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婉再次回想那日太子府中的情景，魏丰言语间，确实只提到了他们是以一密函，引楚无锋回京，回京之后的种种在姜婉的记忆里并不确切，只记得不曾过完冬天，卢方信便已斩首。
细细想来，魏丰并未说过，那封密函究竟是何时到了楚无锋的手上。
真是好算计！
整整一年，楚无锋派人去徐州调查，都能一步一步踏在他们的棋局中，最终让这位为国为民的皇长子，身陷囹圄，也不知而后边疆百姓的日子，又将是如何一副光景。
“殿下。”姜婉轻声唤他，楚无锋埋着头，无声无息。
片刻后，他轻声道：“本王不管你的消息从何而来，告诉本王，关于这封密信，你还听说了什么？”
他抬眼深深看着姜婉，像是要从她的只言片语中，找出些纰漏来。
“徐徐并不知晓此人是谁，只知道他是殿下还未离开京城时的得力下属，是你绝对不会怀疑的人。”
楚无锋一阵嗤笑，姜婉看得揪心，但还是继续道：
“那封密函我也未曾见过，只知写得应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又是说那晏吟洲的种种实证，又是说这写信人的……”姜婉想了一下措辞，“他的坚守与不易。”
“本王若是查下去会怎样？”
“殿下派去徐州的人，会查到人证、物证，虽然不算是铁证，但是对于晏吟洲的恶行，也有了七八分的把握，以殿下刚正不阿的性子，即便知道这些东西不足以给晏吟洲定罪，但还是会按照那人的建议，弹劾晏吟洲。”
楚无锋冷哼一声，接过姜婉的话，自言自语道：“然后，就是御史台查晏吟洲，想必什么也查不出来对吧？还要反咬本王一口，用的就是你方才所说的‘秘而不报’？”
姜婉点点头，前世她只觉得这位秦王虽有战功，但如此容易就入了套，终究还是城府浅了些，而见到眼前的楚无锋，她才恍然并非如此。
他很清楚，那些人会如何害他，当然，是他绝对理智的时候。
“此事，他们还会牵连其他人吗？”
“会，凉州刺史卢方信，还有尚书令，元修义。”
“哈哈哈，我这位好弟弟，真是好大的胃口啊。”
姜婉见他几近失神了半晌，不禁出言宽慰：“好在，殿下已有所察觉，对那写密信之人有所防范，此乃不幸中的万幸。”
“他是我自幼的伴读，是何姑姑的孩子，他甚至比无咎，更像我的弟弟。”这位大周朝最骁勇的少年将军，双肩完全卸了力，靠在小舟的船舷上，手肘堪堪支撑起这一副伤痕累累的身子。
姜婉亦是不敢相信地喃喃而出：“难道是……安副将。”
楚无锋无力地点点头，又自嘲着摇了摇，颤抖着道：“究竟为什么……”
安重的父亲，是辰家大哥辰煦的身边最得力的副将，安重的母亲何氏，是先皇后辰芫身边的近身侍女，他们二人亦是在大周朝开国不久，便由楚鸣生亲自赐婚的患难夫妻。
安重出生后，刚能读书习字，就被接到宫中与楚无锋一同长大，虽然在楚无锋身边习得兵法不少，但他并不擅长武艺，故而楚无锋出兵驻守凉州，不忍他上战场冒险，便将他留在了京城，还是在御林军中处理军务，大伙儿也都称他一声“副将”。
只是楚无锋走后，御林军中诸事，便落在了楚无茫手里，到今日，不过短短五年而已。
“徐徐不知这五年，安副将是否遇到了什么大的变故，徐徐只知，人被迫妥协，无非就是‘威逼利诱’，安副将人在京城，又出身贵胄，还有儿时与殿下相知相伴的情谊，‘利诱’当是不会妥协的。”
楚无锋道：“我竟不知，这五年他会有何种难处，连我都说不得了。”
姜婉摇摇头，道：“或许，是根本无法告知你，殿下，你知道这御林军在你走后……”
楚无茫的胁迫人的手段，这个世上，恐怕再无人能比姜婉更清楚了。
楚无锋点点头，轻叹一声：“此事，本王定会查清楚，徐姑娘的好意，本王心领了，今日的游河就此结束吧。”
他已身心俱疲。
可她，还有话不得不说。
“殿下……”
楚无锋身形一抖，回过神来，双眼空洞地看着姜婉。
她一瞬间，竟觉得，楚无锋已经知道她将要说什么了。
“殿下，秦王军中……有叛徒。”
“呵。”楚无锋一阵苦笑，低落地垂下头，原本束得整齐的发髻，不知何时被这洛河上的寒风吹落了几根，飘飘在他脸颊，恍然间，似乎老了好几岁。
姜婉咬咬牙，再道：“徐徐亦不知道是谁，从那日在花间堂时，我就已经再极力观察了，但仍旧看不出半分端倪，此事……恐怕还得殿下自己断定了。”
“是啊，想要坐实‘秘而不报的军情’，怎能没一个本王身边的心腹做人证呢。”
“殿下，徐徐今日僭越了。”
楚无锋摇摇头，仿佛没听到姜婉的话，恍恍惚惚道：
“这凉州真是个苦寒之地，本王五年前刚到之时，也是不习惯的，更何况是别人，虽说是‘利诱’，也是，也是人之常情吧……”
话到此处，姜婉知道，楚无锋大概心中已有了定夺，真是难为他了，一时间，要接受两位至交的背叛，不过好在，人证已有了防范，而物证姜婉已经处理了，接下来，只要顺势而为，今年的冬天，她必将晏吟洲送出兵部。
姜婉起身，想朝船家走去，告诉他，可以回程了，她的身后却突然响起楚无锋的声音，他唤她：
“姜婉，本王还是想问一句，你究竟为何帮我？”
姜婉身形一斜，僵硬地转身，迎上楚无锋一双已然释怀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