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柳七不想对他侍奉为主的男人有任何隐瞒,低低说道,“那一日晴川突然与我说,于她有救命之恩的旧主归来,可她放不下对她也有救命之恩的您,后来我跟她说,没有前一次的救命之恩,如何会有后面的际遇,于是她……她转身就向您辞行。我当时只是怀疑陆朝颜未死,可今日瞧见她们三人的神态和关系,忽然就觉得,她未死的旧主是不是换成了另外一个身份回来了。”
箫褚白脸上苍白一片,他不止一次,甚至是无数次都怀疑过颜凉的身份,颜凉匪夷所思的地方实在太多,他不知在心里揣摩过多少次颜凉就是陆朝颜的可能性,可总是差了最关键的一点想不通,无论怎么努力拼凑,最终都会崩散成一堆散沙,怎么也拼不出完整的面貌。
他深深地,深深地呼吸,如今听了韩柳七的话,颜凉是陆朝颜的可能性终是大了些,可那毕竟只是可能,他还想要更直接的证据。
他回身寻着来时的方向,那里草长莺飞,野树参天,却寻不到最终的答案。
似乎是知道箫褚白心中所想,韩柳七试着说,“或者我们直接去问问她不就知道了?”
箫褚白摇了摇头,从一开始到如今,颜凉始终知晓他的秘密,可她从头至尾都不曾吐露过半个字,她不想说,即使自己问了,也得不到真正的答案。
韩柳七以为自己的推测会让主子心情好一些,可显然,恰恰相反,箫褚白更沉默了。一路上都没有再说一句话,除了骑马,就是站在远处眺望。
他自己毫无所觉,到底是跟他同行的王不留行先发了火。那一晚三人在树林里找了个背风的地方休息,篝火暖融融地吐着火舌,叫花鸡焖的也不错,一轮硕大的圆月高悬于顶,满空的星光璀璨夺目,晚风微凉,吹的人也舒服至极,一切都恰到好处。
可是王不留行突然就来了火气,将叫花鸡往地上一丢,嚷嚷道:“我是跟两截木头同行的吗?走了半程,一个字儿也不往外说,是要憋死我吗?”
箫褚白正盯着跃动的火尖出神,见王不留行突然吵嚷,问道,“师叔怎么了?”
王不留行看了一眼他那副憔悴不已的样子,想骂人的话在嘴巴里炸了半天,终究是没忍心吐出来,将两只手揣进衣袖里,瞪着眼睛往身后的大石头上一靠,恨恨道,“还怎么了?我只问你,你可知我们现在是到了哪儿?”
箫褚白向四周看看,夜幕中的树影簌簌而动,有如夜行的鬼魅,他们一直在朝南,山中景色又千篇一律,一时之间他竟不知自己现在身在何处。
是去污龙潭吗?可方向又好像不对。
“唉。”忍不住长叹一声,将丢在地上的叫花鸡又捡了起来,拍拍上面的灰,又抱起来啃着,“你们这些年轻人,什么情情爱爱的自寻烦恼,与其在这里长吁短叹一万句,也顶不上真正说出口的那一句,小白呀,脑子想穿了也没用,要行动呀。”
韩柳七听闻,默默地退了出去,攀上一株高树,把这美好的夜色留给了师侄二人。
我长吁短叹了吗?
我怎么不知道?箫褚白摸摸脸,摸到一手微微有些尖的胡茬。
“唉。”
王不留行将吃光的鸡骨丢在一边,翘着二郎腿望着圆月出神。
“我们要先去寻那个谢乌龟替你治伤,看看他有没有法子替你修补根基,这是大事,然后再去污龙潭闭关。”
箫褚白意识到最近几日确实是冷落了王不留行,他最是喜欢热闹,自己这一路如丧考妣的模样想必已经让他烦不胜烦了,想他一把年纪还如此为自己操劳,箫褚白觉得心中很是过意不去。
“师叔,对不住了。”
“我当然得想办法把你治好了,治不好谁来替我管长门那个烂摊子。”王不留行不客气道。
微微打起精神,望着天空那浑圆澄黄的月亮,他亦舒展了四肢,好似沉闷抑郁的心也跟着开阔了些。
“哼,要不怎么说养一万个臭小子也顶不上一个嘴甜的闺女呢!闺女多好呀,就知道怎么哄我老头子开心,又会说话又爱笑,哪像你们,又臭又硬,无趣的很!”
箫褚白微微有些无奈地笑了,他不想继续和王不留行开展有关闺女的话题,免得徒增烦恼,便转移话题道,“师叔,其实我一直都很好奇,以您现在的修为,为何却迟迟不肯过境?”
“唉。”王不留行又叹了口气,他近几日似乎是受箫褚白的负面情绪影响,也变得爱叹气起来。
“说起来实在是匪夷所思。”王不留行枕着双臂,瞪着月亮出神,“三十年前我遇见谢半仙,两人没聊上几句就打了起来,旁的他没多说什么,却一直强调叫我不要轻易过境。我前几日再去寻他,除了他武功居然又能精进外,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王不留行目光炯炯地盯着箫褚白,他这个人一项没个正形,仅此突然一本正经起来,让箫褚白也跟着有些紧张,“看到了什么?”
