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师妾更快快速的蠕动着身躯朝他爬了过来，他扬起一张变了形的脸 ，脸上涕泪交加，“师父……师父……求求你救救我！”
“师父！师父！”
沈流风的眼前不知怎地忽然想起了长宁的脸，长宁好像就是这样扬起了一张脸，吃惊地望着他，肚子上一个巨大的口子喷着血，他疑惑的歪着头，硕大的眼睛里满是不解，“师父，您怎么不救我？”
他没有弟子了，满山的弟子都被这个畜生给毁了。
沈流风低头看着他低声啜泣的卑贱样子，忽然奇异的想，这漫天底下他居然只剩下了这么一个弟子。他的心肠一贯冷硬，便是当真在他眼前屠尽那些弟子他也未必真会如何，可是这会他自己亦重伤濒死，洗剑阁惨遭巨变，唯一的弟子也成了这副狗样，他那颗坏死的心居然有了那么一丁点的松动，神奇的起了点恻隐之心。
他继续低头看了他一会，雨师妾见他盯着自己看，忙又朝前匍匐了几下，也顾不得什么形象，此时此刻，他哪里还有形象，忙可怜巴巴地趴在师父的脚边。
这时候他才闻到沈流风身上那股浓重的血腥味，惊见他一身白衣已成了血色，袖子的尖端还在滴滴答答的往下滴着血。
刚才没注意，这会他才发觉，沈流风形容狼狈，没比自己强多少。
他受伤了，而且伤的极深极重。
沈流风见他还趴在自己的鞋上悲泣，破天荒地弯下腰想要拉他一把，“没出息的东西……”
雨师妾眼光忽地一闪，忙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想握住沈流风朝他伸来的救命一掌，在两手相握的刹那，他突然翻掌扣住了沈流风的掌心。
双掌甫一相交，沈流风只觉得他的内力像洪水一样从自己的掌心流窜了出去，疯狂的，贪婪的，肆虐的，这种感觉他何其熟悉，熟悉到他都产生了片刻的恍惚。因为毫没设防，他完全没有做任何的抵抗，这雨师妾却是早做好了打算，一旦吸食，便如夺命一般，疯狂的吸吮着，像是一条贪婪的水蛭。
沈流风怒吼一声，“雨师妾！”
抬手欲朝他当头拍下来，可他内力如泄了闸的洪水，完全不再受他控制，雨师妾中了毒，此刻运气猛吸，只觉得整个人丹田剧痛，尤似要裂开一样，他拼着命，疯狂的吸着，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他像是疯狗一样咬住了就死不撒口，任凭沈流风那没了内力的巨掌不断的朝他头上砸下，他生生地受着，挺着，任凭鲜血糊住了眼睛仍不松手。
他要吸干了他！
沈流风觉察到了他的用意，只觉得愤怒欲烧，知道再不想办法撤掌，不下片刻他就会被吸成干尸，他一辈子无情无义，不曾想今日只是一时心软竟遭了这狗东西的计！
沈流风大喝一声，抽出腰畔的宝剑一剑削断了自己的胳膊，一道鲜血飞溅，直洒了雨师妾满头满脸，掌中疯狂吸入的内力骤然散去了。
沈流风杵着剑后退了好几步才停下了身形，他快速点住了断臂处的几处大穴，见雨师妾半跪在地上微闭着眼睛，享受似的吞咽着自己的内力，无上的强大内力包裹着他，让他的身体因为兴奋而产生了细小的痉挛。沈流风气的咬牙切齿，却也知道自己此刻已经不敌，饶是再不甘心，也只得先行逃走。
沈流风这辈子没有这么狼狈过，他跌跌撞撞的跌下半高的山崖，因为内力损失大半，又身受重伤，他落地时居然一个不稳跌倒在地，独臂让他行动艰难，血口子喷洒来的血再难止住，顺着身体的每个伤口淋漓的流着。
他明显感觉到了生命在快速流失。
因为失血过多，他的眼前甚至出现了浮影，他赶忙摇了摇头，却发现身体沉重异常，所有的痛感居然都离奇的消失了，又过了一会，连身体沉重的感觉都消失了，只剩下了一种空茫而轻盈的奇异感觉。
我要死了吗？
真是不甘心！
沈流风从没有这一刻真切感受到死亡的逼近，可是他还有很多的事没有去做，神功未成，他离过境只差了那么最后一小步。顶尖上的人里仍没有他的名号，他以师妹和整个两仪宫为代价换来的机会，终究是被他浪费了。
沈流风不自觉呕出一大口血，他都不知道他的身体里居然能装得下那么多的血，仿似怎么都流不完。
这何其荒唐而又悲凉的一生。
沈流风以剑杵着地不让自己的身体倒下，他体内澎湃的内力被吸到所剩无几，便是再有一个三十年，他也再难回到现在的水平了，死了吧。
沈流风闭上了眼睛。
他死了，阿颜也快死了，只要自己不救她，她很快也会随自己而去，届时幽冥地府，两个人还可以做一对恩爱的鬼夫妻。
可是那具身体执着的不肯倒下来。
后悔吗？
如果十年前他没有听从玉狐宗的怂恿，不那么嫉妒自私，妄念丛生，如果他没有走出那一步，没有拍下那一掌，现如今，他会过着怎样的日子？
应该……还是和阿颜在晓雾山上厮守，终日追着蝴蝶，陪她看尽山上的桃花和冬天的雪。
他们应该早已成婚，或许还会有自己的孩儿，他会是个好父亲的。
他陷在那样的美梦里，久久难以醒来。
挂着血丝的嘴角慢慢溢起笑意，他想就这样死在那样的美梦中。
突然，他的身体感觉到了一阵彻骨的冰凉，冰冷和恶寒。他猛然间睁开眼睛，才发现天地间竟又飘起了大雪，冬天了吗？
他已经好久没有感受过冬日的寒冷了。他朝四周看去，见到不见山上人迹罕至的孤绝美景，旷凉的风潇洒的来去，这人世间如此美好，他还未看尽。
如果能活着，谁还愿意死？
冬天来了，马上又会是一个新的春天，桃花不理人间俗事，仍旧会在春天怒放出朵朵娇艳，可是明年的桃花，他要看不到了。
沈流风挣扎着站起身，因为身体虚弱，他必须依仗着他的剑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他蹒跚地朝前走着，蜿蜒的脚印上拖着一道长长的血迹，迤逦着朝前蔓延。
他看不到了，可他突然很想让她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