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川看着那个在桌子上咕噜噜滚动,然后慢慢停止旋转,露出字迹的一块圆形腰牌,瞳孔蓦地睁大。
“门主,这是……”
“拿着吧,京都凶险,多少能帮上点忙。”
他眼睛看着窗外,声音幽淡,语气似气似怨,“她完全不在意自己的生死,我还管她作甚。只是相识一场,我也不希望你们出什么差错。”
晴川看着手边那块沉甸甸的腰牌,咽了口唾沫,心想这还不算管吗?那什么算是管?小心翼翼地将腰牌收好,“我这就回去拿给她。”
轻轻瞥她一眼,“不,等你们到了京都再拿给她吧。”
然后他又望着窗外,看着窗外那平淡无奇的景色出神。
晴川以为箫褚白已经吩咐完了,正准备行礼告辞,箫褚白又将一个信封递了过来。
“去到京都后,立即去找苏合,苏子夏,这是密信,他见过之后一定会倾尽全力保护你们的安全。”
晴川大吃一惊,苏子夏,大周朝当朝辅政太师,十二岁的宝嘉帝之所以还能坐稳皇位,就是这个人凭一己之力对抗玉狐宗到如今,他是插入玉狐宗心脏中的一柄利剑,亦是整个天下最大的保障和依托。玉狐宗之所以不敢显山露水明目张胆的吞噬大周,同样是因为忌惮苏子夏的实力。
别人不了解苏子夏,晴川却是无比清楚。真正让玉狐宗忌惮的,除了苏子夏文韬武略的治国之才,更重要的是,他是天下独一无二的符师,功法诡谲,神秘莫测。这个秘密,只有极少人知晓,晴川恰好是其中之一。
关于苏子夏的来历,她亦有所耳闻,据说是昔年先皇还是少年王爷时游历南海偶得奇缘,与苏子夏有了过命的交情,苏子夏承诺二十年后必会亲赴大周,辅佐先皇,永不离大周国土半步,以还昔年救命之恩。
二十年后,苏子夏果真如约而来,昔年意气风发的少年王爷已经成为了满面柳须的沉稳帝王,而苏子夏居然依旧一身白袍,仍是二十年前的少年模样。彼时的大周,已经满身浓疮,被玉狐宗如蜱虫一样吸的满身狼狈,苏子夏入京,大刀阔斧的改革触动了那群人的利益被构陷为南海妖人,深陷困境,这些已经是十年前的旧事了。
当时的苏子夏已是自顾不暇,而先皇又突然病重,口不能言,身不能动,身为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大宦官吴道悔便代帝听万民之声,解万民之难,也是在那一时期,太子谢弼与瑞王惨遭追杀,太子谢弼被杀后,原本已经决定以谋逆罪软禁瑞王的先皇突然开口,言语清晰,神思清明,立下遗诏遣瑞王离京,并且无召不得入京,封先太子谢弼年仅两岁遗子为传位太子,口发声后第二天一早,先皇便就薨了,死相凄惨,七窍流血。
很多人都认为已经瘫痪垂死的先皇突然回光返照开口立言就是因为苏子夏施了什么秘法,可惜没有证据,只能任凭他就那样抱着两岁的小皇帝一起处理政事,与处处与之争斗的吴道悔抗衡至今。
而瑞王一朝离京便如游鱼入海,天高任鸟飞,再也杀他不了。
所以说昔年苏子夏对瑞王是有救命之恩的,除此之外,她亦知道,这些年两人一明一暗,互相配合,不知做下多少大事。如果说天下还有谁是萧褚白肝胆相照,最信得过的朋友,那么苏子夏绝对是唯一。
现如今,萧褚白因为担心颜凉的安危,而愿意把她托付给苏子夏以求平安,晴川只觉得心里那种隐隐而动的感觉又出现了。
见她半晌低头,却没有来拿信,箫褚白有些意外,眸子瞥向她,“晴川,怎么了?”
晴川的心里涌动着一个大胆的念头,她真的很想问,于是她突然抬起头来,眼睛里有光,“门主,我想知道您为颜凉做的这一切,只因为将她当做是朋友吗?”
箫褚白奇怪,几乎是脱口而出,“那不然呢?”
这句话落地,他自己亦是愣了愣。
眼睛里的光刹那间便灭了,原来真的只是朋友间的关切啊。
晴川很为自己刚才的冲动言语后悔,她一把抓过信来,讪笑着点点头,“我……我知道了,这封信我一定收好,绝对会护她平安。”
说完,步伐匆匆地奔了出去。
箫褚白仍旧神情有些怔愣的望着窗外,不远处的树冠上,仍有两个人正在闭目打坐,几乎已经与周围的树木融为一体。
可他的目光仍能准确的追捕到那一个白色的身影,正在轻轻随风浮动,反观对面的王不留行,一脸苦大仇深,面色越来越凝重痛苦。
他忍不住轻勾嘴角。
那不然还能是什么呢。
他初初照顾颜凉,就与照顾当年的晴川一样,尽心尽力,可晴川听话懂事,从不惹是生非。但是颜凉性格跳脱,总是到处碰到麻烦,他就跟着多操了点心。
操心操多了,慢慢的居然也习惯了。
一天操心的三件事里,至少两件与她有关。
他从来没想过什么别的可能,如今冷不丁被晴川那样一问,他自己倒有些糊涂了。
是啊,那不然呢?
