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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时隔多年,母亲的声音重回生活(1 / 1)


距离春节还有几天,准备过年的步骤跟往年的一样,没什么新添之物,也没什么遗漏之处。王小妮的心情也跟去年的时候一样,没有云开雾散般惊喜,也没有丧失至亲般悲痛。不过过年一派喜气洋洋的热闹氛围还是让她比平日感到些许开心,多多少少可以冲淡一点一直萦绕在她心头的苦恼情绪,产生由那个在人们口口声声中梦寐以求的重点高中,所给她带来的一份无法拒绝且终身难忘的厚礼。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好一朵美丽的......”王小妮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拿起手机一看,是个陌生号码,没有显示姓名,不过显示了地点——新浦市,从这地名就猜出这一定是打错电话了,她和姥爷可跟来自于外省的人一点关系都没有,只有舅舅在外地,但舅舅的电话号码已经被保存在了手机里,而且也不生活在这个地方,不过接电话又不花钱,还是出于好奇按下了接通键。“喂,是王小妮么?”手机那边传来了声音。王小妮一听到声音,就知道了对方是谁,她惊愕住,消失了多年的声音就这样重新出现在耳边,一时间还无法反应过来,也许还有潜意识中本心的拒绝,不想对此声音进行回话,直接挂断电话的冲动让她的手指放在了挂断键上,“喂,喂,能听见么?喂,喂......”耳边一直传来的召唤声让王小妮缓过神来,放在挂断键上的手指没向下发力,“是。”语气就像跟一个陌生人谈话时的一模一样。“我是你妈啊,这不是快要过年了,给你们打个电话,听你姥爷说你都已经上高二了,可要好好学习,不要贪玩,不要搞那么多没有用的东西,只有考上好大学,才能有出息,可不要像我一样,我在外地打工这几年可辛苦了,起早贪黑的,啥都舍不得买,天天看人脸色,过年也回不去,为了省点路费,我这将来可靠你了,我现在.......”“你跟姥爷说两句不?”王小妮直接进行了打断。“你姥爷在......”王小妮把手机从耳边拿开,不再听对方此刻还在叽叽呱呱说些什么,手机攥在手里,走进姥爷房间,直接把它递给了姥爷,说了一句:“有人找。”姥爷接过电话之后,一直在听,没有说话,估摸过了两分钟,才听见姥爷说出一句:“你要注意身体啊。”说过之后,把手机给了王小妮,她接过后看见电话还通着,果断得按了挂掉键。之后看向窗外,沉默了一会,用平静又饱含失望的语气说了一句:“她还是那样。”这句话,像是对姥爷说的,更像是对自己说的。

她把这个电话号码存到了手机里,改成了母亲的名字——王珍。在她绝望无助时,找母亲诉说一下自己的处境和让她配合演一出戏是她无望中生出的最具有希望的一根稻草,她计划着让母亲假扮成一个有钱人的身份给班主任打电话,编造出一个自己在外打工,没时间照顾女儿,被迫让老人照顾的奋斗女强人故事,然后给老师一笔钱,让老师多加关照自己的女儿,一定要给女儿安排一个优质的学习环境。即使她清楚母亲是她所有想要寻求帮助的人选当中的最后一个选项,甚至都不如一个陌生人那般能够理解她的苦恼,可这个计划是最可行、最可信的。但是现在,她的这个想法彻底捻灭,心中的那个希望破彻底破灭,母亲压根就不可能懂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反而会说:“你现在怎么还学会撒谎了,学习好坏跟环境有什么关系,毛主席当时在闹市一样学习。”这样的母亲又何谈一起配合来演好这出戏呢?她和母亲之间隔了一条宽阔湍急又无法跨越的河流。

一个新年,不仅让她年龄上增加了一岁,更让她想法发生了改变。开学之后,她不再期待吴荟欣发生改变,因为她已经看透,吴荟欣、班主任和自己的母亲都是一路货色,她们都是她们所生活世界的主宰者和规定者,当一个人外人不小心踏入到她们所生活世界里面的时候,结局只有一种,就是被动接受一切,想要挣脱,只有一种可行之路,就是逃离她们的生活世界。初中时的王小妮曾仗着同桌钟灵的性格比自己更软弱些,便欺侮人家,现在遇到更彪悍的德行差的人,就熄了火,成为刀下之俎,任意宰割。

