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凉心中惊骇莫名,玉琥珀啊,若天底下真有这样的东西,只怕人人都不会再平心静气的去好好修行了,直接都去做玉琥珀岂不更好?这种类似作弊一样的行为,不但无益于真正的修行,反而只会更扰乱人的心神,叫人舍本逐末。
想起上次,箫褚白可以凭借一部假的秘籍就将半数江湖门派骗至江宁,就知道,在人的心里,一直都潜藏着这样危险的火苗,只是平时遮掩的足够好,轻易察觉不到,可一旦时机成熟,将其引燃,真的可以将人烧到理智全无,瞬间成魔。
若这人间遍地恶魔,又与地狱有什么区别。
愁一展知道颜凉的担忧,立即安慰道,“不过幸好这玉琥珀制作难度极大,玉狐宗多年打磨也只做出了一颗而已,其他虽有一些残次品问世,但都达不到那么惊人的效果。”
“这种东西,一个都不该存在。”颜凉冷了神色,只觉得心中对玉狐宗的怒火越发难以压制,她眼望皇宫的方向,知道那座巍峨庄严的宝殿下,某个角落里,此刻就隐藏着那个叫她恨之入骨的可怕敌人,他正盘踞在大周朝的心脏上,肆意吮血,慢慢释放毒脓,麻痹这片土地上生长的人们,然后再像一只毒蜘蛛般,将猎物捆绑,然后慢慢全部吞噬。
“愁一展。”颜凉冷眼望着皇宫片刻,慢慢回过头来,“你的尾玉,盗的好!”
得了颜凉的夸赞,愁一展展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自盗了尾玉到现在,他头一次感觉到了由衷的喜悦。
晌午时分,苏子夏的轻便马车缓缓自丽景门开了出来,像是担心打扰到车内的主人休息,马蹄声又轻又稳。马车行不多久,便回到了苏府,从苏府的侧门开了进去。
颜凉与愁一展已经在府中又玩了半日。
苏子夏见到二人,慌忙告罪,“宫内事情繁杂,耽搁了些时间,两位万万勿怪。”
“苏先生客气了,我们在这好吃好玩的,半点不觉得无聊,您忙您的就是。”颜凉弯着眉眼,笑眯眯道。
将两人引至书房,苏子夏换了身衣裳便落了座,不知是不是白日阳光充沛,阳气足的原因,白日的苏子夏瞧着没了夜晚时的易碎感,面庞多了几分血色,更显莹润无暇。
“苏先生,小女今次前来拜访,除了替箫褚白递信,实在是有几个问题,想当面向您请教,在这京中,除了您,我不知还有谁有这样的神通,可以知晓这些事。”
“姑娘但问无妨。”苏子夏道。
“您一直在京中,可否还记得十年前,先代剑圣云时晏是如何去世的?”
“云时晏?”苏子夏没想到她开口问的问题居然是与云时晏有关的,虽是十年前的旧事,可他一向过目不忘,微微闭了闭眼睛,将那些留存在心中与云时晏有关的内容细想了一遍,微微摇了摇头,“我在京中与云时晏相交不多,只记得那日他与其大弟子沈流风同赴京都,一人一剑,白衣缥缈,姿态甚是风流。”
苏子夏回想起十几年前,京都一直流传的关于剑圣云时晏与刀客西门煮雪对战的传说,云时晏身染重疾,已经药石无医,却仍记挂着还欠西门煮雪的一剑,便背负星河长剑,带着徒儿万里赴约。
他来的那一日,正是一年最美的光景,白雪尚未落尽,红梅仍然吐蕊。只他一袭白衣,悠悠踏雪而来,西门煮雪就那样大喇喇地坐在高高的墙头上,满头狂发,一边盘着腿喝着烈酒,一边朝他笑言,“病秧子,别来无恙啊!”
初春一点细碎的雪末落了下来,点点白了云时晏的发,云时晏抬起头来,笑眯眯弯起眼睛,声音温柔,“酒鬼,我来赴约了。”
在那之前,谁也不知天下第一剑和天下第一刀谁更厉害些,那日之后,世人更不知晓,除了云时晏和西门煮雪,谁还配称天下第一剑和天下第一刀。
颜凉见苏子夏停下了话头,有些焦急,“然后呢?”
“然后,那一天江湖同时失去了两位顶尖高手。”苏子夏轻轻道。
颜凉的心中有些淡淡的怅惘,云时晏风姿缥缈,剑术无双,那么年轻便就陨落,实在可惜。
“那您可对云时晏的徒弟还有印象?他后面又发生了什么?”
“沈流风在那一场战中毁了面容,在京中养伤三月后便离了京,回到了洗剑阁继承阁主之位。”
果然还是只有这些简单的只言片语,与当初箫褚白告诉她的几乎无差。
不过颜凉可以肯定的是,就是在这一场战中,真的沈流风死了,而陆玄机便趁机假扮成毁了容貌的沈流风重新回到洗剑阁,变成了霍香衣那个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怪师父。
可是,如果是玉狐宗安排的陆玄机变身,那么又怎么会让西门煮雪在那一场战中身死呢?之前明明听闻,西门煮雪是吴道悔最厉害的义子,怎么可能轻易叫他死掉?
