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天塌般的海上情景,使绝望与无助变成恐怖无边的凄绝,在近乎瞬息之间,海柳木船的上下好似同时出现两个海面,一个海面悬挂在天空倾覆而来,一个海面无论如何竭力,也挣脱不出距离。
天空上的那个海面,掉落出许许多多从海底带上来的东西,沉船断锚、鲸骨鲵鳌,沉积在海底的东西都被翻了上来。
苏衍他们眼前是千万吨的海水,被升腾的海气带到空中,分成数百道厚厚的水墙悬在头顶,一艘被冰层裹住的海底沉船的残骸,也被强烈上升的气流推上天空,由于是在海面边缘,那无名巨轮的残骸就像那些被海水甩出来的水族一样,要从高空滑落。
阿妙抬手指着半空,张开嘴巴,牙齿咯咯打架,好像在说些什么,却没有人能听见她的声音……
所有人的耳膜,都被不间断的轰鸣覆盖。
不过苏衍知道,她大概想说:“船要砸下来嘞,就在额们头顶!”
但这时语言已经失去作用,苏衍只得挥手指向左侧,示意掌舵的黎兜:“再不赶快把船开出去,我们都要完蛋。”
老海狼黎兜的脑门上青筋蹦起,拼命转舵,海柳木船终于硬生生打了个横,被冰层裹住的巨轮残骸如同一颗从高空投下的重型炸弹,落在海柳木船刚刚停留的海面,水花溅射,激起一股强大的波浪,冲击海柳木船的船体,使其东摇西晃如风中落叶,一时险象环生。
坠落的沉船残骸刚刚落下,所有“龙卷风”忽然被抽上半空,两部分海水从中分离,厚重的水墙遮蔽一切天空,乌云四合,海面上漆黑无边,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咫尺间便不能辨认。
短暂的静止后,狂风猛然大作,暴雨如注。
苏衍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雨,风浪卷动间,恰似天河倒灌,海面浪涌翻腾,海柳木船在暴风骤雨下的海面上忽高忽低,被一个接一个的惊天巨浪抛上抛下。
苏衍他们在舱中紧紧抓住身边所能抓住的一切固定物,只觉得胸腔里的五脏六腑,跟着一叶飘萍般的海柳木船,被惊涛骇浪一时扔上万丈高空,一时坠云入无底深渊,折腾得神魂颠倒。
到了这个地步,人身完全不由己,只又听天由命。
从所有“龙卷风”被抽上半空的那刻起,“魔鬼域”郁积的海气便算耗去大半,但也迎来了临终前的最后疯狂,于海面上形成一道难以想象的风圈。
在海水滔天,浊浪排空的汪洋狂澜上,苏衍他们唯一的希望,就是经美国人精心改装过的海柳木船,能够经受住这次凄绝的考验。
但现在这种情况,纵是黎兜这样的老海狼,也判断不出风圈会持续多长时间。
不过船上最遭遇的人,绝对不是驾驶室的苏衍他们,而是还在船舱的林风眠,尤其受不了被浪头卷上天空,又象断了线的风筝似得掉下来,反复几次,估计比杀了他还难受,跟到阎罗殿走一遭没有区别。
苏衍他们自身尚且难保,哪里还分得出手来,回去船舱去照看他?
只愿他自求多福,咬牙坚持到最后。
海水和暴雨不断拍打在驾驶室的观察窗上,天海间阴晦无边,难以分清前后高低,见此情形,苏衍几人吓得脸色忽青忽绿,心里七上八下,盼望着外面的风圈早日散去……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恐怖天象,纵是当初在鬼岭上空积蓄的“雷池”之力,也远远比不了如今的威势。
鬼哭般的劲风呜咽持续不断,证明“龙取水”未有减弱迹象,德威虽也是自幼跑海,现在也被吓得战战兢兢,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着:“妈祖保佑,龙王慈悲……”
他只有这样呐喊,才能克服心中对自然的原始恐惧。
海上巨浪连樯而来,让人连喘息的空当也没有,求神保佑根本无济于事,况兼跟在黎兜身边常年跑海的德威都吓成这样,可想这次的天灾是何等的恐怖。
天空暴雨如注,海面上怒涛起伏,海柳木船在狂风恶浪中险象环生,随时都有可能倾舟覆船,连船带人葬身鱼腹。
掌舵的老海狼没有给德威打气,而是大声念诵着:“唵,天上圣母妈祖,悉地吽……”
这是请妈祖现身的神咒,请这位传说中掌管海上航运的女神救命护航。
黎兜的航海经验堪称无人能及,但他毕竟常年破船,不管面对风浪如何勇敢,都忘不掉刻在基因里的迷信,对冥冥之中的力量无限敬畏,这也是所有水手在海上安身立命的精神寄托。
眼见风高浪急,海柳木桩在风浪中起伏不定,好像随时都会散架,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苏衍心里没底,脚下发虚,也不得不盼着妈祖显灵,赶快平息风浪,但他对这种“大开庙门不烧香,事到临头许猪羊”的举动格外反感,与其求遍满天神佛,不如依靠自己想个切实可行的办法。
但他们现在面临的处境是,海柳木船在狂澜怒涛中几乎快要失去控制,除了听天由命,哪里有什么办法可想。
“求神告天无异于坐困等死,我们几人的本事也用不上……”
昭若雪突然挤到苏衍面前:“只有你修持的《风后奇门》中有许多神奇的法术,你看有没有法术可以应对?”
“《风后奇门》是有很多法术,但没有一样能呼风唤雨。”
苏衍回应道:“平息海浪是龙王爷的本事,是天道才能掌控的伟力。不过俗话说骤雨不终朝,迅雷不终日,我看这龙取水带来的风圈来得急切,想必去的也很快,现在只有尽量控制我们的额坐船,争取时间,撑到风圈自然结束。”
然则说时容易,做时难……
海柳木船在惊涛骇浪中飘浮摇晃,不断被推向浪尖谷底,无时无刻不在危险当中。
天上黑云密布,晦暗阴霾,形同地狱,云层中电闪雷鸣,开了锅的海水久不平息,得亏黎兜驾船经验老道,德威虽吓得魂不附体,但为了活命也是倾尽全力,再有苏衍几人全力协助,使海柳木船在一个接一个的浪头上起伏来去,屡屡做到化险为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