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人白玄机翘着唇上浓浓长长的白胡子,脸上呈出带点儿骄傲的微笑神气道:
那几天三岔口真是人山人海,茶馆、饭馆、烟铺子人挤进挤出,骡马贩子、玩猴戏的、妖艳女搅混在一处,说书的、敲铙钹的比着看谁声高爆烈。那会儿到处都是小商小贩,从北山根仓廪到白家老宅,沿路吃食摊子一个连一个,有卖油果的、糯米汤圆的、荠菜包子的、包面叶的、烤包米烤红薯的……。那讨饭叫花子从百里开外翻山越岭也赶来凑热闹,连山褶子深处那已不多的人家也放下了家中急活,穿着浆洗伸妥的细家机布衣裳,扶老携幼从山弯子的羊肠小道赶来三岔口走亲戚,一早儿在亲戚家吃了饭,端上凳坐在戏台前,伸了脖子等着奇妆艳服的戏子们出场,是哩,这山里还没来过唱大戏的呢,看一回也许一辈子就去了,这机会怎可错过,怎不让人品咂其滋味!真的,比过年要快活多了呢!
这是山里从未有过的盛事,也是山里最热闹的日子,更是老白家旺世之顶峰,在林家那是从没有达到过的。
那日子从那后到现在,再没有过了。
但白家虽说兴盛的太阳到了中天,可因仁顺老爷子的过世,这年百庙河上祠堂族长位按章制改由了林家的茂林执座了。
这茂林确是个严厉的角色,由于白家庆祝盛事,三岔口热闹了好长时间,但也留下了好多烂事,如赌牌的、抽鸦片的、嫖娼等违律条之事天天都在发生。茂林令人敲锣集会,把赌牌的、抽大烟的、嫖娼的叫到祠堂前靠墙站着,不知哪那样儿凑事,靠墙站着的竟是白家人占去了大半,而三岔口的祠堂就在北山根与白家老宅间的山脚上,前面就是大路和河街,经过的来来往往人特别多,好多人驻足,与到会的族人一起观着怎处墙边犯了律条者。这时茂林背着手来了,他令赌牌的举起手掌贴壁,抽大烟的张开口,嫖娼的扭脸面向墙站着抹下裤子露出屁股蛋,又令到会族人举起柞枝刷对贴壁手、赤裸屁股蛋相传着依秩抽刷,一人来一下,谁轻抽了,茂林在旁命这人重抽。
那站在墙前的被抽人立时手上、屁股蛋子冒着血点儿,没经几个人抽过去血点子就联成了一遍,那些人喊爹叫娘求茂林:“族长啊,茂林爷呀,以后再不赌牌,再不嫖了,快令人莫在刷打,要命哩!”“族长爷呀,以后保准不再沾艳女娼妇,快停下呀!”茂林一旁吼问:“若再犯怎办?”那些人哭声道:“随你剁手割鸡巴再无怨言!”茂林扭脸面向众人,“大家可都听到了,这可是他们自己说的法儿,以后再犯定按他们自己说的办律条。”接着就停了抽刷。
没想这时还未受到罚惩的那些抽大烟者,站那儿嘴大张着哈欠连天,眼角流泪嘴角流涎,烟瘾犯得要死要活,茂林大喊了一声道:“来,给他们过瘾。”只见两个后生端了两半盆小姆指大的黑蛋子,有人真以为是烟土,低头去闻,妈呀,一股骚臭熏鼻,原是羊粪颗子,茂林令人用筷夹了向张口人嘴里喂,张口人闻到一股臭闭口不吃,茂林令人用柞枝刷刷嘴,刚刷了一下,那人疼得不能忍,只好张开口让其喂,怎晓刚含到嘴里便呕的吐出来,叫道:“茂林族长爷啊,以后再不吸了,若再吸你只管割嘴刷柞刺。”其他几个见此,吓得跪地求饶,向茂林保证以后再不吸,千万不要喂羊粒子。茂林道:“你们的话不能信得真,每人必得吃,只有尝到滋味了才能记的牢,来,不喂可以,那你们就自己吃。”那些人不吃,茂林就命后生用柞枝刷嘴,吓得只好手伸到盆里拈两颗黑蛋子仰口放进,立即的情况同前那人,呕的一声喷出,眼泪就崩出,叠声地叫:“爷呀,你就用柞刺刷嘴吧,那黑粒子再是不能入口。”茂林当真命人刷嘴,可他们又求道:“我们以后再不抽,不吸了还不行吗?”齐刷刷地跪到地上,鸡啄米似的额头咚咚地碰着地。茂林问:“真不吸了?”那些人:“真不吸了,要再吸你灌粪,吊起一刀刀割肉啊!”茂林脸扭向众人,“这可是他们自己说的,你们都听见了,我若再看到或听到,定这样执行!”
可这些人嘴上说的好,回到家却对家人鼓叨:“我们虽说犯了律条,可也不能这样儿整治,他是存心的哨我们白家呢。”家人们听了虽说恶毒的挖苦讥刺咒骂他们,但到晚上都跑到白家现在的掌门人白昌旺那儿,诉说白日里怎样的整治了他们家里的某某,怨声道:“一溜儿全是白家人,我们的脸当现都侮热的无处儿放,难道他林家每个人都十全十美?”
昌旺当现没理会他们,夜里睡那儿想来这林茂林确存有意呢,听死去的仁顺父亲说,只从来到这百庙河两百多年,林家一直明里暗里使着法儿要斗垮白家,现在白家这样儿兴盛,而他林家灰不拉沓,茂林怎不借了他现在的族长位打压白家好让林家显山露水?从今儿事看,那几个货在众人面前,特别是进山来的南来北往瞻观人那儿出尽了洋象,就是存心给我白家好看呢!那多人观看,甚至是白家的长辈给你茂林下跪,喊称爷爷,呸,你算哪门子爷?昌旺张口喷出一口痰来,愤慨得脑门子筋都憋得老高:都算他们乱了纲纪,可他们的辈份儿在那儿摆着没有乱吧?你茂林就这样儿接受他们的求饶能心安理得么?不怕唾沫闪了你的腰!他深里想到,要是那些个五乡四码头外边观人把这些也传得四通八达,他白家以后出去怎见人?在人前怎直起腰杆说俏话?白家的名誉地位怎还保得住?不说没了名声地位白家出门生意不好做,就是现在受荫蔽免交的皇粮国税,也立马就会一个子儿都不能少的给白山根仓廪送去,他白家从此又要沦到前些年低眉倒灶的时运里!不成,茂林族长位再不能坐!
昌旺想到这儿忽的从床头坐起,穿衣下床喊了在家的二儿盛兴,让他把白家几个有头脸的人喊来。盛兴正抱着他媳妇睡觉,听到喊声以为是生了啥急事,忙穿衣出睡屋,一脑门瞌睡样儿走来过厅,却原来是让他喊叔叔们来议事,便嘴噘起来,“爹呀,你忘了现在是啥时辰了?半夜里你让我喊谁去?在急的事也等到明儿吧,明儿,明儿我一准给你喊到。”边说又回身走去西厅那边的睡屋里,重新脱衣钻进被里抱住了媳妇儿,呼呼的睡去,昌旺怎喊也再听不到回声。
但第二日晚间,盛兴果真把白家的几个经常能在人场上说话的人物喊来了,一起聚在他们老宅子的议事北屋,谈说如何把茂林从族长位给拉下来的事。昌旺道: “那几个不争气的东西该不该惩?该惩治!就是他茂林不去治裁我们白家按家法自己也要惩。问题是他林家恁干净?竟没一人吃羊屎,这不是明显要我们白家好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