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时候颜凉一行人就收拾好了行装。不曾想箫褚白二人亦已经收拾好了东西,离别在即,箫褚白几乎一夜未眠,心里面空落落的总不是个滋味。
敲门声起,却是韩柳七站在了门外。
箫褚白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柳七,何事?”
韩柳七上次受了重伤,虽然休养了很久,可仍旧脸色有些苍白,他紧抿着唇,身形仍旧结实宽阔,叫人看着很有安全感。
他的背上,此刻也背着一个小包裹。
“门主,您去污龙潭闭关,叫属下陪您一起吧。”韩柳七低着头道,“您受伤未愈,师叔祖他老人家又惯爱玩闹,我担心您生活不便,就带着属下吧,我一定不打扰您修行。”
韩柳七一向忠心护主,跟随了箫褚白十几年从没出过差错,箫褚白原本清冷的面容上有了许暖色,“柳七,我知你忠心,只是这污龙潭得由师叔说了算,我须得问他老人家的意思。”
韩柳七轻轻弯了下嘴角,“属下昨晚已经求师叔祖了,他老人家已经同意了。”
箫褚白嗤笑,伸手虚点了点他,他身边的人,什么时候都变得这么机灵了。
“与晴川话过别吗?毕竟平日里你们算是关系最好,她如今要北上,这一别又是要好久不见。”
韩柳七头垂得更低了,顿了一下,轻声道,“还没有。”
箫褚白倏地站起身来,摇头,“不像话,都要走了,总不至于不辞而别,我陪你去一趟吧。”
然后他率先越过韩柳七快步走了出去。
韩柳七微微纳闷,挠了挠头,还是立即跟上了箫褚白。
颜凉几人还在前庭坐着,箫褚白与韩柳七迈进厅堂时,只觉得眼前忽然一片明亮,颜凉正坐在座位上与王不留行说话,浅浅笑意,春风拂面,说不出的舒服恬淡。
他揪着的心忽然就松开了,慢慢暖流涌了出来,浸润四肢百骸,焦躁的心就那么安稳了下来。
韩柳七随后迈进门来,跟着也是一愣。
他看到的却与萧褚白有些不同,他看见颜凉端坐在座位上,气质超然,一向高傲冷淡的晴川站在她的身侧,隐隐有些护卫的姿态,红药立在她的另一边,亦是垂手恭敬至极。
晴川望着她时,眼中是从未有过的恭敬崇拜,这种眼神他十分熟悉,既崇敬又喜爱,就像他诚心拥戴箫褚白那样。
他忽然就想起那一晚,晴川与他说过的话,他当时没能明白,什么旧主新主,始终没能确定这个旧主是否真如他所想象的那样。
可如今看着两人拥她在中间,以她为首耳,俯首称臣的样子,突然就有了一个十分大胆的猜测,颜凉……难不成就是晴川寻回的旧主?
难不成她就是……两仪宫宫主陆朝颜?
箫褚白眼望着颜凉,目光沉沉,眼神认真而探究,似乎在寻找什么答案,韩柳七一脸惊愕的看着颜凉,仿佛已经知道了某个惊人的答案。
空气一下子诡异的宁静下来。
两个人都怔愣的站着,不发一言。
颜凉看看左右,不明所以,所以?这两个人是??
王不留行实在是看不下去了,飞过去一人一脚踢醒了,嚷嚷道:“两个傻子杵在这干什么?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放完了好赶紧上路!”
箫褚白只是又静静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又走了出去。
韩柳七喏喏着,被众人的视线看的脸热,眼神有些闪躲,半天,只道,“保……保重。”
说罢转身跑得飞快,也不知是对谁说的。
王不留行恨得牙痒痒,“没出息的玩意儿,憋死我了就憋了两个字出来,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他们!”
说罢,胡乱地挥挥手算作告别,便背着双手一颠一颠的离开了。
京都在北,污龙潭在南,两伙人几乎是一出门就要分道扬镳。
翻身上马,彼此点头告别,三个姑娘家就那么一骑绝尘,朝前毫不犹豫果决的离开了。
箫褚白一行人也翻上马背,马匹哒哒哒地漫步着,四周风景寥落,实在是没有什么过人的景色,乏味的很。
箫褚白心里的荒凉感又再一次袭来。
明明前路就是正确的,可他总觉得调转马头,背后的方向才是他该去的地方,背后有东西吸住了他,叫他忍不住不断回望。
身后空空,三人早已走的连影子也望不见了。
马蹄慢慢停了下来。
“师叔。”箫褚白突然出声,“请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说罢也不等王不留行回答,急急调转马头,驾马飞奔而去。
京城路远,三个人也不急着赶路,全当是一路游玩一边慢行。赶马奔出了十几里地来,见风景越发宜人,就慢悠悠地趋马而行了。
三人正说说笑笑,宛如结伴春游,正开心不已,红药鬼使神差的无意回头一瞥,突然发现离她们远远的地方跟着一骑,她武功不差,一眼就看出了那人是谁。
忍不住惊叫出来,“呀,萧门主怎么跟在我们后面呢?”
