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重大的事,晴川觉得有必要去跟箫褚白再商量一下,可刚才被红药刺了一针,箫褚白再也没爬起来,他自己伤势本就严重,强撑着到如今已经是奇迹,被红药泄了那一口气,登时病来如山倒,将他彻底压垮了下去。
看着他苍白憔悴的病容,晴川默默关上了门。
京墨亦不在身边,整个两仪宫居然只有她的意见可以参考了。
晴川又回到了颜凉的床前,看着红药熠熠生辉的眼睛,半晌问道,“有几分把握?”
“五成。”红药不敢在这时候隐瞒,低声说着。
一半一半啊。
“现在没有别的法子,我只能强行将她唤醒。”
晴川终于是下定了决心,“扎吧,就算不好,也不至于有什么性命之忧吧,总好过她一直这样昏迷不醒。”
红药点点头,扎不好,也顶多是反噬她自己而已,她绝不会让颜凉有什么意外的。
从身侧的背包里拿出另一小包针来,这一小包针更加细小,如果不是仔细辨别,几乎肉眼难见,一共九针,个个细如牛毛。
可拿起这细针,红药反而更加谨慎,紧张地深呼吸了几下,终于慢慢运气,凝神静气,将所有真气灌于针尖,慢慢朝着她的胸口刺去。
颜凉只觉得胸口蓦地一痛,倏地睁开了眼睛。
淅淅沥沥的小雨犹自天空落下,她浴在这一片天雨里,浑身浸湿,薄纱紧贴着肌肤,勾勒出她曼妙的身体曲线。
她的身体隐藏在一片草丛深处,和野草纠缠做一团,不分彼此。
她睁开眼茫然地环顾四周,头顶那棵细嫩的叶芽快速枯萎落败,慢慢寂灭。
浓黑的长发浸湿着雨水,如黑色瀑布在身后蜿蜒,犹如神女。
她就那样坐在那一地的雨水里,看着四周水汽迷蒙,一时之间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胸口又一次剧痛袭来。
整个世界跟着一晃,眼前一片刺目的白。
红药脸色苍白,捏着针的手半天不见动一下,施的这几针,似乎极为吃力,越到后面动作越慢,行到最后一根针时,她的额头冷汗直冒。
晴川不知道能帮什么忙,唤人拿来了热毛巾将她头上的汗抹去,她竟然都毫无所觉。
“啪”,鼻尖的一滴汗竟直接滴在了身前颜凉的脖颈处,留下一片湿濡。
默然半晌,她的针终于又动了。
师父啊师父,我若这一针成了,也就琢磨透了你那八十一针的奥妙,虽然年岁尚轻,功力还远不及你,但是已经足够见到你时吹嘘一番了。
苍白着一张小脸,再不犹豫。
最后一针闪电般刺下。
骤雨初歇,天光乍亮。
躺在床上的人随着最后一针落下,宛如溺水的人突然间吸到了空气,猛地从肺腔里发出一声长长的吸气声,然后人骤然醒转,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颜凉被这陡然的变化惊住了,半晌,视线才重新清明,慢慢看清楚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四周纱幔浮动,看起来甚美。
“醒了醒了!”
始终提着一颗心的二人,差点喜极而泣。
晴川搂着红药的肩膀,将她搂的紧紧的,这丫头真行!居然硬是从鬼门关将颜凉给抢了回来。
身体上的湿意仿佛还残留不去,她有些不安地动了动身子,就感觉到身体沉重异常,巨大而尖锐的痛立即袭来,痛的她脸色又一白,差点直接痛晕了过去。
她总算搞明白了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情况,痛苦地扭头看着床边高兴的眼泪直流的二人,颤抖着问,“我这是……”
红药赶紧将当下的情况说清楚了,她肩膀受了极重的伤,人始终昏迷不醒,没奈何,只好兵行险招,过程虽然凶险可结果却是好的,颜凉终究是醒了过来。
耳中的喃喃之音渐渐退去,颜凉闭目再一琢磨,发现又如之前一样,她又一个字都记不得了,好像刚才自己于雨水中听到的,只是一场空幻。
颜凉睁开了眼睛,看着欣喜不已的晴川和眼角含泪的红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朝她们举起了大拇指“多谢你们了,扎的好!”