可是为什么他倾尽全力的待她好,掏心掏肺的对她好,她却好像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他望着窗外的那一抹倩影,眼神意味难明。
轻轻蹙起眉头,突然感觉远处的王不留行好像是身形晃了几晃,然后突然间脸色大变,哎呀一声大叫,倒退着飞了出去。
这一下变化奇快,要不是箫褚白一直注意着他们的动静,几乎就要以为是颜凉突然偷袭了他。但是显然并不是,王不留行落地之后又神经兮兮的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
“丫头,你看我刚才那一下怎么样?”王不留行一个闪身又回到了颜凉的身边,笑嘻嘻的蹲在她面前邀功, “我刚才居然飞起来了!”
“我终于找到感觉,可以飞啦!我再给你演示一遍!”
不等颜凉说话,他又像刚才一样,仿佛当胸挨了一拳一样,朝左后方摔了出去。
飞倒是飞起来了,不过怎么看着有点怪怪的?
扶风回雪完全是个无定式,全凭自己领悟,也就是说千人千面,每个人的理解不同,呈现的姿态也就千变万化,她的扶风回雪,与师父的,与陆玄机的都各不相同。
只是王不留行这个扶风回雪,瞅着像是有点用力过猛?
王不留行乐不可支,不停地从树上倒退着刮出去,大有“北风卷地白草折”的悲壮和豪迈来。
好像是对了,但是又极具他自己的个人特色。
颜凉忍不住笑出声来,“恭喜老前辈了,你悟到了自己的扶风回雪。”
王不留行叉着腰得意的仰天长笑,开心的像个小孩子一样,他又满面红光,精神抖擞的从不同的树上往下掉,只可惜今天刮的是东北风,只把他朝左吹去,练了半天,他发现只有向左他才会飘,其他方向风向不对还没那么快领悟,这个却是急不得了。
还剩下一点点时间,颜凉决定教他步伐,王不留行的扶风回雪架势十足,落地时姿势过于惨烈,实在是有失美感,可惜这门轻功内里的门道仍有千千万万,饶是他天赋过人,也没法一下子全部参透,只囫囵个硬记了下来,还需要时间去慢慢打磨和参透。
如此这般又折腾到了半夜,颜凉回到房间里时只觉得满身疲惫,很想立即躲进自己的小世界里去调息休息一下。
房间里,晴川还在等着她。
是了,她们明日就要出发去京都了,她自己这几天光忙着教王不留行轻功,还什么都没弄呢。
晴川见她进来,模样略显疲惫,有些心疼道,“你自己都还重伤未愈,也要适当休息才行。”
颜凉懒懒地仰躺在床上,在晴川面前她也不怕没什么形象,长叹一声,“王不留行可真是内力深厚啊,三天三夜几乎未眠未休,居然都不会累!”
侧头瞥见一个小包裹,指了指,“这是我的东西吗?我居然都还有包裹了!”
晴川轻笑,“出门在外,还是要多备两套换洗的衣裳和用品,您之前一直是一个人没人替您弄这些,以后我都会帮您提前准备好,明日出行要用的东西,我也都提前备好了。”
颜凉翻身坐起,杵着下巴看着她笑,“晴川,你可真好,你怎么就不是个男人呢!你要是个男人,我准嫁你!”
一提到男人,晴川嘴角的笑意就慢慢淡了下来,眼神有些暗淡,“主子,咱们明日早点出发吧。”
见颜凉有些奇怪的盯着她,她赶忙说,“反正都要走的,何不就早点出发,咱们也能早点到京都。”
反正,反正那个人的心里也没有她。
一想到箫褚白刚才几乎脱口而出,说颜凉只是朋友,她都替她感到难过。同为女儿家,她如何感觉不出颜 凉对箫褚白有些别样的小小情思,她这才大着胆子去问个明白,怎知竟是这样的失望答案。
越想越是替她不值,再留在这里也是徒增烦恼,还不如早早去了清净。
颜凉没想到晴川居然会急着走,本以为她久在长门,内心定是不舍的,还想着多逗留一些时间给她与朋友告别。眼瞧着她眉眼都厉了起来,也不知是谁惹了她。
反正她也没什么别的事,当即点头同意。
“那就按你的意思,我们一早出发吧。”
从颜凉的房间里出来,晴川仍旧心中闷闷地有些不快,她的主子已经吃了太多的苦,又被负心汉师兄欺负成这样,忍辱负重,如今终于枯木逢春,有点好苗头,结果却还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碰见个无心的,真的是,这些男人真的是……
“晴川。”
正气呼呼脚步飞快的走着,猛然听见有人在叫她。
她吓了一跳,往旁边的黑暗中望去,就看到是韩柳七正站在树影下,也不知道是站了多久。
晴川瞅着他,可韩柳七却突然哑了火。
低着头半天憋不出一个字来。
晴川不耐,狠狠剜了他一眼,转身大步离去。
一肚子要说的话半个字也蹦不出来了,韩柳七心中一片慌乱,手足无措,自己这是惹晴川不高兴了吗?可他都还没说一个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