只是时隔久远,想来苏先生也不知道其中的详细情节了。不过如今沈流风之事已经无关紧要,只配排在最末等的位置,现在远有比他更重要的麻烦亟待解决。
颜凉指了指旁边一脸淡定喝茶的愁一展,道,“苏先生,这个人胆大妄为,盗取了玉狐宗年尾要发放的十万尾玉。”
愁一展和苏子夏几乎同时喷了一口茶来,愁一展叫道,“不是说好了替我保密的吗?”
“苏先生不是外人,他不在保密的范围内。”颜凉淡定道,继而目光看向苏子夏,试着问,“苏先生,十万尾玉事关重大,且数量庞大不好隐藏,您觉得怎么处置会比较好?”
苏子夏看了愁一展一眼,眼中虽未露出过多神色,可愁一展还是感觉到了他对自己的赞赏,“少侠果然英雄,只是十万尾玉数目庞大,如果落在有心人手中,后患无穷,苏某认为还是及早销毁比较好。”
颜凉点点头,“我也赞同销毁。”
愁一展张了张嘴吧,感觉自己似乎被颜凉给套路了,他原本是打算偷偷拿着这些尾玉来自己制成玉琥珀,就算做不成十成十的高品质,劲力强大的半成品也够卖的了,怎知颜凉早就看穿了他的小心思,借着苏先生的口要他销毁。
颜凉又瞄他一眼,一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花花肠子的表情,愁一展压下了心里的那点小贪婪,闷闷道,“可就算销毁了尾玉,也不一定就能彻底阻拦他们,端州有南风烈坐镇,他们大不了再赶制一批。”
刚才还说的正义凛然,这会涉及到自己的利益便就有些舍不得了,颜凉最是知道愁一展 有些贪心的小毛病,继续毫不留情笑眯眯道,“我现在就想和苏先生商量怎么将他们制作尾玉的窝点端掉,叫他们再也造不出这骇人的东西来。”
苏子夏笑着看二人你来我往的过招,静静地喝茶,只待愁一展跟斗败的公鸡一样垂下头来,不再与颜凉争辩,这才道,“你想销毁制造尾玉的红窑矿吗?”
“是,我想了一下,若想彻底断绝玉狐宗对各门派的控制,只有彻底毁掉所有尾玉,包括制造尾玉的红窑矿,这样他们才是真的断了手脚,再无复生的可能。”
“可是红窑矿远在端州,被南风烈和东方恶严格把守,这二人仗着尾玉之便,功力早已到了顶,绝非等闲之辈。”愁一展虽然被没收了战利品,心情低落,可还是忍不住出声提醒。
“之前我们也曾派人去过端州,端州被他们护的有如铜墙铁壁,半点缝隙也无,来来往往多年,也只得了些无关紧要的消息,根本无法动摇其根基,如果想要毁掉红窑矿,就必须有更稳妥更精密的筹备才行。”苏子夏道。
“在路上的十万尾玉被夺,如果不能及时找回,届时,为了稳住年尾的大祭祀,他们难保不会要求南风烈再赶制一批出来,所以现在是捣毁红窑矿的最佳时机。届时十万尾玉不知所踪,如果红窑矿又被毁,他们才叫真的玩完!”颜凉想着,禁不住露出得意神色。
“至于端州该如何布局,苏先生,我还需要和您再详谈一下。”颜凉道。
苏子夏忍不住嘴角沁起笑意,点点暖暖,煞是好看,“有的人还在信中千叮咛万嘱咐,仿佛京都是个吃人的魔窟一样,会把你给一口吞下不还,却不知颜姑娘如此冰雪伶俐,京都怕是都要变天了,到底是谁该万千小心,可还真说不准呢!”
颜凉脑子里正在飞速运转,一时没明白苏子夏的言下所指,愣愣了一瞬,慢半拍反应过来定是箫褚白在信中要苏子夏对自己多方照料,脸上不禁微微一热,飞起两片霞红。
像是突然被长辈点破了小男女的情事,颜凉少见地露出少女样的害羞神色,不过也只是短短一瞬,她便咳嗽一声,掩下了这份羞涩,继续道,“苏先生,还有一个东西我也要将它铲掉。”
她指了指皇宫的方向,大喇喇毫没什么敬畏地道,“藏在那里的还有一枚玉琥珀,只有将那个也彻底粉碎,玉狐宗才算真的瘫痪。”
一个不留!通通扫光!
苏子夏眼中终于闪过一丝不可置信的微光,“你连玉琥珀的事也知道?”
手指拐了个弯朝愁一展一指,“都是他告诉我的!”
愁一展差点跳起来,“臭丫头,你又出卖我!”
“朋友嘛!不就是拿来出互相出卖的么?”颜凉笑嘻嘻的戳了戳他肩膀上微微隆起的肌肉,告诉他,咱们这种朋友关系,就是刀山火海你去淌,有酒有肉我先来,你还不了解么!
愁一展灭了火气,扫尾断后买单,小命不保时还得挺起胸来替她挨剑,我这交的都是什么流氓朋友啊。可转念又一想,不管怎么着,往后也总算是有了可以聊天的人,总好过,想喝酒时没有伴,想骂人时没人助威来的有趣味,总好过,连个流氓样的朋友也没有。
不是么。
“罢了罢了,就当交友不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