愁一展早已想的明白,如今的自己八面树敌,在这京都之中,若还想能得片刻安宁,估计不会有比苏子夏宅邸更合适的地方了。想通了这一层,心里的那点着慌便就消失了,苏子夏神通广大,届时请他送自己出城,待与报恩堂人众汇合,自己便可以彻底得了自由。
一切都合情合理,构想顺利,只是眼前这个满眼算计的姑娘还盯着自己笑得一脸奸诈是个什么意思?
愁一展侧了侧身,微背过身去,企图用肩背挡住她明目张胆的窥视,像是怀里有什么怕人觊觎的宝贝一样。
“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没交代干净?”颜凉笑眯眯地看着他。
愁一展一顿,突然觉得包子都点噎人,他吃不下去了,“什么没交代干净?我该说的都说完了。”
颜凉却不为所动,突然弯腰出手揪掉了他的一只鞋,捏着鼻子再奇快地将鞋子内里的夹层打开,窸窣窣,将他藏在鞋底里的金叶子都抖了出来。
“拿金叶子垫鞋底,也就你独此一份能想得出来。”颜凉捏着鼻子将臭鞋丢在地上。
愁一展面色一阵红一阵白,赶紧将金叶子都搜罗了起来,重新在鞋里藏好,“你……你……你”你了半天也蹦不出来半个字。
“我连你在哪藏私房钱都知道,又怎会不知你话只说了一半,你说的倒是冠冕堂皇,若没有天大的好处,你怎么敢冒着被玉狐宗全面围杀的风险也要去盗十万尾玉?为陆朝颜报仇什么的或许只是其一吧,那其二呢?”
愁一展吃惊地看着眼前的人,分明昨日才刚刚认识,怎么感觉自己仿佛已经被她看得透透的了一样,居然连半点秘密也要藏不住了。
这种熟悉的,被支配、被看穿的恐惧,越发让他觉得起疑。
他忍不住又打量了颜凉几眼,忽想起她之前提及几年不见之类的话,莫名生出一种大胆的猜测,“我们之前是不是认识?”
颜凉已经存了想收服报恩堂的心,知道若不表明身份,对方始终对自己存疑不利于未来管理,便点点头,伸手如刀朝着他左肩点去。
“这里的伤可好彻底了?那你舍命相救的人可还记得?”这是当年陆朝颜遭人伏击,愁一展救她时替她挨的那一箭的位置,他身上伤痕无数,颜凉却一指点中那处旧伤,再联想到她意有所指的言语。
脸色登时大变,“噌”的一声站了起来,动静太大,把一把沉木椅子都给推倒了。
颜凉朝他安抚似的招招手,悄声道,“我哪有那么容易死。”
“你是陆……!”
“嘘!”颜凉连忙制止他出声,“你想把我的秘密喊的全世界都知道不成!”
“你没死!”愁一展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可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转念一想又觉得本就该是这样。是啊,那样肆意妄为,天才样的人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死掉?
他初闻陆朝颜死讯时,也是一百个不信,若不是实在找不到关于她的任何线索,他必定要以为那是假消息,可十年过去了,无论他愿不愿意相信,假消息都已经快变成了真消息,怎知,他都已经接受了好友身死的事实,她……她却突然又冒了出来!
“我可从没说我死了,我只是遭小人暗算,换了副新的身体样貌重新来过而已。”
是啊!我怎么这么笨呢!
愁一展感觉快被自己蠢哭了,脸上的表情又想哭又想笑,有些滑稽,也有些动人,“我就说以你那样奸诈狡猾的性子,怎么可能真的被远不及你的狗屁师兄给杀了呢!”
“对,这里有一个疑点,我原本一直想不通,但是现在几乎已经想明白了。”颜凉道,“陆玄机当时的武功远远不及我,怎么可能突然爆发出那样的惊天一掌?”
“可能的!”愁一展立即道,“有一种办法可以让他短时间内功力大增,就是吞服超量的尾玉,但是这样做副作用极大。”
“是。”
如果是原本的陆玄机,根本不可能有威胁到自己的机会。除非他动了什么歪心思,而且在很早之前就已经开始谋划了。
步步为营,机关算尽,让自己麻痹大意,然后在自己闭关的最关键时刻,突然拍出那样足以将自己化成齑粉的一掌。后来颜凉想了很久,越来越觉得,在那个关头,自己应该是恰巧破境了,只是无端遭了那一掌, 虽然没死,可也带来了极大的伤害,因此自己的身体才会提前老化,出现各种奇奇怪怪的变化。
还好,自己命不该绝,终于是挺了过来。
丫鬟小厮进来,将早已凉透的早餐撤了下去。二人起身,在府内四处闲散地逛着,找了个僻静的凉亭继续刚才未完的话题。
十月微风里带来的那丝凉意,在太阳高升后也慢慢消融了。暖暖的阳高悬于天,万年不变,只有草木人事更迭频仍,沧海桑田。
颜凉任风吹乱鬓发,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风还是那样的风,人却早已不是当年的人了。
“我对尾玉了解不深,你对这东西可还知道些什么?咱们消息互换。”颜凉拨开那丝纠缠在自己眼角的碎发,道。
“我知道的可多了!”愁一展再不藏着掖着,这会满面兴奋之色无论怎样也遮掩不住。他这十年也没干什么正经事,专门花心思研究玉狐宗和尾玉,知道的不可谓不详尽,若说他刚才还有所保留,这会只恨不得全盘托出,好叫颜凉高看自己几眼。
“你应该知道服用尾玉可以有利于提升修为,滋养经脉吧。”愁一展道。
“这个我知道。”
“那你可知,制作尾玉的核心原料,来自南海?”
