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无咎原以为,姜婉所说的为楚无锋接风洗尘,就是在花间堂的一顿普通家宴而已,不过稍微铺张一些罢了。不曾想,她竟还要邀请京中的世家女子前来,这怎么看,都显得有些不合规矩。
“哪有不合规矩?往日她们的拜帖不是雪花般地送到襄王府么?襄王回邀一次家宴,也不会污了她们名声的。”
尽管听到楚无咎有些迟疑,姜婉依旧奋笔疾书地拟着邀请词,写了无数张,都不甚满意。
“你这名单里,也不是所有人都来过襄王府的,比如这两位……”
“太子太傅纪连山的嫡孙女纪凡珺,和青州叶家那个最出名的二姑娘叶以冬,对吧,殿下?”
姜婉即便不抬头,也知道楚无咎所指为何人,因为这场接风宴,她本就不只为了见楚无锋。
楚无咎笑道:“看来,你是有意为之了?”
姜婉放下笔,望着一直站在书案旁,低头看她写写画画的楚无咎,点头承认道:“没错,殿下,这两位是我刻意安排的。”
“那原因,可以告诉我么?”
楚无咎对她的尊重与迁就,让姜婉随时都感到安心与暖意,特别是那些有关他们之间承诺的“不可说”,楚无咎更是小心维护着她的秘密。
“有两个缘由,但现在姜婉只能告诉殿下其中之一,另一个缘由若是成了,我再跟殿下从头讲起,可好?”
“甚好,那我先预祝徐老板旗开得胜了。”
“那徐徐也就先多谢襄王殿下了。”
玩笑间,两人默契地相视而笑,姜婉的脸又有些发红,与他相处这么久了,她还是没法保持一颗平常心。
回过神来,她再道:“殿下可记得我曾说过,不羡仙中有位叫做茯神的姑娘?”
楚无咎想了片刻,摇了摇头。
“无妨,就是姑娘们中最擅长做胭脂水粉的,而今不羡仙的姑娘们,用的好些个胭脂水粉,都是出自她手,但……外面的娘子们,却不愿意。”
楚无咎恍然:“我记起来了,当时便觉得这事极为困难。”
“这纪凡珺,是太子太傅的嫡孙女,也是纪家这一代唯一的女子,据说琴棋书画女红刺绣样样精通,教养也是极好,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中贵女,若是能得她的支持,用上那么一盏半盏的,那茯神的胭脂,就有出路了。”
楚无咎点点头,想来这个纪凡珺虽是太傅之孙女,名声家世都是有影响力的,但从小到大,连他也没见过几回,不禁疑惑:“你既知道她家教极严,为何还会觉得襄王府的家宴,她会来赴宴呢?”
“殿下,您这是妄自菲薄了,即便你在外名声如何风流,毕竟也是正经开府的王爷呀,您是君,她纪家是臣。”
姜婉特地将那“风流”二字说得音调转弯,惹得楚无咎眉尾一挑,半天说不出话来,见他难得吃瘪,姜婉洋洋得意,继续说道:“而这个青州的叶以冬,殿下应是听过她的名号吧?”
楚无咎对“风流”二字的小埋怨还未过去,只得轻哼一声,糯糯道:“知道,据说她叶家在青州也是一方名流,家中出了不少高中的儒生,但实际官位都不太高,我并未在朝上与他们打过交道,想必也当是清流之辈。”
“殿下,咱们在说叶家女子,你怎么说起他家的男子了?”
“对于叶以冬,我也只知她极善琵琶,但性子不讨喜,独自一人从青州来到京城,找了个亲戚家就住下了,再多的我也不知了。”
姜婉心中一阵惋惜,连楚无咎这般开明的人,都没有机会能正视叶以冬的能力,难怪前世叶以冬仅仅为了能在西苑与温重云讨论乐艺,就允了姜弋入府为她授课的邀请。
高山流水,知音难遇,又怎能怨她爱上唯一懂她琴声的男子呢?
“我虽也不是很了解她,但听说她的琴技中思虑深远,不是一般男子所能企及的。青州地处偏远,加之闺阁女子虽会些技艺,但毕竟只读些《女戒》之类的书,所思所想受限,远不及叶以冬书香门第又天赋奇高,故而,她痴迷琵琶,却无人能解她的琴语。”
“来到京中,她名声大噪,但青州叶家的规矩还是摆在那里,叶以冬只能在闺阁中或是女子参与的宴席上出席,久而久之,这京中会琴的女子和她切磋了个遍,也难有知音,听说,她已经许久不碰琵琶了。”
楚无咎闻言,也觉可惜:“女子若有才能,在我大周的治理下,原本不应居于内室才对,我可以出面邀她,虽说身份上是可让她叶家不得不从,她在闺中的号召力也是能帮上不羡仙的生意,但如此性子的人,怎会和你的胭脂水粉扯上关系呢?”
姜婉起身走到书房一侧,平躺摆着一架古琴,自她第一次来襄王府到现在,从未见楚无咎抚过琴,兴致一来,便问道:“殿下,你会古琴么?”
楚无咎哑然一笑,就知道她又开始动歪脑筋,可这会是真的力不从心:“会一点,但要我与那叶以冬一较,恐是没有胜算的。”
“殿下这古琴,看起来也是良品了,不知从何而来?”
每当姜婉生硬地转移话题,楚无咎几乎可以断定,她脑子里的鬼主意已有成算,随即答道:“一个友人相赠,我并不怎么擅长。”
“可是很重要的友人?”
“嗯?寻常友人而已。”
“那也就是这琴,不那么重要了?”
楚无咎越听越不对劲,眉头一皱,问道:“姜婉,你到底想干嘛?”
“殿下,既然不是那么珍贵,那借给姜婉用用,可还行?”
楚无咎一愣,有些不信:“你还会抚琴?”
姜婉回头,朝着楚无咎笑得极其灿烂,自信道:“殿下这是什么话?我不但会抚琴,还是个行家呢。”
她扬了扬古琴上的灰尘,灰尘瞬间腾起,午后的阳光从未开完的窗户夹缝中照进来,斜斜的,斑驳的,像是一缕融着金粉的神光,将姜婉全全罩在金光中,不可触,不可碰。
在金光中她盈盈笑道:“待我与她比一场,不止要她买下不羡仙的胭脂,说不定还能她让出这第一把琴师的交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