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舅府有个不成文的规矩。
每年先皇后的忌日,清风亭,甚至整个国舅府东苑,都是无人之境。
楚无咎撑着那把白梅伞,立在亭外,深深地看着匾额上那清瘦有力的“清风”二字。
“母后,儿臣又来看您了。”
他的声音融入风中,无人回应。
辰芫刚病逝的那几年,楚无咎还随着周帝楚鸣生一同祭祀作礼,但楚鸣生显而易见对他是有怨恨的。
自从辰芫身怀六甲,太医院的安胎药就没有停过,她原本是个能驰骋沙场的女子,此刻也为了腹中的皇子,谨慎地在床榻上躺了小半年。
可这人命,似乎天定。
约摸到了皇子该要出生的日子,辰芫的肚子却迟迟没有反应,甚至腹中胎儿的动静也越发少了。
太医院提议需得开几副催产的猛药,不然小皇子定会胎死腹中。
在楚鸣生犹犹豫豫之时,是辰芫做了决断。
半日之后,楚无咎随着漫天的飘雪,降临到了人世。
生下楚无咎,让辰芫的身子大不如前,别说再次提刀上马,就连楚无咎稍大一些之后,即便是抱起他来,都很是吃力。
堪堪维持到他五岁那年,还是撒手人寰。
楚鸣生与辰芫是在当年起兵时,就在一起的患难夫妻,伉俪情深。
辰芫离世,楚鸣生即便心疼自己这个从小失了母亲的儿子,但仍旧忍不住对他心有怨怼。
楚无咎也是个心细如发之人。
他们父与子之间,隔着早逝的母亲,终究是很难解开的。
几年之后,楚无咎便刻意在这个日子离开皇宫,到了这早已换了主人的国舅府。
在辰芫早年题字的清风亭里,静静地思念母亲,常常一坐就是大半日。
今年,他却难得的,想要和母亲开口说说话。
“母后,那日她来求儿臣时,你可看见了?”
“她心思深沉,跪着求儿臣护她母亲,我明知她有所图,但在这清风亭外,推己及人,我竟一时间也难以拒绝。”
“儿臣真的不记得,曾几何时与她有过交集。”
“他母亲乃蜀中徐家徐瑾鹤之女,医术造诣儿臣的身子不会撒谎,她母亲救我,我帮她,也算公平。”
“儿臣知她是个玩命的赌徒,可不知为何,儿臣居然想相信她那句‘十分真心’。”
楚无咎无所目的地望着亭子,喃喃地自言自语。
“母亲,儿臣似乎放心不下,可以吗?”
一阵雪风袭来,像那日与姜婉在此地初见一般。
他发尾的白绳被吹散,青丝在空中扬起,又轻轻落下。
楚无咎伸手挽起了耳畔的发,竟恍惚间觉得,身边少了些什么。
“无咎哥哥,你说你放心不下谁?”
身后传来娇滴滴的女声,楚无咎并未回头。
他知道,来者并不是他方才所想之人。
姜初瑶见他不答话,也不假思索,径直走上前来,绕到楚无咎的跟前。
虽然知道,辰后忌日的东苑,是一处众人皆知的禁地,但她今日,就是刻意为之的。
前些日子的父亲寿辰,不也是有个不知从哪里来的野丫头,跑到清风亭来等楚无咎,最后竟然还和他拉拉扯扯,不清不楚的。
那她身为这国舅府的嫡女,此处本就是她的家,怎么样也总比那个“外人”更有资格来吧。
楚无咎并不想搭理她。
对于姜初瑶的骄纵跋扈,他是早已知晓的,但是鉴于姜弋和淮华灵还是懂规矩的,除了上次她私自在襄王府安排人手之外,还没对自己做什么特别出格的事情。
但今日,姜初瑶显然是僭越了。
楚无咎一眼也不看她,就连平日里礼尚往来应付的微笑都没有。
姜初瑶向前一步,他便退后两步,几次三番,他便厌烦地转身要走。
这般明显的排斥,骄纵的国舅府嫡女怎能忍得了?
“无咎哥哥,你说的放不下的人,是那个徐姑娘?她到底是谁?”
“本王有什么义务,要向你交代?”
姜初瑶没有继承她父母半分的精明,此刻竟听不出来楚无咎话中极大的压迫感,还急急追问道:
“不管她是谁,都是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你为什么连这种身份的女人都能接受,却不愿意看我?”
见楚无咎慢下了离开的脚步,姜初瑶赶紧“乘胜追击”,再道:
“我是国舅府嫡女,是整个大周朝最尊贵的郡主,又有哪个女子能比我更能配得上你?”
“郡主。”楚无咎的声音无悲无喜。
姜初瑶方才见他侧身,还微微一笑,以为是自己的真诚打动了她的无咎哥哥,正欲开口唤他,却又直接被打断。
“本王想要接受谁,与身份无关,只看合不合心意。”
姜初瑶猛地一震,似乎是从楚无咎的话中,听出了什么门道一般,一副心领神会的样子,试探道:
“无咎哥哥,你可是因为我之前放了些下人在襄王府,惹你不高兴了?”
见楚无咎并不答话,揣摩着是不是戳中了他的心事,便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证道:
“初儿知道了,这事是我做得不对,我本意是不想无咎哥哥身边出现一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往后也会对襄王府不利,但如果你喜欢,留下这些女人便是了,初儿今后定不再追问。”
对着姜初瑶这一套当定了襄王府主母的架子,楚无咎只得摇头苦笑。
往日,他应付应付也就罢了,但如今不知为何,他厌极了姜初瑶这副嘴脸,难得的,言辞更加激烈:
“郡主,你会错意了。”
“什么意思?”
他收起白梅伞,抖了抖放在一旁,将风吹散的长发再挽了挽,回身直直地看着姜初瑶。
“本王要是喜欢,无论她出身风尘或是戴罪之身,心思歹毒还是命不久矣,本王皆不在乎,反之,本王要是不喜欢,不管是天仙下凡或是菩萨转世,神医妙手还是皇家贵胄,也绝不会动半分尘心。”
她从未见过他如此冷情的样子,决绝、疏离,与她仿佛天人相隔。
楚无咎的话,冰冷刺骨:
“姜初瑶,你于本王而言,永远都是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