晴川猛地回头,果然看见箫褚白跟在极远的地方,慢慢趋马而来,速度不快,就那么不远不近的随着她们前行。
就那么默默跟了一会,却又不肯走近。
三个人嬉闹的心思慢慢收了起来,感觉到背后有人盯着,多少有些顾虑,没敢笑的太猖狂,又这么行了一会,红药终究是年轻有些忍不住了,轻声道,“他又不肯上前来,又不肯说话,就这么跟着我们是要干嘛?”
晴川忍不住又回头望了眼,见箫褚白隔着那么远的距离执着的望着这边,眼神认真而探究,仿佛在思索着什么令他不解的疑难问题。
见身边的二人频频回顾,颜凉终于是没法视而不见了。
“莫回头。”轻声说着,快马加鞭,率先疾驰而去。
晴川觉得古怪极了,分明无心的人是他,怎么搞得他好像可怜兮兮的弃夫一样,她都有些于心不忍了。忍住强烈想要再回望的冲动,晴川同样扬起马鞭一路狂奔而去。
不知道奔了多久,眼见着坐骑喘息声越来越大,身上已是热汗淋漓,想必累极,便慢慢停下了马,放马儿去休息吃草。
红药实在是忍不住了,趁人不备偷偷回望一眼,那一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了。被人尾随的感觉很奇怪,可真当那人回去了,心里居然有些怪不是滋味。
抬眼悄悄看了眼神色如常的颜凉,心里暗暗佩服,不愧是做老大的女人,就是宠辱不惊,面不改色。
刚走了没几步便停下来的王不留行和韩柳七二人等箫褚白直等到中午,王不留行新学了扶风回雪,还尚未融会贯通,找了棵大树便蹲了一上午,倒很是少见的没发脾气。
箫褚白回来时面上平静无波,可纵马的速度极快,韩柳七坐下同为神骏,居然都追之不及,等到马终于跑不动了,他才一步跨下马来,捏着水囊大口的灌水,水从唇边溢出,顺着他的弧度完美的下巴一路蜿蜒向下,越过小小山丘,浸润了雪白的中衣领子,继续向下,探到眼睛看不见的心窝深处。
韩柳七见他将空水囊随意抛在地上,在一块大石上坐定,背影瞧着有些负气又有些委屈的样子,实在是心下好奇,便捏着烤热的饼过来递给了他,试着问,“您没追上她们?”
饶是韩柳七这么木讷的人都知道他突然折返是去做什么了。
“追上了。”
“可是她们说了什么惹您不快?”
“……没有。”
是追了一路,却压根没敢凑上前去说话。
韩柳七心里想着事,手上条件反射地撕下一块烤饼吃着,慢慢地,谨慎地瞅着他的神色说,“属下一直有一个很大胆的猜测没敢与您说,如今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实在是想说给您听听,想请您判断。”
“什么?”
大石上的人随意问着,有些心不在焉。
“属下一直怀疑,颜凉会不会就是两仪宫的陆朝颜宫主。”
箫褚白霍然转头,满眼的惊骇莫名。
他几乎是瞬间就从大石上跳了下来,因为动作幅度太大,绷的紧紧的伤口又开始渗出血来,他朝前又迈一步,面上分明燃烧着火焰,声音却极度压抑,又低又冷,“你为什么会这样认为?”
“您不觉得,晴川和红药对于颜凉的态度过于恭敬了么?”
是有一些,“可这能说明什么?”
他需要,更多更有利更直接的证据来证明这匪夷所思的可能。
“之前其实属下就隐隐有些感觉,因为在晴川向您辞行的那一晚同我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我当时一时不解,可今天见到颜凉,见到她们二人忠心护主的样子,忽然就明白了。”
韩柳七跟随箫褚白多年,知道箫褚白对于两仪宫的执念有多深,十年间来,他搜罗天下,只为找到与两仪宫当年有关的零星线索,他厚待晴川,招揽裴京墨,都是因为愧对昔年陆朝颜的救命之恩,他这十年,从没有一日放松过,也从没有一日真正快活过。
如果陆朝颜真的未死,对他,也许会是最好的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