王不留行突然翻身坐起,满脸不可置信,“他居然变成了另外一个样子,我一生一共与他战过三场,每次见他面貌居然都各不相同,这不奇了!我实在忍不住好奇便问了他,你猜怎么着?”
箫褚白似乎心里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那念头疯狂燃烧着,直叫他的身体都忍不住微微颤栗,他听见自己极力压制的声音,“怎么着?”
“原来过了返璞境后,人居然可以重新活过,变成完全不同的另外一个人的样子,以六岁孩童的面貌重新来过,只是其后十年功力尽失,要等到十年后一朝喷发,以极快的速度直奔下一个境界,道法天境,你知道这世间为什么那么少返璞境高手吗?因为那些好不容易挤过境的人在还是孩童,尚无反击之时就被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杀掉了。”
“想要到达下一境界,就必须先度过无力自保的十年……”
后面王不留行又说了什么,他已经听不见了,满脑子只盘旋着那一句,过了返璞境的人居然可以以另一个完全不同的面貌重新活过。这就解释的通了,其中最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的地方。
如果,陆朝颜已经过了返璞境,平安度过十年,然后再以颜凉的身份重新回归呢?
激动澎湃的心情又慢慢冷却了下来,箫褚白的眼里突然寒意四起。是啊,如果颜凉就是陆朝颜,那她一直以来,当真是骗的自己好苦啊!可恨地将他耍的团团转,彻底玩弄于股掌之中。如今将他用过即弃,却连一句实话都没有。
身边人的气息骤然变了,王不留行立即有所感觉,侧目看去,就看到箫褚白长发无风自动,人宛如一尊硬邦邦的雕像,立即自觉的乖乖闭嘴不再多说了。
*** ***
从江宁一路向西北行去,行至端州边界,风景便不再秀丽多情了,山峰越加冷峭,奇峰怪石突起,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于此终于可以可见一斑。
在那些仿佛拔地而起,光秃秃的圆润的怪山之中,有一座异常高耸的独峰直插九霄。山顶风景奇美,除了云海和朝阳的万道霞光,就只有一个于石缝中,与天争命的奇松来。
身边云海翻涌起伏,置身其中,仿佛天边已经近在咫尺,触手可握。可是饶是如此,松下之人的心仍旧无法平静,反而,越发心浮气躁,似无根无凭的云雾,上下翻飞,凭惹烦心。
她知道,她的道根再也稳不下来了。
风将她额前的细小碎发吹拂起来,似挠痒痒般轻轻触着面颊。那张白瓷般犹如精雕细琢的美丽容颜眉头轻蹙,似乎正陷入某种极度痛苦的梦魇之中。
阴灵雨的面上突然闪过一丝异样的潮红,她猛然睁开眼睛,想从那个好像永世不能挣脱的寒潭地洞里逃出来。她微微喘着气,额上的汗珠顺着面颊缓缓滴落。
可她知道她永远也无法逃出来了。其实她何尝不知,一直以来都是自己在自欺欺人,与那个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是她自己误中情毒,为了躲避贤隐山庄那个老淫棍雁行之的追捕才跌跌撞撞逃进了寒潭地洞,也是她见到洞内有人便情不能自已的扑在了那人的身上,亦是自己主动献吻,褪了他的衣衫,更是自己……
她咬紧下唇,忍着微微寒颤的身体强迫自己直面这一切。
更是自己,主动投怀送抱
她把脸埋在双手中,坐的笔挺的身形终究是支撑不住,弯了起来,瘦削的肩膀无论怎样也无法抑制颤抖。
那副卑贱,浪*荡的样子让她如今想着都觉得不寒而栗,她是那么一个自命清高,骄傲自负的人,如今却在一个男人面前,极尽谄媚之能事,卑微求欢,让他看到了自己最不堪,最媚俗的一面。
深思又是剧烈一荡,她又禁不住吐出一口血来。
内心五脏六腑犹如烈火焚烧,她的身体,因为那些不堪的情思侵扰与她修习的灭绝五情的紫极极乐产生了巨大冲突,直搅得她寸寸肝肠欲断。
她有什么资格要那人死?又有什么资格还奢望与他一起死。
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她的身形如此单薄脆弱,望着峭壁下犹如沸腾般的云海,默默闭上了眼睛。她对不起的人太多了,对不起师父的殷殷期待和厚望,对不起四礼堂自小教导她们规矩的姑姑们,对不起那些以她为楷模的小师妹们,也对不起那个人。
毫不犹豫的纵身一跃,如此高度,总能叫她死个痛快了吧。
身体如乘风而行,展开双手,好像正在这绝美的云海中飞腾,那美妙的身姿如此动人,宛如天外仙子,圣洁而又高贵。
“桀桀桀桀桀桀!”
突然一阵刺耳的尖笑蓦地出现在耳边,阴灵雨睁眼,就感觉到身体被人拦腰搂住,顶住那下坠的弥天巨力,往那光溜溜的崖畔上借力纵跃,居然硬是将她从下坠的半空里捞了回来。
她的眼前出现一张极其丑恶的面容来,半秃的突出一块的畸形脑袋,面上几块癞巴巴的青紫色伤痕,最可怕的是一口烂牙,臭气熏天,那恶人一双眼睛贼溜溜上下瞄着她,桀桀怪笑起来。
“这么美的小娘们儿自寻短见多可惜啊,我瞧着跟我东方恶正配一对儿!桀桀桀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