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唤她“徐老板”了。
她知道,这是楚无咎对她极其失望的时候,才会有的称呼。
姜婉在桌下的双手,十指紧扣,汗水已经让她感觉到了双掌间的滑腻。
她从未和楚无咎讲起过楚无锋,因为那是她至少半年以后,才会计划动手做的事情。
在那之前,她与楚无锋并不会有交集。
告诉苏子萋在城外等上半年,也是希望她们母女真有机会能得楚无锋照应,永葆安宁。
可如今,她又要如何解释。
楚无咎见她无法回答,面上的神情又慌乱不已,更加确信了自己心中猜想。
“你是料定了我会答应帮你,所以从始至终,就只有第二个计划,对吗?”
“不是的……”
她急急想要解释,却又语无伦次地只得摇头否认,慌忙间,眼角竟滑下一滴清泪。
楚无咎强忍着随那清泪一起揪起的心尖,起身背对姜婉,不再看她。
“姜婉,你这又是哪一出?”
“我没有,殿下,我没有……”
她的声音在他身后颤颤巍巍,不知所措,像一只极想要跟着他回家的小野猫,常年的防备,让她习惯性地抓伤了他,如今却又呜咽着想求他原谅。
他心中自嘲,自己居然总能为她的行为找出适当的理由,说服自己原谅。
真是疯了。
他回头看她,姜婉见那神情,立马凝住了呼吸。
楚无咎眉间紧蹙,眼中有伤。
他却压抑着,又再次问她:
“姜婉,你究竟有几分算计?又有几分真心?”
话问出来了,他却觉得那答案听与不听,皆是伤人,转身便要离开暖阁。
“殿下!”
姜婉一个健步,冲在楚无咎之前,张开双臂挡在房门前。
她脸上还挂着泪,哭得一塌糊涂,微肿的双眼却盯着楚无咎不放。
“殿下说过,你不想这样,一个问一个不答的,姜婉也答应过,能告诉殿下的,绝不隐藏。”
她深吸一口气,心道是决不能与楚无咎因为旁人生了嫌隙,不解释清楚,绝不让他离开暖阁。
“我在买下暗香阁后不久,又花了点小钱,在城外买了间破草屋子,就在那北城门外不远的孩子坟附近,那是个旁人都不敢接近的僻静之处,我原本是想将她们主仆几人安置在那里的,可是我今日才得知,前些日子大雪,压垮了我那小草屋,殿下,你可查我,到底有没有这比买卖……”
虽说,这突如其来的“小草屋”说的前言不搭后语的,但楚无咎的眉间,因为姜婉奋力地解释,渐渐松了些。
“殿下定是不明白,为何旁人都不敢去的地方,我会安排她们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去住上个一年半载。我曾跟殿下提过,苏子萋当年还有个襁褓中的弟弟,随阿依木入京时的途中夭折了,苏子萋埋葬他的地方,便是那北郊的孩子坟,故而我虽不知姜玉瑶和那侍女能不能接受我的‘小草屋’,但每年都去偷偷祭拜的苏子萋,定是不怕的。”
楚无咎偏头轻笑一声,语气温柔了许多:“你是真的很会为本王解惑啊。”
姜婉又见他温柔地笑,本该放松的心情,却顿时化作了无尽的委屈,呜咽抽泣得更加厉害了。
“我本来想置办好了那‘小草屋’之后,再去找苏子萋,揭发淮华亭的那些破事,可那日阿依木在花间堂步步紧逼,我又不得不借此提前直接发难,本来准备时间就不够了,‘小草屋’还被压垮了……若让她们在荒郊野岭,那般身子,这个天气,躲不过姜弋几日,就先香消玉殒了。”
“好了,本王知道了,别哭了。”
楚无咎越劝,姜婉反而哭得越厉害,手也不拦他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劝糊弄在了自己的衣袖上。
“我不想让苏子萋一来就知道,我的计划是让她们一路向北,马不停蹄地奔命,她珍爱身边人,是不会愿意的,我有对她撒谎,可我没有骗殿下,我方才入了暖阁,才突然有这第二个皇业寺的主意,只是比起让她们在荒郊野岭过冬或是向北奔命,我想要尝试一下而已,不是一来就计划好的……”
“你说的话,有真凭实据的,本王信你便是。”
“至于,至于秦王,也是我给苏子萋吃的一记定心丸罢了。我想着,只要入了凉州,即便暂时没有秦王护她们,通过我传递的信息,苏子萋也会尽力将家安置得离秦王军近些,加之姜弋也是不敢在凉州随便造次的,定是能得一段日子的安全,再有,年后各个驻守边疆的将军都会回京述职,那时候若是殿下肯帮忙,说不定真能照拂一二,可,可我真不认识秦王,他走到我面前我都不认识的那种……哇!”
她终于解释清楚了,也终于开始放声嚎啕大哭。
委屈在心中蔓延。
可再委屈,她也不要他误会她。
“我知道了,姜婉,我知道了。”
她蜷缩成小小一只,蹲在门口,不听他劝地埋头呜咽不止:
“九分算计,一分真心,是我待他人,有的人甚至一分真心都不值得我相付,可我待殿下,明明是十分真心的。”
“果真是十分真心?半分算计都没有过?”
姜婉双肩一抖,缓缓抬起哭成泪人的小脸,看着也陪她蹲下的楚无咎,细弱蚊声:“除了殿下承诺不追问我的,那些不算是算计,其余就真没有过了。”
楚无咎噗嗤一笑,差点又晃了姜婉的心神。
不知何时,也不知从何处,楚无咎手边多了一张薄毯,闷头就将姜婉全全裹了起来,只漏了张小脸在外面。
已是失了神的姜婉,更加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看着那张小脸,轻笑道:“还真是只狼狈的小野猫。”
楚无咎知道,她害怕被男子触碰,即便是他也是不行的。
可如今这落魄的样子,着实让他忍不住想要出手……碰一碰。
他双手绕到她脑后,让薄毯将他的手掌裹了个严严实实,隔着这绵密的触感,他用拇指轻抚她的额头,她的眉间,她的脸颊,她的唇畔。
细细为她擦去每一滴委屈的眼泪。
姜婉一动不动望着楚无咎近在咫尺的脸庞,清秀的眉眼此刻没有半分妖艳,尽是温润与柔情,嘴角微微带笑,真真像极了在给自己宠溺的小猫顺毛。
楚无咎并未察觉姜婉失神的缘由,只觉得今日的确是自己失言,差点未能给彼此一个解释的机会。
他隔着薄毯,把姜婉的脸碰将起来,正正经经地让彼此四目相对,义正言辞道:
“姜婉,今日是我错了,以后不会了。”
姜婉知道,自己彻底沦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