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堂那夜之后，楚无锋便让人查了姜婉的来历。
起初还真是一无所获，直至打听到淮华灵在不羡仙开业时的荒唐举动，以及如今已经人去楼空的徐家小院，是十几年前姜弋手下的文常代为置办的，这才几乎确认了姜婉的身份，还有她那与姜弋过不去的隔阂。
“你不用这般看着本王，只是有备无患而已，本王并未想过要拿此事与你过不去。”
闻言，姜婉松了口气，她也不再避讳自己的身份，向楚无锋直言。
“只要殿下不以我的出身，来怀疑我所道之事的真假，姜婉就知足了。”
楚无锋默认。
的确，一个被国舅府抛弃的庶女，要重做太子的眼线，太费周折了些，也不是太子一贯处事的法子——
姜婉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把柄在他手上。
“若是我们能顺利渡过此劫，姜婉自是要斗胆向秦王殿下讨些恩赏的。”
“哦？看来你要的这恩，赏起来恐怕不易呐。”
姜婉一笑，说道：“不瞒殿下，姜婉想要的恩赏有两件，这第一件于殿下而言实乃顺手之事，这第二件嘛，或许也能让殿下甘之如饴。”
楚无锋愈发来了兴致，一脸探究地看着她。
姜婉闭口不谈，只说：“待事成之后，殿下自会知晓。”
“你口中的事成，难道不是将安重和秦王军中的叛徒揪出来么？此事本王已有成算了。”
姜婉眼神冰冷，楚无锋第一次从这满心鬼主意的女子身上，感到杀气。
“我要晏吟洲万劫不复，永世不得翻身。”她顿了顿，牙缝中再挤出几个字，“他过不了这个冬天的。”
洛河上的冷风肆虐，此刻也寒不过姜婉的只言片语。
“那密函中的事情，既然是下定了决心要你相信，想必也不是空穴来风，只是你若是顺着他们为你铺好的路查下去，定是些边角料的伪证，而我相信，这世间只要发生过的事情，就定是有实证的，无非我们换个法子下手查罢了。”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往后这段日子，恐怕本王还会多次叨扰不羡仙了。”
姜婉一声嗤笑，摆摆手，楚无锋竟觉得她多少有些嘲笑自己的意思，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可还未等他质疑出口，姜婉便开口解释。
“我之所以选了青楼楚馆的营生，也是看中了它能汇聚八方消息的长处，不羡仙本就应当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在不羡仙见你，远比在这洛河上受两岸千双眼睛看着，要安全得多。”
楚无锋亦是觉得合理，只是到时候若是他与姜婉来往过密，他那位聪慧的弟弟，又会作何感想？
他这几日看来，也实在拿不准他俩之间那若即若离的关系，究竟算是个什么程度，虽然秦王军之事远重于儿女情长，但他还是想要尽力顾忌楚无咎的心情。
楚无锋正欲开口向姜婉问个明白，视线却落在了横跨洛河的霜月桥上，楚无咎不知为何没在花船上，却形单影只地立在那桥上，正向他们的小船望来。
*
楚无咎在花灯刚点上时，就已经入了那艘红色的花船，只是他一直等到开船，姜婉都没有出现。
心中虽有疑惑，但他听小厮说起，姜婉自下午就在这花船上，而姜弋与楚无茫今日也在宫中赴宴，不像他与楚无锋，每每家宴都是能避则避，故而，应是没有遇险。
“欸？襄王殿下，你怎的还在这里？”
楚无咎眯着眼，细细打量这位西北的汉子，他不太认得楚无锋去了凉州之后招募的将领，一贯地敷衍道：“将军莫不是走错了花船？秦王在旁的那一艘上。”
此人开船不久就已经喝得酩酊大醉，开口更尽是胡话。
“末将就是从那艘船上一个健步‘飞’过来的，不曾走错，不曾走错，哈哈哈。”
见众人一脸疑惑，楚无咎对他更是不理不睬，此人越发嚣张。
“襄王殿下，你可知道这船还未开时，徐姑娘便主动邀请了咱们统帅，与她共乘一艘小船，单独游河呢！”
楚无咎面色平静，声音也一如往常，只有手中那一盏茶，方才微微被晃起了一丝波纹。
“将军，这艘主船上请的都是徐姑娘的闺中密友，也并非是不羡仙的姑娘，所以将军若是在此耽搁太久，本王怕是对贵女们的名声有损。”
“我……”那将军话还没说出口，便有人从外面闯了进来，一把拉住他，低声吼道：“霍坤！你疯了！跑到这里来说什么胡话？还不快跟我走！”
霍坤将来人一手甩开，指着他鼻尖愤愤不平。
“胡话？我说的哪句是胡话？潘适，你不是也和本将一起看到了么？”
潘适一边拉着霍坤，眼光一边瞥向楚无咎，嘴里直念叨，说霍坤搞不清楚状况，还不快走云云。
霍坤被潘适拉扯着快要走出船舱，又强势回过，仗着一身酒胆，冷哼一声。
“咱们统帅，为了大周江山在北境抛头颅洒热血，不知有多少次生死边缘差点救回不来的，统帅年近而立却满眼只有边疆战事，如今好容易可算看上个女人，这大周朝的京城内，难道还有人敢和他抢不成？”
“你疯了！”潘适抬手就给了霍坤一击，霍坤直接就地晕了过去，他七手八脚地将霍坤扛了起来，向着满屋子的人，鞠躬致歉。
“霍将军着实喝多了，失礼了，失礼了，各位勿怪，勿怪。”
可那眼神，是不敢有半分与楚无咎相交，就这么颤颤巍巍退了出去。
楚无咎仍是一脸平常，他也知道，若是他还在这席间，一屋子的人都过不好上元节了，随即便起了身。
众人也立马跟着站了起来，这屋里这么多人，却安静地只听得见岸边的歌舞声。
“本王出去走走，各位继续尽兴，别因方才的事情，扰了兴致才好。”
伴着一声声“恭送殿下”，楚无咎踏上小船，径直回到了岸边。
岸上的街市热闹极了，楚无咎的心思也渐渐被这盛世之景盖了过去，唯独就是，这八方来的姑娘们的各种眼色，让他真有些招架不住。
楚无咎走到一家卖面具摊位前，随手挑了个看起来没那么恐怖的书生相貌的面具，就给自己戴上，临走时又瞥见了一只山猫式样的，他便鬼使神差地也买了下来。
玩着这猫脸的面具，不知不觉走上了霜月桥，一抬头，他便看到了纪凡珺正站在桥上。
眼中隐隐含着泪，向着洛河中央的方向。
顺着她的眼光，楚无咎亦是望了过去。
洛河中一艘小船，由船家撑着，缓缓随河流缓行，船上蓝衣公子挺拔而坚毅，红衣女子妩媚又娇弱，二人相对而坐，真是一幅绝美的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