姥爷看见王小妮每日愁眉不展,也感觉有一座大山似的压在他的胸口。姥爷心里想过要去学校找老师一趟,给老师钱,可是她不让,自己心里也清楚这不是一个可行的办法,班主任是不可能会给他这个老头子面子,自己丢面子也就算了,自家孙女也会跟着丢脸,而且自己一个老头子,啥能耐没有,也不是那种能够撕破脸,大闹耍泼的人,宁可忍气吞声,也不愿意出风头,真是怪自己没有能耐,不能给孩子撑腰,让孩子受欺负,姥爷的心中也是既自责又难受。

听闻过因为厌学叛逆而自杀的新闻,王小妮是因为安静学习却求之不得而自杀,从高中开始,她开始有了很多次想要自杀的念头。钱志已经跟她逐渐变得熟悉了起来,他们两个人都是慢热的人,在前半年的时间里,两个人几乎没有交流。后来两个人逐渐从开始说几句客气话,“今天天气挺冷的,”“早上吃饭了么?”“今天的路不好开,”仅仅是为了打破尴尬氛围而说出的极其生硬又不自然的话,自然也不会出现引出聊天的情形。两个人真的开始可以彼此流畅的聊天是在一次放学之后,王小妮发现座位上面放着一个大的精致水果篮,里面的水果都是不常见品种。钱志对她说这个果篮你拿着,工厂老板拿到工厂的,我看到后,就藏了起来,特意给你留的,都说小姑娘都愿意吃水果。她第一反应是拒绝,不好意思收下,但是害怕不要这个果篮,反而显得自己见外和生疏,毕竟特意为自己留的,辜负了人家的一番好意,想以后有机会再回赠回去,礼尚往来也是一样的,于是就收下了。从那天之后,王小妮家买什么好吃的东西,都会给钱志带一点,她也经常能吃到钱志老婆做的好吃的。

从钱志那里听到的故事,让她多了一丝活下去的勇气和找到了自我安慰的理由。钱志说他上学的时候,每学期都要交保护费。学校很乱,几乎每天都有流血事件发生,不是鼻子出血,就是脑袋缝针,如果你不交保护费,放学的时候就会被那些自称为老大的人,用棍子打。他们是真的打,钱志的一个同学被人用棍子打断了腿,这辈子都是个残疾,只能认,打人的那个小子家里面在警局有人,赔了钱,这件事情就不了了之了。他们班的一个女同学,在当时可是校花,正因为是校花,被那些混蛋们盯上了,被他们糟蹋了,还怀孕了,糟蹋她的把帮人有权有势,女方家长无处说理。这件事情发生不久,那个女生就精神失常了,前几年的时候,听说在马路上被车给撞死了,司机没赔多少钱,因为是她的责任。

钱志叹气说:“这世界公平么,一点都不公平,只能遇到什么事情,想开一点,现在社会已经变得好多了,暴力事情几乎没有了,以前那是说挨揍就挨揍,至少现在人身安全有保障了。”“不,恶并没有消失,只是转移了一种存在形式而已。”王小妮咬牙切齿的愤愤说道。

高中三年,是她被痛苦折磨的三年。学校知识、课堂纪律、老师责任,对于她这个想要通过知识来改变命运的人来说,这三点意味着未来,意味着一切,意味着希望,是她可以摆脱嘲笑和贫困、展示才能和向上攀爬的唯一阶梯。或许没有人忍心去剥夺一个孩子想要求知,热爱学习,努力奋斗的一颗心。但生活从不疼爱本就需要疼爱的人,我们不解,老天爷为何要生出那么多的恶人,就是他们,让从小就被教育的品德成为了被人践踏的屈辱,让本该享有的权利和义务成为了无法实现的幻想。一位语文老师,懂得如此多的华丽辞藻,也洗涤不出一颗鲜红的心。王小妮对于这三年所发生一切的那种恨,是如此的刻骨铭心,因为这次人性之恶出现在她这一辈子,唯一一次,最重要的人生转折点上,她忘不掉!

