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烈长长地,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让眼中浓郁的戾气皆尽泯灭。
他这一生经历过的生死大劫不知凡几,次次都被他硬是咬牙挺了过来,化险为夷,否则怎会有他如今的天地,哪怕如今局面对自己极其不利,他仍然很快恢复了平静,开始在脑海中盘算着如何才能反败为胜,拿下这一局。
南风烈垂眸坐在椅子上,凝固不动,有如一尊白色的冷面杀神。
他在脑子里反复咀嚼着近段时间发生的种种事情,抽丝剥茧,一点点去梳理任何一处让他疑心的地方。
然后,那种被一股无影无形的力量悄悄扼住咽喉的感觉越发清晰起来,似乎从某一个点开始,事情就逐渐开始偏离了原来的轨道,变得越来越不受控制,直至到了如今几乎无法挽回的局面。
是从东方恶在人市买了蒋阿四回来开始吗?不,不对,还要更早,应该是东方恶掳了那个美貌姑娘回来开始,因为自己的贪婪才与东方恶生了嫌隙,加速了彼此关系的恶化,那姑娘出现的时机巧妙至极,模样又是他最心动喜欢的类型,仿佛是特意被人送来迷惑自己的一样。
南风烈悠悠睁开眼睛,他想起来了,之前罗庄与她交手时,说过她的功法是来自紫夜墟。
“紫夜墟。”他轻声呢喃。
一向清高自傲,不掺和凡俗之事的紫夜墟怎么会在端州有了动作?真的只是巧合吗?
他不禁又想起了前段时间在江宁发生的大乱,长门斩落玉狐宗无数羽翼,致使玉狐宗元气大伤,损失惨重,而负责江宁之事的雨师妾却没有受到丝毫责罚,他为此气闷了许久,觉得义父实在太过偏心,如今细细想来,长门自将江宁一战后便有如销声匿迹,低调的仿佛人间消失,确实是有些反常。
还有那突然凭空出现又消失无形的两仪宫,连沈流风亲自出手都无法除尽的厉害角色,却也音讯全无,以他们在江宁如此高调的行事作风,怎么会那么老实的龟缩起来?
“长门……”南风烈蹙着眉头细细思索着,这些原本汇聚在江湖漩涡中心的名字,本和他这个边陲之地挂不上半点关系,可是真正静下心来细想,又哪里是毫无关系呢?
长门黑衣堂就坐落于端州,在他的眼皮地底下,竭尽全力扮演一个诚惶诚恐卑微弱小的可怜角色。
“长门?”他忽然意识到似乎已经很久没有收到与长门有关的消息了。
南风烈缓缓睁开眼睛,道,“去查一下近期长门的动向,再去摸一下紫夜墟的底,越详细越好。”
“是。”立即有人低声领命。
端州安稳了十几年,已经安稳的叫人逐渐失去了警戒心,他站起身来,缓缓走着,难道……总不会是哪件事被人发觉了?
南风烈站稳了身形,心里居然有了些意料之外的慌乱。
这天傍晚,火急火燎的东方恶大踏步迈进了南风将军府的大门,两人打了一个照面,在彼此的视线中都看到了一丝疲惫和紧张。
南风烈背仍挺得笔直,可东方恶却明显觉察到了他的疲态,不是外在的疲惫,而是内里的压力和无形的紧绷感,他原本荒凉郁愤的心忽地就有了丝心疼。
“二哥。”那毕竟是他的二哥,从小陪他一起长大的人,两人感情深厚如亲兄弟,无论现在斗的再怎样难堪,可看到他如此艰难地硬撑着,他突然满腔的愤怒就消无声息的散去了。
南风烈的眼睛因为数日难以安眠有些微的红肿,看到东方恶,惊喜地站了起来,好像之前自己从来没给他下过毒,也没有派白浪去阻拦他一样。
热情地握住了他的双手,激动道,“四弟,你可回了,二哥没了你,真的是事事不如意!”
“怎么了,二哥?”