她这一醒来,身上的痛也跟着醒了过来,她这才算是吃到了自我毁灭的痛苦,之前晕着还不觉得有什么,如今清醒了,肩膀上的痛时时刻刻无法忽视,哪怕红药给她用上了最好的药,仍痛的她辗转反侧,横躺竖躺都浑身不舒服。
红药见她醒了,又去了箫褚白的病房里,蒋玉正在箫褚白的病床前守着,红药过去瞄了一眼,又随手施了几针帮他稳固了效果,忙完这一切,这才闭着眼睛找了个空房间倒头就睡了起来。
度秒如年一样挨了半晌,下午的时候颜凉终于忍不住睁开眼睛,她痛的完全睡不着,索性叫了晴川过来。
晴川先是把京墨的动向告诉了颜凉,她也是听红药转述而来的事情,再转述一遍多少就又差了点意思。
但是这一点都不妨碍颜凉理解,她迅速而直接地捕捉到了一个关键人物,又是阴灵雨,之前她去寻找裴京墨的时候就觉得她的神色有些不对,如今想着,两人之间果然有些猫腻,京墨举动如此反常,定然和这个阴姑娘脱不开关系。
而且以他的性子,嘴上说着不死不休,实际上那可就未必了。
琢磨了半晌,她突然开口,“晴川,往后咱们出门行走,看见好东西记得收一收,免得将来彩礼凑不上可不像样。”
晴川一下子脑袋转不过来弯,不知道京墨不过是去追踪仇家,怎么就突然拐到了彩礼上,这跨度也太大了。不过她也没多问,既然是主子吩咐的,那以后多留意就是了。
于是点头称是。
颜凉默了一会,又若无其事的问起了箫褚白的伤,她记得那人也伤的极重。
晴川讲起箫褚白始终衣不解带的守在她的床边,强撑着不肯去休息,最后被红药的一根针放倒,至今爬不起来仍旧昏睡不起。
晴川跟随箫褚白十年,从未见他对一件事,一个人如此上心过。如果世界上还有谁可以让她放心不下的时时挂念,那一定是箫褚白。
她不忍心见他如此费心费力却不被人知道,抬头看着颜凉若有所思的侧颜,轻轻咬唇试着说,“门主对您关怀备至,十分着紧,瞧着对您真的是情真意切,赤诚一片。”
颜凉转过脸来看着她,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浅笑,“傻姑娘,别那么容易就交付真心,这个世界上的情谊有那么多种,别自己把自己的路走窄了。”
“男人不是对你好,就一定是喜欢你。”她轻飘飘的说着。
晴川低头不语,忽然想起了自己十年前断手受伤之时,箫褚白虽然也关怀备至,可是和现在照顾颜凉的感觉却完全不同,他对自己的只是关怀,可是颜凉……
她不死心,想要证明自己是对的。
“阿颜,我知道这些话可能说的有些不得体,望您见谅,但我这十年看的真真切切,门主他对……对朝颜宫主真的是思之念之,每每忆及,都是情思百转,肝肠寸断。”
颜凉看着晴川略微红着的脸,虽有些羞涩却仍旧倔强,这个执着的傻姑娘。
她见过十四岁青葱年少的瑞王谢韫,那少年自带一身明媚如灿阳般的灼热光芒,身处绝境,扬起脸却仍旧满面春风,像是一只被保护在笼子里,身披华衣的精致小鸟,彼时他见过的世界,只有笼子里可以看到的那么大。
所以,也许第一次见到那样自由随意的她,才会心生向往吧。
因为羡慕,因为不可得,因为渴望自由,而最终成为一种执着。
“如果,当年陆朝颜不是因他而死,这份情谊,可能也只会是单纯的崇拜,神往和仰慕吧。毕竟只见过一次的女人,又能有多爱呢?他念念不忘的,始终是他幻想出的那个影子,可以寄托他的悔恨,他的执着,他的思念,逼着他自己去还债,去惩罚自己,只是那样的一份执念而已。”
颜凉看着面前呆若木鸡的晴川,继续笑着叹息,“再说说颜凉这个身份吧,从一开始,他就是为还债而来,他愿意为我做尽一切,只要我需要他,我相信他可以趟刀山下火海不眨一下眼,我越是麻烦他,利用他,他只会越轻松,越开心。他最起码比陆玄机有良心,三千两仪宫人的性命背在肩上,他彻夜难安,他倾尽全力帮助我们,只是为了求一份心安,解开心结,让自己得以解脱而已。”
“你看,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无论是哪个我,何曾真的让他心动过。傻姑娘,醒醒吧,我们如今受人庇佑,处处得人照拂,已是不妥,又何必多做他想,自寻烦恼呢。”
颜凉说完了这些话,像是有点累了,闭着眼睛休息了片刻,晴川觉得颜凉说的很对,可是又觉得似乎还有哪里不对,可她脑子转的慢,一时又想不到是什么。
见她半晌无言,颜凉重新睁开眼睛,侧着头看着她,“不过他的确是个不错的好人就对了,以后就当多一个兄弟,往朋友的路上走着,准没错了。”
晴川哑然失笑,点点头,也是,朋友是一个永远不会出错的,最安全的选择。
“进退得宜,收放自如,多好啊。”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眼睛也慢慢合上了,声音低低糯糯的,“嗯,对了,以后我要是做了些什么不符合朋友礼仪的,你记得时常提点我啊。”
“是。”
她抬头,就看到颜凉已经微微闭起眼睛睡着了,她轻轻帮她掖好了被角,悄悄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