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啦...
雨是半夜下起来的,钟会一如既往穿着蓑衣,目的却是前往司马师的营帐。
昨日发生的事情太多,夜中文鸳扰营,唯有钟会军中未乱,整个军中阵容严阵以待,几乎十步一岗,五步一哨。
时不时营帐中还有钟会发出的呵斥声音,这让左右上下都暗暗心惊。
但是,司马师却受到了惊吓,伤口再次崩裂,夜里几乎咬破了被子,这才没发出声响。
司马师早已叫退了左右上下,听说钟会来访,倒也丝毫不感到意外,只是叹了口气,二人再次相见,钟会摘下了额头的斗笠,语气却很是恍惚:
“兄长,可能挺到回营?”
这一声兄长虽然略有三分真诚,但总归是夹着二两凉薄的,司马师也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走到他们这一步,身侧早已空无一人。
这是选项,也是宿命。
“士季,果然,一切都瞒不过你。”
钟会倒了两杯茶水,一杯递给司马师,另一杯放在桌上,微微颔首,姿态却丝毫不显傲慢,另一只手将司马师从床上搀扶起来,神色却颇为恍惚。
“那士季看来,此番面对文鸳,我等可有胜算?”
钟会目视司马师喝下茶水后,自己也端起面前那杯茶水喝上一口,似乎是司马师这里的茶太苦,钟会顿时面露苦瓜色,随即开口道:
“唯有十面埋伏而已。”
十面埋伏,这是韩信对付项羽所使出的招式,钟会的话也不可谓不是言简意赅。
司马师沉默了半宿,这才开口道:“我有些乏了。”
钟会点了点头,起身离席。
入夜,等到钟会回到了营帐中,文钦已经完全撤走,钟会却早已挥退了左右,看向了唯独还留在身侧的诸葛竦和子文二人,面露斟酌之色。
二人被钟会看的有些发毛,忍不住开口道:
“主公可是有何吩咐?”
钟会叹了口气,随即开口道:
“我希望,你二人能快马加鞭,赶到慎县,接近一处带有水草的地方去接应毋丘俭。
“此刻他兵败,恐怕会是孤身一人,且其那时必将弹尽粮绝。
“然而,此人极为猖獗且高傲,若是其不能为我等所用。”
说到这里,钟会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二人顿时心生三分寒意,却点了点头,不敢再说任何话语。
钟会的安排还是照做就好了,免得像子文一样自取其辱。
诸葛竦心想,而子文则是一脸茫然的摸了摸头,他或许有几分急智,但终究也很是有限,自然不能明白钟会全部的意思。
但看钟会这生无可恋的表情,显然即是不抱希望,也是早已习惯。
等到二人走后,钟会看着面前的茶水,其中倒影出来的人脸虽然有几分俊美,却显得格外憔悴,叹了口气:如果钟毅和卫宴在身侧就好了,钟毅勇武,卫宴多少比这子文强过几分。
手下无人身不贵啊,我特么也想像司马师一样躺着,等着别人前来出谋划策和端茶倒水。
想到这里,钟会神色瞬间变得颇为烦闷,端起面前的茶水一饮而尽。
今日之后,文钦和文鸳怕是得跑到吴国,可惜自己如今能量不够大,不然吃下他们的兵马,或许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毕竟,何为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
文鸳可是这个时代的吕布,虽然很想,但是如今的钟会身处旋涡之中,虽然很想将其收入麾下,但也只能想想而已。
毕竟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梦里什么都有。
几日转瞬即逝,回到许昌后,司马师病危。
司马昭从洛阳赶至许昌会见司马师,而司马师却在此刻将钟会叫到跟前。
那神色颇为复杂,对于钟会,他的感官是极为怪异的。
曾经,二人是兄弟,是好友,然后是同僚,是上级和下级的关系,后来,又是仇敌,到最后的弥留之际,却只能化为一声叹息。
虽然二人早已决裂,但司马昭却仍旧和钟会交好,也不知是福是祸。
司马师似乎打算说什么兄弟情义之类的话,最后却只是简单交代了几句机要和文件。
毕竟,这些事务,还是钟会处理起来最让人放心,可惜,如今的钟会野心愈发的明显,但自己却已经没有了动他的可能。
若是在军中随便找个由头将其诛杀,是不是也可以?
想到这里,司马师却顿感分外的疲倦,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钟会微微愣神,注视了司马师许久,这才从起身离席,离开之前,还笑的很是古怪。
似乎是和哭一样,又仿佛是囚笼之鸟般的悲凉,语气更是时而尖锐,时而温和,显得格外的不伦不类。
司马师也有些听不清钟会的话,但还是有那么几个字进入了耳中,顿时,曾经宁愿咬破床单也不愿发出哀鸣的司马师眼角有些湿润,虽然,始终仍旧是没有发出半分声音。
“兄长,您先走一步,或许不日后,兄弟会来地下陪你。”
是啊,人死如灯灭,习惯了半生的算计和半世的奔波,在这弥留之际,哪怕钟会这话是假的,也会让他格外的开心。
更何况,此刻钟会的话又能假到哪去?
他对钟会是又爱又恨,钟会又何尝不是如此。
世人嘛,哪个不是害怕面具中的魔鬼,却舍不得面具给自己带来的胜利?
而钟会,便是司马师的面具。
才刚刚回到营帐内不久,钟会神色还是恍惚的,手下有人通报傅嘏要来求见也没有什么反应。
所以等到傅嘏来的时候便看到了钟会像个死尸一样躺在火炉旁,哪还有半分之前朝气蓬勃和锐不可当的模样。
看到钟会的样子,傅嘏不由得嘴角抽了抽:
“士季,是不是我来的不是时候?”
钟会神色有些憔悴,却还是熟练的给来客倒好茶水。
“收到诏书了?所以来找我商量?”
此话一出不可谓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差点让傅嘏当场惊掉了下巴,就差上前去捂住钟会的嘴巴了。
这话的可以随便乱说的么?
还是这小子是真的不知道死字怎么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