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弋寿辰之日，京城下着小雪。
即便雪再大一些，楚无咎今日都需和往年一样，要代大周皇室来姜家贺寿的。
太子身份尊贵，他大哥秦王楚无锋虽是嫡长子，但常年在凉州驻军，这京城内，就剩他和两个庶出的皇子，近几年，这差事就都落在了他襄王楚无咎身上。
遵循礼制赠了姜弋寿礼，寥寥在席间吃了两口，他便以身子不适搪塞着姜初瑶的敬酒，半晌之后就退了席。
全京城都知道他身子骨弱得很，姜弋自然也不会多加为难。
一年来不了几次国舅府，但每次离府前，楚无咎都会绕道东苑附近的小路，在一个偏远的小亭里独留片刻。
曾有府中小厮向姜弋禀报过此事，国舅爷只道无妨，反而让他们勿扰襄王，自此，国舅府众人便习以为常。
小道上的雪又比先前更大了些，远处亭间白茫茫一片。
他驻足，接过佟如风手上的伞，向身后的长廊瞥了一眼。
“如风，你去那长廊里等我吧。”
“殿下，无妨，我就在此处守着。”
楚无咎摇摇头，再次轻声劝解：
“你没有伞，这雪也不小了，你去那长廊守着，别让旁人进来，今天时候尚早，我想一个人多待一会儿。”
接过伞，他独自踏入园林深处。
这园林造景曲径通幽，几经辗转，远处亭台的飞檐才露了个小角。
步至小道最后一弯，抬伞望去，楚无咎不禁止住了脚步。
亭外立着一位女子，撑着一把红伞，白衣黑发，背对着他来时的路，微微抬头，似在仰望着亭檐下的匾额。
匾额上题着“清风”二字，精瘦而飘逸。
亭上的台阶铺着厚雪，松松软软的，显然，这女子自来此地后，就未曾踏入亭中。
他嘴角勾起，唇边的笑意未有暖意。
想必又是个听说襄王沉迷美色，想要制造偶遇，攀上王府的小姑娘。
“姑娘既来此地等本王，为何又不入亭中稍坐？”
姜婉循声回头，国舅府东苑的造景别致，染上层层白雪之后更显清冷。
楚无咎就站在那景中，同样的白衣黑发，也撑着一把红伞，只那伞间点缀着白梅，更显情趣。
姜婉静静地看着他。
如今他就在她眼前，她却不知道开口该说些什么。
雪风袭来，扰乱了两人的沉默。
楚无咎堪堪束在发尾的白色锦缎被雪风吹散，他抬手将鬓角的发丝挽于耳后，那长发仍旧随风微微扬起。
细语像是被揉进了风中，楚无咎的声音透着半分媚气，浅浅道了句：“失礼了。”
姜婉看得痴了。
前世，她只见过他在深夜烛火下的轮廓，何曾想过他在冬日风雪中的身影。
他缓缓走上前来，清秀的眉眼带着笑意。
“我知姑娘心意，只是今日雪大，本王也有些许要事在身，不如姑娘先行回去，改日可直接来襄王府找本王。”
话到此处，楚无咎已经走到了姜婉面前，他微微倾身，再往前半寸，两人便会额间相抵，在她的耳边似笑非笑：
“到时候，姑娘只需说是‘雪中美人’相邀，本王定不相负。”
想到前世那夜，他彬彬有礼，甚至有些手足无措的君子模样，再看今日他轻佻的做派，实在觉得有些……不同，一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想不到，襄王殿下对待陌生女子的样子，竟是这副姿态。”
楚无咎愣了愣，往后退了半步，仍旧保持着那轻佻的样子，眼中多了些许疑虑，问道：
“哦？姑娘这话从何讲起？”
无法解释的缘由，姜婉便直接不答。
她收起伞放在一旁，向着楚无咎躬身行礼，声音清冷而坚定。
“襄王殿下，小女子姜婉，是国舅姜弋外室之女，今日在此迎候殿下，确有要事相求。”
雪落在她的白衣黑发上，不一会儿化作了水，又湿了衣衫和鬓角。
楚无咎低头瞥了眼她已经冻得发红的小手，径直走进亭中，他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了句：“进来说吧。”
姜婉心中一暖，却没有入亭。
她仍旧站在雪中，拱手向楚无咎道：
“襄王殿下，我与母亲在国舅府外相依为命，十数年并未受过国舅府照拂，如今我已及笄，姜弋想要将我接入府中，以国舅府名义送入太子府为……妾，我不愿意，而今有一条退路，只能请襄王殿下相助。”
她斟酌着用词。
妾……已经是她能想到最好的身份了。
楚无咎抖了抖红梅伞上的浮雪，将它倚在亭边，腾开的双手轻轻搓了搓，放在唇边呼出一团气。
“本王虽未听说太子府与国舅府有意结亲，但你既然如此说了，想必也不是空穴来风，不过，姜姑娘的退路，不会是想让本王求娶吧？你我算得上素不相识，是不是有些太快了？”
“小女子怎敢如此妄想！”
姜婉连声否认，又将腰弯得更低了。
见她如此，楚无咎也收起了玩味的语气。
“那姜姑娘是有什么退路，只能本王相助？”
“殿下，我想在京中开间自己的营生，以后我和母亲便能以此为生。”
思量片刻，她直接跪在雪中，向楚无咎俯首大礼，求道：
“姜婉想请殿下入主我店中的东家之一，殿下无需费财力，店中收益的三成姜婉每月定会送到襄王府。”
“姜姑娘，你不会以为我襄王府缺金少银到要出门做生意吧？”
“襄王府乃皇子府邸，吃穿用度也自是整个大周最好的，怎会缺金少银。”
挑了个院中雪景最好的位置，楚无咎凭栏而坐，像是在自家庭院休憩一般，望向她的眼神中，闪着她看不透的光。
“那本王为何帮你？”
姜婉跪在雪中，腰却挺直了起来，抬起头，仰望那“清风”二字，缓缓道：
“姜婉是在赌，赌襄王与先皇后娘娘的母子情深，定能体会姜婉与母亲相依为命的难处。”
楚无咎瞳孔微缩，凭栏的手指微微捏紧，语气中透着质问：
“所以，你是故意选了清风亭与我相遇？”
见她不答，声音更冷了几分。
“姜姑娘怎知本王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