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恶勃然大怒,“白浪,你今天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白浪挑起长眉,嘴角亲沁起冷笑,神情颇有些不以为然,“南风大人上天入地都逮不到的蒋阿四果真就在你身边潜伏,这个人来历可疑,行迹鬼祟,不知暗中坏了我们多少大事,你把他交给我,我才有办法给你交代。”
东方恶看了一眼刘忠离去的方向,道,“白浪,你确定不去追玉刺蝴蝶吗?如果蛮漠人真的拦截,玉刺蝴蝶有损,你我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掉!”
“玉刺蝴蝶不在我今次的任务之内,我的任务就是抓捕这个蒋阿四。”白浪语态悠悠,眸光一转,忽而就盯住了裴京墨。
裴京墨后退半步,避开了白浪的视线躲进了东方恶的身影里,低声道,“大人,要不我先去追玉刺蝴蝶吧。”
见东方恶居然真的在犹豫想要放蒋阿四离去先行离开,白浪忍不住冷幽幽地笑出声来,
“东方恶啊,真没想到你居然会听信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小人妄言,那库尔还在牢里哭爹喊娘,蛮漠人怎么可能轻举妄动,更何况一路行来我未看到半个蛮漠人的影子,东方恶,让南风大人心寒,你这个做弟弟的难道不知道后果么。”
东方恶厌极了白浪这副傲慢无礼的态度,鬼头刀横在胸前,冷冷一哼,“老子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插嘴!”
当即狂呼一声朝白浪劈去,罡风猛扑而来,裴京墨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避开那强劲的风力,白浪是南风烈手下最得力的干将,功力仅次于东方恶,这会二人恶斗,只见山谷中刀光剑影乱闪,一片飞沙走石,天昏地暗。
白浪一直不甘心被东方恶处处压制一头,一直想找个机会跟东方恶斗一场,以往二人同一阵营,倒是机会不多,如今这东方恶明显被南风烈猜忌,如此良机怎能错过,当下手中白光闪闪,只见数柄飞刀往来飞梭,有如月盘。
白浪来自海上一族,功法颇有些独特之处,可东方恶功法刚猛无匹,天下难敌,裴京墨看了几眼新鲜便猜到了结局,悄悄移开视线,朝远处望去。
远处护卫着玉刺蝴蝶的队伍正在飞快地朝前方奔驰,扬起的烟尘弥漫了视线,只看到山道上一条灰烟汩汩涌动。
山道侧方的高崖上,库玛一脚踩在大石头上,眯眼打量着下方的马队,手里的小石子颠来颠去,他的左脸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从耳边直达鼻尖,让他年轻的面庞上显出几分狰狞狠厉。
将手里的小石子颠了又颠,他吹了声响亮的口号,手中小石子猛地飞弹而出,直射向最前端急奔的马匹,那马突然痛呼嘶鸣一声,四蹄打着滑摔倒在地,在地上滑行出极远的距离,这才彻底倒地不起。
埋伏在山谷两侧的蛮漠人狂叫着将身边的巨石砸了下来,一片烟尘之中,鬼哭狼嚎的惨叫声此起彼伏,无数柄砍刀明晃晃地招呼了过来。
那一天的峡谷山道上,一直委曲求全隐忍不发的蛮漠人突然发动全员袭击,将玉刺蝴蝶悉数砸了个稀巴烂,山道上血流成溪,哀嚎遍野。等东方恶拧了白浪的脑袋赶至山谷时,一切为时已晚,蛮漠人就像他们来时一样,早已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去了。
东方恶脸上还沾着白浪的血,胳肢窝里还夹着他的头,浑身血污淋淋,犹如浴血的恶魔,他站在山谷的大风里,回看满地的尸骸,那灿若黄金的玉刺蝴蝶七零八碎的浸在了血水里,竟给那血水增添了一抹奇异的美。
东方恶呆呆地看着,慢慢咧开嘴笑了起来。晚了,一切都晚了。他第一次感觉到了浑身无力的虚脱感,苍天弃我,好像一切都无力回天了。
裴京墨看着地上的尸体,蹙眉低声道,“早知我就该早些跟过来。”
东方恶摇了摇头,“就算你跟过来了,也不过是多添一具尸体,南风烈如今对我猜忌不满,即使没有你,也会有其他由头来找我的麻烦。”
他将白浪的脑袋抛在地上,一脚踹飞了。
今次玉刺蝴蝶被毁,原本就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如今更是希望渺茫,他如今包庇了蒋阿四,又杀死了白浪,以南风烈的秉性,即使回去了他也绝没什么好下场。
转念一想他又觉得也未必,或许他可能活着,等到事情崩塌到无法兜底的时候自己被推出去做个替罪羔羊,承接义父的雷霆怒火。
东方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难道他不知蒋阿四可疑么?难道他不知二哥从来对他防范么?他只是太寂寞了啊,他太孤单了,所以连这份虚假的情谊都珍之甚重,不愿意失去。
“二哥啊!”东方恶摇头苦笑,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只要二哥拍一拍他的肩膀,亲切的对他笑一笑,他仍然可以为他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裴京墨看着东方恶失魂落魄的样子,心有不忍,低低道,“大人,还要去追那群蛮漠人么?”
