如此尊重。
“栾娘折煞徐徐了，不用收拾了，快去赏花灯吧，这里有我就好。”
栾娘也没多想，连连点头答应，行了礼便出了府。
襄王府一瞬间便与世隔绝了。
姜婉解下披风挂在白梅屏风上，借着炭盆中的火，掌了暖阁的几盏琉璃灯，屋内楚无咎独自生活的痕迹，就这么铺展在她眼前。
随手放在案几旁的绒毯，还夹着几根系发的白色缎带，案几上干涸的磨盘，笔架上洗的干干净净的数支毛笔，以及，分散四落的数张宣纸。
上面还画着些图样。
姜婉走到案几边，将这宣纸一张张拾起来。
黑枝，绿叶，白花，姜婉渐渐看出来，这些都是白梅图，形态各异，但都像是未画完的草图，她走到案几前坐下，终于瞧见了平铺在案上的那一幅。
红墙青瓦，素亭白梅，白衣黑发的女子，手持一柄红伞，伞上斑驳着白色，不知是雪还是梅，她站在雪中，遗世独立。
姜婉的心跳，在这深夜无人的襄王府中，如雷贯耳。
伸手覆上那女子的背影，她竟不自觉地落下泪来。
暖阁的门被轻轻推开，屋外不知何时起了风雪。
楚无咎乘着风雪而来，正是如画中之人一般，白衣黑发红伞，就这么出现在她的眼前。
“你怎么哭了？”
楚无咎的话刚问出口，眼神就落在画卷上。
“这个……我还没画完。”
收起伞，关了门，他小步走到案几前的样子，甚是仓促。
“殿下画中之人，是我吗？”姜婉眼中还含着泪，声音也是哽咽着问他。
“我……你脸怎么了？”
楚无咎正不知该如何糊弄过去，抬眼便看见姜婉的左脸一大片红晕，右边额角处还有一团淤青。
“你在路上被人袭击了？太子和姜弋要下手也不应该是今日呀，怎么会？”
姜婉摇摇头，没好气地笑道：“是你那无所不能的皇长兄打的。”
楚无咎收拾画卷的手顿时停了下来，双唇微启，却又哑口无言。
“怎么？殿下不信？”
今日受的窝囊气，她正烦着没地方发泄，既然他如此信任他兄长的“分寸”，那就怪不得她“挑拨”他们的关系了。
姜婉卷起袖子，伸到楚无咎面前，恶狠狠地说道：“你看，还有这儿！”
手臂上一片被粗糙硬物划伤的血痕，刺得楚无咎眼睛生疼。
“疼吗？”
“疼啊！”
她嘴里嘟囔着委屈，实则这种小破皮她根本没放在眼里。
比这疼千万倍的伤，她前世承受的，不计其数。
“兄长，为何要这般对你？”
姜婉冷哼一声，就知道他还是不愿意对楚无锋用出那个“打”字。
气急败坏之下，她绘声绘色，添油加醋地把霜月桥下的事情描述一遍，那船搁浅得多厉害，那船桨还长着倒刺，那船舷凹凸不平，那楚无锋力道多狠云云。
唯独隐藏了那句“随他回凉州”。
楚无咎也并不追问，看着她满身的伤，虽是真心疼的，但也是真开心的，脸上竟压不住地浮起一丝笑意。
姜婉不可置信，瞪大了双眼，指着楚无咎鼻尖，抖着嗓子道：
“你，你，你还笑我？”
“谁让你要找我兄长单独去游河呢？”
“我这不是有事求他么。”
“什么事是我兄长能办，我办不了的吗？若是苏子萋的事情，断不用你出面的。”
话到此处，姜婉才发现自己被楚无咎绕了进去。
“我不想你涉险，秦王殿下亦不想你涉险。”
“所以，是你俩有事，合起来瞒着我了？”
姜婉怔怔不知要如何解释，门口突然传来楚无锋的声音。
“的确是要瞒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