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在城外别院休养了一段时间,颜凉的伤口已经好了很多,虽然仍旧丑陋无比,可渐渐不那么痛了以后又开始有点微微的麻痒,仿佛有什么很小的东西在伤口内不停啃咬,她实在是难受的很,便求了红药给她一个痛快,红药在她的伤口敷了一种凉凉的药,整个肩膀所有的感觉便全都消失了,除了痛痒感,连正常的身体知觉也跟着消失了。
消失了就消失了吧,总好过一直这样难受吧啦的,磨得人没了脾气。
闲来无事时,她就闭目内视自己的丹田,坐在那一片草甸之上,随风扶摇。
这也是这次重伤之后,她发现自己的一个新变化,她好像拥有了一个旁人看不见的独自的小世界,她闭上眼睛就可以在那个小小的世界内静坐,修炼,感受充沛的力量滋润身体的每一寸肌肤。
也因着这奇特的际遇,颜凉的伤好的奇快,几天后,等她已经可以下床时,箫褚白仍只能卧床休养。
红药帮她重新换了药,见伤口愈合的速度超乎想象,惊得半天合不拢嘴。将她身上那件薄如蝉翼的薄纱衣穿好,头发松松地挽了个发髻,帮她披上外衣免得着凉。
拂着她如缎的黑发,红药迷恋地喃喃着,“真好看,颜姐姐,你真好看。”
红药闷头睡了三天三夜,醒来时再看见颜凉,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说不上哪里不一样,可是现在的颜凉好像比以前有了些不一样的韵味,似乎眉眼长开,居然更美了。
颜凉忍不住“嗤笑”出声,刮了她鼻子一下,随口问起箫褚白的伤势,和她愈合的奇快的诡异情况相比,箫褚白的伤反倒好的奇慢,以他的修为,伤口本该愈合的更快才是。
颜凉低头沉吟片刻,还是决定去看看他。
她醒来至今,都还没有去看过他。
想到自己在陆玄机面前那狼狈不已的样子全被他看在了眼里,她就觉得有些心情微重,真的是什么形象都没有了……
转头再想到箫褚白满身血污拥着自己入怀的画面,她又脸颊微烫,这个姿势实在是不符合朋友礼仪,已经超过了友人的界限,下次须得注意。
她又躺在床上抠着锦被上的线头磨蹭了两天。
等到心里那些杂七杂八奇奇怪怪的念头都消散时,才找回平时自己的状态,与红药手牵着手去看他。
红药陪着颜凉去看箫褚白时,正巧蒋玉端着药碗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见到红药,蒋玉神态十分恭敬,分明年纪比她大上许多,可一想到她那手神乎其神的本事,就让他双眼冒光,一脸崇拜。
蒋玉人斯文秀气,容貌俊雅,年纪轻轻便成了白衣堂副堂主,前途不可限量,虽然与他打得交道不多,可印象一直不错,瞧他看红药一脸激动,颜凉爱乱点鸳鸯谱的毛病忍不住又犯了。
侧脸瞥一眼天真无邪,毫无所觉的红药,忍不住问道,“蒋玉人看着真不错,你觉得呢?”
红药没所谓的耸耸肩,“是吗?”
见他激动得一脸红晕,也只是随意点点头,见怪不怪,眼睛半点没多看一眼。
红药年方十五,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年纪,再过一两年也到了要嫁人的时候,裴京墨这个哥哥粗枝大叶,估计压根就没想过这一茬,难怪红药一脸纯真,半点没开窍的样子。
看见男人毫无羞涩腼腆,还不如看见一碗凉粉来的激动。
一辈子太长,一个人的日子真的太苦了,这么可爱的姑娘,她希望有人能一辈子宠着她,爱着她。
见颜凉对自己笑的一脸和蔼慈祥,红药奇怪,“颜姐姐,怎么啦?”
捏了捏她软嫩的小脸,轻笑着,“无事。”
箫褚白在室内已经听见了门口传来的声音,他将软枕掖在身后,半靠着支起上半身,闻着少女们轻快的笑语,不自觉也扬起了嘴角。
一见颜凉走进门来,便笑言,“你可真是没良心。”
嘴角的笑意还没落下,忽然见到一个一袭白衣的美貌女子施施然走了进来。
他怔怔地有些出神。
不过几日不见,此刻的颜凉却好像与记忆中的模样有些不同了。
肌若凝脂,白的近乎闪闪发光,面颊上一抹淡粉的红晕轻染着,艳若桃李,眉眼又似乎长开了些,长睫如黑羽覆下,眼若秋水,媚眼如丝,望着人看时,便叫人心里骤然一紧,眼睛像是被吸进去了一样,再看不见旁物。
她松松挽着发髻,一把黑发随意散漫的披散于肩,樱唇殷红如血点缀,尖尖小巧的下巴弧度完美,就那么迎风走来,纱衣飞舞,犹如天人。
箫褚白蓦然一惊,别开视线。
她是什么时候,怎么就成了这样一副风情万种的迷人模样,她不是……不是个童稚青葱的丫头片子么?
“抱歉了!才来看你!”颜凉开口出声,好像又变回了原来那个随意自在的小丫头,拎着挡腿的裙子大喇喇的坐在他的床边,朝他呲牙一笑。
“你昏迷不醒时,我衣不解带的照顾你,现如今呢,我瘫在这里几天了,你才来看我。”箫褚白一手搭在膝盖上,姿态闲散随意,他长得好,就这么个姿势也是说不出的风流倜傥,潇洒极了。
偏偏,颜凉眼睛并没有落在他的身上。
心虚地尴尬笑笑,将旁边装蜜饯的盘子端起来啃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这几天不是特别忙吗?你看我最近有没有什么变化?”