“不必了,蛮漠人诡计多端,今次敢来再犯,压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真的将东西交出来,我们回吧。”东方恶淡淡道,神情幽冷,看不出什么情绪。
“可是就这样回去……”
“总是要回去的。”那里是他的家,那里有他的家人,除了回家,他不知道还能去哪。
来时风风火火的一支队伍,归去时只剩下了孤单的两骑。
两匹马纵马狂奔,直奔到马匹大汗淋漓,气喘吁吁,东方恶才停下了马,任凭马儿呼哧呼哧的打着响鼻,在原地转着圈圈。
此处高地风景极佳,高山连绵不尽,云雾蔼蔼,山尖隐匿在了云雾之中,云霞明灭如幻,晚霞的最后一抹残阳殷红如血。
东方恶满腔的不快和愤懑忽然就散了个干干净净,人生在世,左右不过一个生死,又能如何!所幸此刻这美景还能有人相伴欣赏,最起码他不再是孤单一人。
他指着远处连绵的群山转头对裴京墨道:“阿四!我如今已经不想去管你到底是谁,只是看在你我相识一场,颇有缘分的情面上,叫你做最后一件事。”
裴京墨跟随在他的身后,不知他要说些什么,只道,“你说。”
东方恶望着那无尽山野,眼中流露出淡淡的向往神色,眸中一片光亮:“若我死后,希望你把我的骨灰洒在群山之巅,叫我日日可吹自由的风,每天第一个迎接太阳,我想死了以后撒落在山间四野,从此以后无拘无束,自在快活,哈哈哈哈哈!”
东方恶放声大笑,好像自己已经在山野间自由自在了一样,直笑的眼角的泪都撒了出来,胸腔内鼓胀疼痛,这才罢休。
一挥马鞭,不待裴京墨回答,便抽马而去,裴京墨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里低低的叹息了一声,心中酸涩,没有多说什么,纵马追去。
*** ***
这几日,南风烈的心里总是很不踏实。
他少见地失眠了,只要一闭上眼睛,各种魑魅魍魉怪诞至极的梦竟便会缠上他,叫他不得安宁,他甚至梦到了小时候第一次杀死的那个小女孩。
女孩的血顺着他的小手沾满了前襟,他的眼睛眩晕,除了红色,世界里再无他物,他剧烈地喘息着,像是被拍在在岸上无声呐喊嘶吼的小鱼,那种求救的声音只有他自己听得见。
那血黏在手上花了好多好多年才能洗得掉,后来一层又一层的血早已覆盖了最初的颜色,如今他的手白嫩细长,干净的无一丝杂质,可他忽地在夜里惊醒了过来,觉得手上,身上,被子上到处都是血。那些被他杀过的手下败将,无辜枉死之人,甚至不知是为什么被他杀死的人齐齐地扒住他的床沿,开始往他的床上爬。
南风烈猛地呼吸一滞,居然被自己的噩梦给惊醒了。
自那以后,他竟再无法入眠。
第二天,府兵惊慌来报,关押那库尔的监狱空了,那个已经被打的只剩一口气的那库尔不翼而飞,牢门大开,手链脚链被整齐地摆在了一边,状似挑衅。
然后紧接着,东边传来消息,运送石荆棘的队伍再次出了意外,石荆棘被来历不明的人劫掠一空,西边也传来消息,东方恶与蒋阿四勾结杀害了白浪,玉刺蝴蝶出了蒹葭谷后被蛮漠人砸的稀巴烂,已经烂成了浆糊。
去会北堂染的人也回来了,言北堂染已经无法提供更多的玉刺蝴蝶,蝴蝶墓主蓝霓凰已经起了疑心,不能再继续妄动。
南风烈只觉得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自己把自己给气死。
可恨的是,他刚刚给义父去了信,已经夸下了海口承诺必会想尽一切办法完成任务,如今计划步步受阻,事情皆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他的心里忽地有些没了底。
他忽地又想起了小时候瘦小的自己缩在一排小男孩中,率先拿起了匕首杀死了那个苦苦哀求的小女孩,血瞬间染红了他的衣服,他那时太小了,一刀下去那小女孩并未立即闭眼,哭声嘤嘤,他怕极了,握着匕首的小手抖个不停。
这时候男人冰凉的手慢慢地覆在了他的背上,那触感冰凉细腻,几乎叫他瞬间就本能地止住了颤抖。
那是一种对生的渴望和本能,那种被人扼住脉搏,自己的小命被人随意捏住的恐惧,叫他一瞬间清醒了过来,背后男人的语调那么温轻柔,那么细软,却叫他不寒而栗,根根汗毛倒立,仿佛被人囚禁溺在了水里,挣扎不得,呼吸不得。
直到男人的手从他的身体上拿开,他才如同缺氧一样的大口呼吸,自那以后他就有了父亲,成了义父第二个孩子。
然后,他忘记了自己的真实名字,有了一个全新的身份,南风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