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小船，楚无锋才发觉，撑小船的船家是个哑巴。
姜婉上船后，用蹩脚的简单手语和船家沟通，船家点点头，撑船便往洛河下游缓缓而去。
“徐姑娘还会手语？”
姜婉摇摇头，道：“并不会，我只学了这一句，让船家向下慢慢渡船，待到城门口附近，再原路返回便可。”
楚无锋随她一道在船头落座，背后花船上一堆好奇的目光，终于远去。
“徐姑娘，你所说的‘秦王军中大事’，究竟是指什么？”
楚无锋冷声冷气。
方才在那花船上，这徐徐当众在他耳边低声细语，要不是那句“你秦王军中将有大事”，他恐怕下意识地要一掌将她打下水去，更别说什么陪她游河了。
姜婉与他对面而坐，却并不与他直视，背对着船头方向，眼神飘向河岸两侧的花灯，还真像是在观景一般。一身红衣，围了件裹着白毛边的披风，在深冬的洛河上，仍是不禁风的。
“秦王殿下，此番再回凉州，秦王军是否要起兵攻打嘉峪关了？”
“你说什么？”
楚无锋双拳微握，脊背挺得笔直，目光如炬地直视眼前的红衣女子。
攻打嘉峪关之事，是今次他回京，与楚鸣生密谈之后受的军令，他本是极其不愿的，但君命父意皆是难违。此事不要说徐徐了，就连秦王军中，都还没有几个人知晓。
洛河宽阔平静，两岸虽然人潮涌动，但那繁杂却传不到这小舟上来，姜婉没有重复方才的话，继续问道：“殿下，攻打嘉峪关，你有可能败给北戎么？”
“徐姑娘，本王希望你最好先解释清楚，你是何处得来的消息。”
姜婉低头讪讪一笑，道：“徐徐与襄王殿下曾有过‘约法三章’，今日也可以与秦王殿下许下同样的承诺，待这小船靠岸，殿下尽可去向襄王殿下求证，再来决定徐徐说的话，是否可信。”
楚无锋眉间一皱，想来也不急这一时，她若是真有问题，如此显眼知名的人物，他真要找她秋后算账，也并非难事。
“你且说来听听。”
姜婉的目光终于回到楚无锋的脸上，道：“若是我告知殿下的事情，必是实话；若是我不愿告知殿下的事情，殿下不必追问；若是殿下凭自己本事，理清了我那些秘事的来龙去脉，来向我求证，我定然承认，绝不撒谎。”
楚无锋看着姜婉，目光如鹰，仿佛想要将姜婉一整个撕裂开来，看看她背后到底生着何种目的。
姜婉笑笑，道：“殿下可还要继续听下去？”
楚无锋眉头皱的更紧了，冷冷道：“你一个京中的商贾，你的生意也没有军需，亦与邻国经商毫无关系，为何要关心边疆战事？”
“为了救你。”
楚无锋一愣，忍不住大笑道：“哈哈，徐老板的口气越来越大，本王真不知道，徐老板能如何‘救我’？”
姜婉并不因为楚无锋的不屑，而产生太多的反应，还是平静地看着他，道：“殿下，你有没有可能，会明明战败，却密而不报或者谎报大捷的境况？”
“荒唐！”楚无锋道，“且不说什么‘密而不报’，就现在北戎在嘉峪关镇守的兵力，秦王军几乎没有战败的可能，你从何处听来这些荒唐之言！”
姜婉此刻也皱紧了眉头，望着楚无锋，又像是在自言自语道：“既是毫无战败的可能，那又何来‘丢盔弃甲’、‘弃城而逃’之说呢……”
“什么‘弃城而逃’？本王只说定能胜了北戎的军队，并没有说一定要入嘉峪关城。”
“什么？！”这次换姜婉瞪大了双眼，不可思议。
话到此处，楚无锋也不再隐藏，谈起了这边疆之事。
“嘉峪关虽然是大周一直想要收回的失地，实则此城在北戎手中已近百年，这百年间，北戎闭关锁国，拒绝与南面的汉人通商，无论是大周之前的魏国，还是再之前的陈国，都一直未能打开从嘉峪关向西的商路，故而，这咽喉要塞的城中，百姓几乎都与汉人文化断绝了。”
“秦王军若是贸然进城，言语不通，又不得民心，无论与军中将士而言，还是城中百姓而言，皆是一场无言又无解的杀戮。”
楚无锋的眼神也转向了岸边的灯红酒绿，轻叹道：“前几日在花间堂，徐姑娘请叶姑娘共奏‘阳春’，又提到两国百姓或许文化相通能了去不少麻烦事，虽是闺中小姐的闲谈，但本王知道，这话是实实地扎在众将的心上的，这也是今日他们愿意随本王一同游这花街的缘由。”
楚无锋再次对上姜婉的眼神，笑道：“徐姑娘不必如此看本王，难不成你以为，成天舞刀弄枪的军人，就真的眼中没有苍生性命了么？我自小就喜欢行兵打仗，并非我喜欢那血腥之气，反而是因为我看多了战火纷飞中百姓命如草芥，才想凭这一身皇子的虚名，为百姓求得一线生机。”
他顿了顿，再道：“这无关是哪国的百姓。”
见姜婉的表情越发的凝重，楚无锋话锋一转，问道：“所以，徐姑娘现在可以说说了，你要如何‘救’本王了？”
姜婉也在方才楚无锋的自述间，理清了思绪，开口道：
“殿下，徐徐虽不能道明消息来处，但嘉峪关大捷之后，会有人将秦王军过城而不入之事，颠倒是非，指鹿为马，摇身一变成了秦王军在战况大优之时，不战而降，想来，坐实你罪证的人证与物证，恐怕现在已在帷幄中了。”
楚无锋沉默了，近些日子，对于他迟迟不下令攻打嘉峪关的决定，朝中的微词是越来越多，他也知道，打与不打，都难有一个令他满意的结局。
“殿下，徐徐猜测，你回凉州之后，也许会收到一封密函，那密函中尽数是兵部侍郎晏吟洲的种种罪状，要你上达天听，不管殿下今日信不信徐徐，但此密函，你一定要多加小心。”
“你说……什么……”
姜婉虽然只见过楚无锋两面，但也难以想象，他会有如此不可思议的表情。
她后背一阵发凉，声音也微微颤颤，道：
“难道……殿下你已经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