颜凉面露惊异,“这个倒还不知!”
“制作尾玉有几种非常重要的原材料,其一是来自南海的晶石,石荆棘;其二是只有蝴蝶墓底才开的毒花玉刺蝴蝶;其三是必须在西北端州的红窑矿冶炼,三者缺一不可成尾玉。”
蝴蝶墓?颜凉脑中忽然闪过了什么,如果蓝霓凰的玉刺蝴蝶这么重要,那岂不是谁掌握了蓝霓凰谁就掌握了制作尾玉的重要原材料?她突然想到了蓝霓凰与北堂染的关系,北堂染接近把控蓝霓凰,难道当真是因为爱慕于她,想和她双宿双*飞?若是别有所图呢?
这些,蓝霓凰又是否知晓呢?
而且,“这几个材料,天南海北,各在一处,怎么凑到一块去?”
“所以玉狐宗内分工非常明确,最重要的尾玉制造工作一直由南风烈负责,东方恶与他配合默契,他们二人在端州经营多年,势力早已根深蒂固,几乎很难派人插入他们的地盘,我们也是经营数年才在里面落了一些眼线。而左行云则一直负责运送尾玉,这人阴险狡诈,心思歹毒,但早年不知练了什么邪功,如今每到无月之日便有如入沸油之中,浑身焦疼,疼痛难忍时,为了缓解痛楚,他势必要以热血浇身,届时形容癫狂,犹如魔人,令人不寒而栗,我们当时便是趁着他发狂之时盗走的尾玉。”
“左行云与连枝雀不睦?”颜凉问道。
“这二人因为都是负责护卫京都,都在吴狗的眼皮子底下效力,所以难免为了争宠争风吃醋,好像是说那吴狗手里有本天下第一的什么剑谱,两人都想学得一招半式,平日里没少互相放冷刀子。此次左行云失了尾玉,连枝雀立即来横插一脚,可见为人何其阴险。”
“吴道悔六义子平日里都是两人一组行事吗?如果是这样,就有些麻烦了。”
“也不全是,北堂染和雨师妾也同样并不和睦,应该说这个雨师妾有些特殊。”愁一展道,他突然庆幸自己这十年来对玉狐宗咬的紧,知道好些外人不知的重要消息,今日才能在颜凉面前夸夸其谈,显摆一番。言罢,觉得自己的形象都高大了些,禁不住挺了挺胸。
可惜,颜凉正在杵着下巴思考问题,根本没瞟他一眼。
愁一展摸了摸鼻子,收了那股显摆劲,继续道,“雨师妾自小是养在吴狗身边的,八九岁时吴狗送他下山,入了洗剑阁,可奇怪的是,他分明是留在玉狐宗时间最短的,却最得宠爱,而且,其他五人每每提及此人皆一脸不屑,对他十分轻视。前一段时间,雨师妾又回了京都,便立即去贴身伺候吴道悔,这才让连枝雀着急立功,想要做点什么大事露露脸。”
颜凉听着不禁唏嘘不已,以前只听过女人惯爱争宠,拈酸吃醋,没想到男人亦不能免俗,同样也喜欢争来夺去。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势,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可是,颜凉还有很多地方想不明白,“我一直还有一个疑问。”
“讲,朋友,我但凡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愁一展爽快道。
“不是说服用尾玉,可以助人提高修为,增进内力吗,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至今都极少有人可越过无我境?”
愁一展面上一喜,忍不住赞道,“真不愧是你,回回叫你问到点子上!”
“别拍马屁了,快说正经事。”
“这里面其实又涉及到另一个玉狐宗的大秘密。”愁一展故作神秘,颜凉一个白眼淡淡翻过来,他立马加快语速,再不敢故意卖关子,“尾玉的确可以助人提高修为,精进内力,但那功效毕竟是有限的,玉狐宗内门徒众多,不可能个个都打磨出精品来分发给普通门众,所以,尾玉其实是非常粗糙的,只能发给普通门众,虽然大有裨益,却也有一定的副作用,但是若将尾玉继续进一步提纯,压缩,就极有可能会炼出真正助人冲破无我境的好东西,玉琥珀。”
“据我所知,玉狐宗的确有一枚玉琥珀成品,应该就在吴道悔手里,其他几个义子眼馋心馋,早已蠢蠢欲动久矣,我猜,他们肯定都有私藏的秘密作坊,四处搜集尾玉做原材料,企图炼出真正的玉琥珀。”
“所以连枝雀表面上在帮助左行云追回尾玉,其实未必不是想自己私吞,私下炼制玉琥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