箫褚白光明正大的细细打量她,变了,好像变得特别美……
光彩照人,宛如重生。
他垂下眼睑,“没感觉到有什么变化。”
颜凉不满地“嗤”了他一下,“真感觉不到吗?我还以为挺明显。”
箫褚白只得再次勉强抬头看着她,不但变美了,气息也跟着变了……
如沐春风,她整个人沐在一片暖风中,周身打着小风旋,偷偷卷起她的发尾,让她如御风而来。
风里带着她的香味,铺天盖地。
“你……”
颜凉冲他粲然一笑,“这次重伤,我居然悟了道,又有了新的境界,特意来跟你分享这个好消息。”
箫褚白打量着焕然一新的颜凉,知道她没有在说谎,她真的变了,由内而外,都上了另一个层次。
“恭喜,连受伤都会悟道,真是令人吃惊。”
白到令人心惊的小手朝他伸了过来,“我听红药说你伤口仍未愈合,让我来看看吧。怎么样,风水轮流转,我如今也可以给你看伤了!”
箫褚白低头看了一眼她的手,却并没有伸出手来,笑着说,“才刚好一点,就别为我操心了,我的伤我自己清楚,没什么大碍,顶多是多花几天时间。”
什么叫没有大碍,沈流风的剑有多厉害她清楚的很,箫褚白中了两剑,没死已是不容易,她想带他去她的小世界里疗伤,想来会恢复的极快。
“我带你去我的秘密花园,那里很美,对于疗伤也有奇效。”颜凉笑的眯着眼睛,循循善诱。
箫褚白看着她那副哄诱的样子觉得十分好笑,“大小姐,我没有那么娇弱,几道剑伤而已,要不了我的命。”手却仍垂着,语气虽然揶揄,可满脸的抗拒毫不掩饰。
颜凉凝眉,“箫褚白,不是你说我们互相帮助,相互扶持,你救了我那么多次,我还就不能为你疗一次伤?”
颜凉不打算跟他客气,一手朝他的大手抓了过来,两人手上奇快地过了几招,颜凉终是被他打开了手没有抓着,箫褚白将手缩了回去。
她好心过来为他疗伤,还愿意带他去自己的秘密花园,已经很有诚意了好吧,他却压根毫不领情,不但不领情还拍开了她的手。
当真是!不可理喻!
颜凉提着裙子,瞪了他一眼,气咻咻地走了。
门口撞着端着东西进来的蒋玉,将他吓了一跳,“颜姑娘!”
分明刚才还喜笑颜开的一个人,怎么一转眼就怒目而视了!
蒋玉将端着东西放到一旁的桌子上,就看见箫褚白面色骤然一白,忍不住轻咳几声,喷出几滴淋漓的血来。
“啊呀!大人!”蒋玉吃惊地奔过来,就看见箫褚白的的胸口和肩膀原本就没愈合的伤口又开始渗血。
“大人!还是叫红药姑娘给您再看看吧!”偏偏自家大人性子倔的很,无论如何都不肯再让红药姑娘查看伤势了。
“不用惊慌,我知道怎么回事。”箫褚白将衣服拉了起来,闭目片刻,凝了凝神才重新睁开眼睛。他伤了修行的根基,又遭了沈流风的两剑,此刻的身体里气息凌乱,一片狼藉,尚且自顾不暇,根本无法凝合剑伤。
他不想让满面春风神采奕奕的颜凉看到自己内里是这样的一塌糊涂,狼狈不堪。
不知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他就是不想让她看到自己不好的一面。哪怕是拍开了她善意伸来的手,惹得她生气离去。
不过是多遭点罪,反正又死不了。
想着想着,又禁不住轻轻笑着。反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笑的有点有气无力。
她还真是个奇人,每次都能绝处逢生,柳暗花明,这是个什么特质?
她刚才说什么,带我去秘密花园?
可是想到自己如今这副不争气的样子,箫褚白就没有了去逛花园的心思。他的身体每况愈下,这不是个什么好兆头,如此下去,总有他抵受不住的时候。
蒋玉将味道幽淡的安神香点燃了,轻轻退到一旁候着。
思绪纷纷乱乱,他忽然又想起了刚才微风拂面的暖意,卷起的发尾扫来痒人的风。他曾经许诺过,必会守护她的一生,叫她平安喜乐,心无愤懑难过,又怎么能在这里就轻易倒下。
这是他的责任。
他欠的,终究是要还。
他始终忘不了十四岁的那一年,他骑着马,满心欢喜的去往晓雾山,去寻找心里的那片自由之地,却不曾想,只见到了尸骸遍野,到处血肉迷糊一片,红色的血河蜿蜒流到脚底,浸透他的白靴。
三千无辜之人因他的一意孤行而枉死,他欠的不是一点点,是太多。
那个在苍山崖底,满面明灿笑容的红衣姑娘,终究是无缘再见一面。
“姑娘,我去哪里可以找到你?”
“晓雾山,十里桃林,两仪宫!”
闭目轻轻地长舒一口气,过往的一切泯泯灭灭消散,他睁开眼侧目问着身旁的蒋玉,“师叔可还在院里?”
蒋玉不知想到了什么,尴尬地笑笑挠挠头,“在是在的,就是有点忙。”
“他忙什么?”
“在……忙着钻池塘,赶鸭子……”
“什么?”箫褚白一时没搞明白。
“师叔祖他老人家说后院的池塘风景甚好,最近好像在研究什么新的吐息归纳法,每天都在池塘里折腾,咱们也看不懂。”蒋玉赔着笑说。
难怪那个人居然能待那么久还没嚷嚷着要离去,原来是看上了他的池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