南风烈叹息了一声,将近期收到的一系列坏消息告诉了东方恶,“四弟,这件事情处理不好,我们两个就都完了。以往的事,都是我这个做哥哥的不对,二哥这里,真的还需要你。”
东方恶面貌丑陋粗鄙,却也有着单纯良善的一面,听了南风烈几句好话,那颗原本碎的七零八落的心居然又被安抚住了,说到底横竖都是一个死,如果还能为二哥做点什么,他是不是也算死得值了。
南风烈早已将东方恶的脾性摸得清清楚楚,知道一旦自己开始卖惨,东方恶绝对无法真的对自己狠下心肠,谁能想到,这个天下排得上名号的恶人,居然还有一颗善良的心呢。
见到他那张丑脸上流露出了动容的神色,南风烈轻轻咧了咧嘴角,语气里有了些低低的哀求之意,“四弟,二哥这次真的只能靠你了,你救救二哥吧,待此间事了,你想怎么找二哥算账都行,现在可不是内讧的时候,我们如今的局面,只有一致对外才有活路。”
东方恶终于是被说服了,的确,在如今的情况下,解决掉眼前的大麻烦才是当务之急,“二哥,事情已经成了这样,依我看,咱们还是别瞒着义父了,及早报知他老人家也好及早想其他对策。”
“事情还没走到绝境,怎么可能轻易放弃,我南风烈自独掌端州至今,还从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我怎么可能轻易认输,我绝不可能会输。”南风烈狠狠道,面上带着些叫人害怕的狠厉狰狞。
“二哥,我不知我还能做什么。”
“其实也简单,石荆棘这些年我们不是暗地里一直在偷偷存储吗?现在也到了该拿出来的时候了。”
东方恶一噎,“二哥,真的要砸吗?”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玉狐宗向来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们多年来受玉狐娘娘保佑,如今也到了该孝敬娘娘的时候了。”
东方恶低下头去半晌才道,“就算有了石荆棘,玉刺蝴蝶也是不够。”
“哼,”南风烈细长的眉眼淡出冷光,“北堂染贪心不足蛇吞象,如今竟还被个女人拿捏,我亲自去找他,蓝霓凰若不肯拿出玉刺蝴蝶,我就一把火烧光她的蝴蝶墓。”
*** ***
时间从十月底进入十一月的时候,气温骤然转冷。
尤其早晚温差极大,夜里更是冷的人手脚发凉。
头半夜烧的柴火到了后半夜基本已经没有了温度,老钟一家人正冷嗖嗖地裹紧了被子人挤人地捱着后半夜, 忽地,听见自家院子外面传来一阵阵整齐的脚步声,紧接着一阵地动山摇的声音响了起来。
“咚咚咚!”仿佛有人正在猛劲砸他家的墙。
那声音在半夜听起来尤其刺耳,老钟连滚带爬地下了地,对着秘密隐藏在米缸后面的玉狐娘娘雕像磕头垂泪跪拜,“娘娘呦!娘娘啊!这是什么事啊,您可要保佑小的一家呀!”
老钟抬头看去,见那一直垂眸温柔注视他的娘娘雕像忽地嘴角弯起,露出了一个微笑。
“娘娘!娘娘!”
老钟供奉了一辈子的玉狐娘娘雕像竟然头一次见到娘娘的微笑,娘娘伸出手指,指着外面,朝他点了点头。老钟大吃一惊,娘娘是在指引他, 叫他不要怕吗?
门外轰隆之声更剧,老钟咬牙推开门一瞧,就看到一个宛如地狱恶鬼样的丑恶男人冷目骑在马上,瞧着一群士兵在猛劲砸他们家的院墙。
最后几榔头敲下,那墙壁应声崩塌,立即有人提着桶在土堆废渣里去搜寻。
老钟被吓坏了,眼看着这群人如同土匪寻宝一样在自己家的土墙前寻来找去。
“还有没有王法了!你们大半夜的干啥砸我们家的墙!”老钟抖着腿强撑着气势质问道。
东方恶将一块闪着薄光的牌子举了起来,冷声道,“灵湖太子令,特来取寄放在你家里的东西。”
老钟听到灵湖太子四个字,眼睛猛地睁大,立即激动地跪拜在地,对着东方恶手中的牌子恭恭敬敬地行礼,“草民钟德旺参见太子殿下!”
东方恶收起令牌道,“既然你忠心,那再给你一道秘密任务,于今夜天亮前,将名册上的住户全部安抚住,灵湖太子秘事,万万不可叫旁人知晓。”
“是是是是!草民领命!”老钟狂喜,为能为灵湖太子做事而自豪不已,他激动道,“南边的墙要砸不,我自己来!”
当即挥起大榔头一榔头狠狠凿了下去。
“嘿嘿嘿!”老钟笑着巴巴地凑了过来低声问,“敢问将军,咱实在是想问问,太子殿下什么时候带咱们回家?”
东方恶冷眼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冷厉如刀,吓得老钟赶紧闭了嘴,像是不小心泄露了什么秘密一样,不再多话。
第二天天刚亮,秘密藏在各户墙壁里的石荆棘均被取了出来,奇怪的是,各家主人均言墙壁乃自己所砸,是为重修墙壁,虽然一夜之间同时有数十户人家墙壁被砸毁,可主人自己都没说什么,就更不会有人多管闲事。
这是南风烈多年来秘密存储的最后一点石荆棘,他将石荆棘随机分散藏在了百姓家的墙壁里,只为了关键时刻有备无患,没想到多年精打细算如今居然真的有了用武之地,他立即连夜将石荆棘亲自运到了红窑矿,然后轻身出发,拿出看家本事的轻功一路飞跃,竟于三日后,突兀地出现在了蝴蝶墓底。
一大早上,北堂染在一片美丽的蝴蝶花香气围拢的香屋中宿醉醒来,推开窗,原本想呼吸一下那馥郁的香气醒醒酒,忽地瞧见南风烈竟站在园中望着他。
那惯常冷漠的眸子里晕着点点笑意,瞧着似乎已经是站了半晌。
北堂染的酒登时就醒了,不可置信地揉揉眼睛,发现南风烈居然是真的不请自来,愣了一下,立即大笑着越窗而出,纳罕道,“二哥!真是你吗?你是怎么从端州突然就到了蝴蝶墓的!”
南风烈环顾四周,淡淡笑着,“我怕再不出现,六弟就要不记得我这个二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