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无咎踏上霜月桥，走到纪凡珺身边，轻声唤她。
纪凡珺回过头来，闪烁含泪的眼神，显然是认不出面具下的楚无咎来。
楚无咎摘下面具，礼貌地一笑，纪凡珺立马恭敬行礼，口中那句“襄王”还未说出，便被他打断了。
“纪姑娘，徐徐做事虽时常有僭越，但大都有不得已的缘由，而本王长兄行事一贯更有分寸，”他顿了顿，像是在说服纪凡珺，“你不必太过在意。”
他将手中的书生面具递给她，纪凡珺愣愣地不知该不该接。
“你这般样子回家去，老师会以为你受了多大的委屈，想来会责怪我们兄弟的。”
“殿下言重了。”纪凡珺接过面具戴上，仍旧还是依礼向他拜别。
看着纪凡珺远去的身影，楚无咎垂首哑然一笑。
他总能说服自己，一次又一次。
不想再去看船上的两人，楚无咎正欲离开霜月桥，桥下却突然传来姜婉的惊呼。
“呀！”
“小心！”
不知那船为何突然搁浅，一阵慌乱下，他听见像是女子扑进男子怀里的声音，片刻的沉寂后，桥下又传来他们的对话。
“多谢殿下。”
“不客气。”
那船家像是不会说话，咿咿呀呀地着急，小船就这么卡在霜月桥下，在楚无咎的眼下，不得往前半寸。
楚无咎不敢向桥下看去，但他，也不想离去。
他听见姜婉支支吾吾地尝试和船家交流，渐渐地抚平了船家的焦急。
“他说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让咱们稍等等。”
等姜婉跌跌撞撞地又坐回了原处，楚无锋才再开口道：
“不着急，我正有事问你。”
“殿下请讲。”
“姜婉，”楚无锋声音低沉而坚定，“待诸事平息，你可愿意随我回凉州？我定能护你们母女一生无忧。”
*
方才这船搁浅得那叫一个猛劲儿，船底没被捅个窟窿已是万幸。
姜婉捂着自己的额头，现下也分不清到底是刚刚磕在船桨上疼，还是听到楚无锋莫名其妙的话更疼。
虽说她是不喜欢与男子近身，但楚无锋刚刚那比如蛇蝎的样子，甚至不惜抱着船家大腿，还拿船里备用的船桨一把把她扇开，让她左边被船桨拍，右边又砸在船舷上，真是好不痛快！
她脑子还没转过神来，他又问什么要不要和他去凉州？
姜婉揉着额间，压住自己的怒火。
这位大名鼎鼎的秦王，是她复仇路上必须要争取亦是要拯救的人，她不可以生气，不可以生气。
“呼。”
姜婉长舒一口气，整理了情绪，正欲开口问他，这船身却又是一动。
她瞬间抓紧了船舷，稳住自己的身子，可不想再摔了。
姜婉朝着船家恶狠狠地看去，船家老头却是一脸兴奋地挥舞着船桨，大概是终于撑过了这个浅滩的意思吧。
船，又缓缓地划出了霜月桥下，渐行渐远。
“殿下，要我们母女随你回凉州，莫不是担心事成之后，姜婉将此事透露出去？”
楚无锋看着她，笑而不答。
那笑容，怎么看都让姜婉觉得膈应，忍不住她再追问道：
“秦王有任何担心之事，皆可与我说来，姜婉不喜欢有人拿母亲来要挟我。”
楚无锋正了正身形，收起玩笑样，抱歉道：
“是本王玩笑开过了，徐姑娘多担待。”
一听这称呼，姜婉便知道，楚无锋又要开始谈正事了。
“本王只是担心，徐姑娘如此聪慧，又能获取到如此多的朝中秘事，若是有一日叛变，无论是否心甘情愿，都会害得无咎……万劫不复。”
楚无锋眼神犀利，今日是要找她再要个答案的。
“无咎是我在世间唯一的亲人了，而你，在他身边，太危险。”
姜婉无言可辩，连她自己都知道，这重来一世的复仇，难免会将楚无咎也拉下深渊，她做好了准备，可他的至亲，有理由让她离开的。
“我不会害他，就算身死，也不会害他。”
“徐姑娘言重了，有本王在，护你一命还是做得到的。”
“那多谢殿下了。”
“本王问你，若是有朝一日，无咎另遇心爱之人，娶妻生子，你仍旧会如此护他么？”
小船在洛河上缓缓飘动，对面坐着大周朝最为卓绝的将军，他的眼神，让她在这狭小的船上，无处可逃。
他要她回答，一直以来，她从不敢细想的问题。
姜婉拧着喉咙，吐不出话来。
楚无锋却不依不饶：“姜婉，他爱上别人，你也会护着他么？”
“我……”
“回答我。”
她仍旧说不出话来，只是那平日里狡黠又媚情的桃花眼中，再也盈不住，滑下一滴清泪来。
*
楚无咎漫无目的地在西街上走着，面具给了纪凡珺之后，他又重新回到众人的视线当中了。
但，他好像没那么在意了。
明明手中还有一副山猫面具，他也没带，只觉得这面具本就不是给自己准备的，而如今，还送的出去吗。
不远处便是不羡仙了，这些日子以来，他已经将不羡仙的天字房当成了理所应当的归处，细细想来，那日他搬进不羡仙之时，其实没有给过姜婉拒绝的机会。
她对他是真诚的，炙热的，他知道，但姜婉真的知道么？
他看向手中的山猫面具，嘴角勾起一丝勉强的笑。
猫会依靠，眷恋，信任，把它从深渊中拉出来的恩人，甚至也可以为他生，为他死，可楚无咎知道，那已经不是他想要的了。
也许，是他逾矩了。
他望向挂满灯笼的不羡仙，还有那隐隐看得见的天字房的窗口，并没有掌灯。
他们，还未回来。
今夜，也许他不该在住在这里了。
楚无咎背过身，向着反方向走去。
回到襄王府，不料府中诸人因为他太久不曾归家，竟也在这上元佳节出门溜达了。
楚无咎一笑，无妨，也是难得这么清净。
他拢了拢白狐披风，鬼使神差地朝着暖阁走去，只有那处，是她不会让他走的地方。
刚踏入冰冷无人的后院，楚无咎的目光就僵住了。
暖阁中，掌着微弱的灯光，在这无尽的黑暗中，向他伸出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