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凉示意箫褚白将她放了下来,二人一时之间剑拔弩张的氛围霎然就消散了。
各自别开头,像两个犯错的孩子。
“我才刚睡下一会你们怎么又打起来了?”
见那二人都不言语,颜凉各自瞪了一眼,道,“不见山不必再留了,我们下山吧。”
可她身体虚弱,刚一转身,恰好一阵夹着风雪的凉风朝她扑了过来,颜凉脚下一酸,差点就跌倒在了地上,两边各有一人抓着她的胳膊,将她拎了起来。
颜凉甩开二人,正欲再说话,忽然看见视线的尽头有一个人蹒跚着朝她们走来,那人走的极慢,走上几步就要一头栽倒在雪地里,半晌才能爬起来重新走过。
箫褚白二人也看见了远处那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是沈流风?”霍香衣蹙起眉头,盯着那一走一摔的狼狈身影。
他们刚才分别不久,他怎么竟成了这副样子?就算他刚才受了重伤逃走,又有何人能将他伤成这个样子?他只剩了一臂,身体再难支撑平衡,趴在雪地里半晌却再也没有了力气爬起来。
他卧倒的雪地上不一会便被血水濡湿了一大片,他剧烈的喘息着,无边的寒冷包裹着他,冻得他几乎神魂俱灭,可他仍执着着不肯闭上眼。
颜凉看着远处摔倒于地的沈流风,慢慢朝他走了过去。
厚棉靴踩在雪地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响,沈流风透过雪水迷糊的眼睛,就看到一双小巧干净的紫色棉靴在离自己不远不近的地方停了下来,颜凉犹豫了一瞬,到底是蹲了下来,看着他。
他活不成了。
沈流风的眼神逐渐开始涣散,眼睛里的光仿佛是一盏随风摇曳的烛火,眨眼间便要熄灭了。
他猛然一个激灵,视线又重新聚焦,又强迫自己清醒了那么一点,口中喷着稀碎的血沫,将仅存的那只手朝她颤颤巍巍的伸了过去。
“去看……”他用低到只剩气音的声音说着,“去看……”
“什么?”
颜凉俯下身,靠近了他一些,他的手仍旧那样执着的朝她伸着,模糊的视线里,少女的面色苍白,一双大眼中没有厌憎,没有了恨意,平静如同一汪浅浅的漾着波纹的春水,真好看。
“去看……”他猛地一使力,把自己的手送到了她的面前,颜凉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她微微睁大了眼睛,就看到沈流风那双眼中清亮如水,没有了恨意,也没有了冰冷。
“师妹,去看……明年春天最美的……桃花吧……”
颜凉的眼眶瞬间红了,她一下子就明白了沈流风的用意,她低头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那只血手,她颤抖着手轻轻把自己的手伸了过去。
她冰凉的指尖轻轻碰在了他的指尖上。一点微弱的光在彼此相触的指尖上点燃。
那张血肉模糊的脸上,平静而淡然,是她十年前一直疼爱着她的师兄才有的温和神情,包容,温暖,无论她怎么闹都依着她。
“师兄……”
沈流风口中说不出话,他最后一点精力全部集中于指尖,将自己仅存的最后一丝真气打进她身体最深处的那道裂缝。
一道亮光陡然传遍她的身体,让她整个人被一道柔和的白光所包裹,她沉浸在那暖洋洋的温暖里,身体内枯死的丹田重新水波荡漾,那枯死的巨树瞬间恢复了生机,抽芽,长出叶瓣,打出满树的花骨朵,几乎眨眼间便开满了沉甸甸的花朵,满树芬芳,生机盎然。
沈流风只是看着她,眉眼温柔,一如从前。
他不言语,她却彻底读懂了她。
他说,师妹,往后每一年的满山桃花,都是我最后送给你的礼物。
他说,黄泉路上有好多的孤魂野鬼,我还是一个人去吧。
他说,师妹,对不住了……过往的种种……
“师兄……”
师妹,其实我后悔了……
一个人的路,真的好孤独。
指尖那一点微茫渐渐散去,鬓角随风微荡的碎发也柔顺了下来,沈流风的眼睛仍望着她,似含着淡淡的笑意,却再闭不上了。
他的手软塌塌的掉落了下来,新落雪花纷纷扬扬飘起又缓缓为他披上了白衣,他流干了最后一滴血,终是不动了。
“师兄!”
颜凉仍蹲在地上,只觉得心内无比的荒凉与悲伤,他死了,终于是死了,可是为什么一点都不快活,为什么她只想流泪。
“陆玄机!”
颜凉双手撑着雪地,眼泪大颗大颗的掉了下来,无论是爱抑或恨,她已经没有了世上最后一个亲人。
箫褚白二人看着这一切,只觉得心内百感交集,不知怎么会峰回路转,突然演变成了这个样子,两个人久久没有言语。
箫褚白见颜凉还跪在雪地里伤心的难以自持,走过去在她颈上一敲,直接将她敲晕了过去,宽大的袍子一卷,便将她卷进了自己的怀里护好。
“她哭太久了,对身体不好。”箫褚白轻轻擦掉了她眼角的泪,抬起眸子看着霍香衣,“沈流风临死前怕是已经替她修复了丹田,我们马上下山,你如何打算。”
霍香衣心中不知为何,难受的很,他看了一眼趴在雪地上沈流风的尸首,低声道,“我找个地方把他埋了,毕竟师徒一场,我亦不忍心他曝尸荒野。”
霍香衣长吸了一口气,“沈流风为何突然重伤致死,十分蹊跷,我猜他肯定遭了什么算计,我要求调查清楚,还有雨师妾,我必杀之。”
箫褚白没再多说什么,他看了霍香衣一眼,见他白衣上沾染着丝丝血迹,低声道,“你多保重,注意安全,我们会去荆州橙衣堂,你若事了可去荆州寻我们。”
霍香衣点点头未看他们,微微仰起头感受风的风向,道,“风雪马上要大了,你们尽快下山吧。”
说罢,转身扶起沈流风的尸首,朝着不见山深处遁去,几乎眨眼就消失了身影。
霍香衣抱着沈流风回到了不见山主峰,找了一处人迹罕至的绝美之地将他一点点埋葬了,将他放入坑洞时,鬼使神差摸了一下他的筋脉,竟惊觉他的体内已经空空如也,丹田枯死,竟是在死前就被榨干了内力,强行0毁坏了丹田。
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的脸色骤然一变,又是雨师妾,他竟连自己的师父都不放过!
禽兽!
此时此刻,已经吸饱了内力,重新容光焕发的雨师妾,一跃自崖底跃到了不见山山顶,山顶白雾稀薄,他浑身上下从未这样痛快过。
山顶上到处晃荡着他制造的活死人,雨师妾满意至极,他迈着轻快的步子在山顶转了一圈,拍了拍手,那些四处晃荡的人立即得了他的命令停止了动作。
绝对的忠诚,绝对的执行他的命令,不会有人试图对他图谋不轨,也不会有人对他笑里藏刀。
“沈流风身死,自今日起,我就是洗剑阁的新阁主。”雨师妾得意洋洋,“弟子们,随我下山,去捉霍香衣,颜凉还有那个箫褚白!”
那些个低头垂脑的活死人得了命令,一起猛然抬起头来,睁着一双双空洞的眼睛,通过薄雾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