记得初踏入高中校园那天的她意气风发,信心满满的要成为名牌大学中的一员,经过三年心灰意冷般的洗礼和自我苦痛挣扎,高考结束后,她拿在手里的是一张普通一本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尽力了,她对自己说。

高考结束后,王小妮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复杂心情,有终于摆脱高中生活的畅快轻松,有从小就萌生出的对大学生活的期待,但也有对于学费花销的担心和即将要离开姥爷的不舍和挂念,当然,还有恐惧。被录取的大学远在遥不可及的南方,从家坐两个小时的公交到火车站,之后要坐三天两夜的火车才能到达那个城市,到达之后如何辗转才能到学校,她还一无所知。长这么大,她还没有离开过这个她降落之后,就一直属于她的城市。她坐过自行车,公交车和拖拉机车,但是没有坐过火车。她逛过集市,但还没有逛过满是水晶灯、夜晚通亮的商场,她跟姥爷曾一起拿着小板凳去看过露天电影,但她没有进过电影院,享受可以直接坐在已有舒适的椅子上,手捧一桶爆米花看电影的感觉,她看过西边的小河和路边不知名的野花,但还没有见过大海和名贵艳丽彩色鲜花的模样。不久之后,这些新奇的东西和吸引人的玩意儿,火车、商场、电影院和鲜花她都可以接触到,但她并不觉得兴奋,她的心中被自己要单独面对那么多未知的情况和陌生的环境,去生活在一个从未属于过她的地方所带来的恐惧感所占据。她曾经是如此的盼望着长大,渴望步入大学的自己,无数次祈求快点到远离这个地方的那一天,可是当这一时刻真的要来临的时,她反而开始祈祷让它来的慢一点,再慢一点,因为姥爷,她的心中长出了属于这片土地的根,拔不掉,挖不走。

红色的录取通知书是在上午的时候由快递送到了家中,姥爷接过了通知书,憨憨地笑着,激动得眼眶发红。带上老花镜,认真费力得念出通知书上面的每一个字,连日期都不放过,念完之后,嘴里面还连连说了好几个“好。”她倒是很平静,“这个大学又不是名牌,也就是一般的学校,跟名牌大学比,可差远了。”“多好啊,我可是开心死了,出了个大学生,你考的分数多高啊多厉害啊,这学校真不错,我可是知足。”她附和般的露出微笑,姥爷的开心是发自肺腑的,在她眼中,学校排名有高低之分,高考分数有是否理想之别,但所有的通知书带给姥爷的都是一样的快乐,她在他眼中都是一样的令他骄傲。“告诉你妈妈没?通知书来了?”姥爷突然问。“没有,你要是想告诉你就来告诉吧。”“你给你妈妈打吧,你打,她更高兴。”她拨通了母亲的电话,不是因为她认同姥爷的这个说法,仅仅是想要顺从他的想法而已。“录取通知书今天到了。”她淡淡的口气好像是在谈一件很严肃的事情,“来的挺快啊,是大学生了,有出息了,比我有出息,以后不是打工的命了。上大学也要勤俭啊,不要乱花钱,那个房子我......”王小妮挂掉了电话,实在是无法听下去了。

每年村里有金榜题名的家庭几乎都会大摆一场酒宴,村民们一同前来祝贺,随礼金。徐奶奶曾问姥爷小妮这也考了大学,招不招待一下,姥爷说不招待了,平时村子里面的人一直都在帮忙,大事小情的,都没少帮,我们都记在心里呢。姥爷在那段时间里经常去参加别人家的升学酒宴,她每次都不会选择随同,一是因为对这种酒席不感兴趣,她经常自嘲说自己已经老了,比姥爷还不喜欢热闹的地方。再一个是看到别人家的一家三口喜不自胜的表情和听着孩子感激父母养育之恩的话语,她有着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不舒服。

夕阳西坠,天边云朵一片火红,天际颜色明暗相接,灰黄和深蓝调和而成的颜色。家家户户炊烟升起,她坐在院里的摇椅上悠然闲适得摇着,姥爷起伏连绵的呼噜声从窗户里面传来,抬头望天,好美。她不记得上次欣赏天空是什么时候了,应该还是在自己上初中时,那时的自己,凝望天空时小黑会安静得坐在摇椅旁,喜欢一阵阵微风袭来的清凉之感。现在的自己,喜欢听姥爷的呼噜声。

她向东一望,望见徐奶奶正弯着腰,在她家的菜园子里面忙活着,她力图再现最初看到的徐奶奶模样,用笑容堆出来的脸,头上是银丝跟黑发,而如今已经是完全的、不落下一丝边际的白花花一片,盯着白发瞧上一会,越看越白,白到让人心酸。徐奶奶还有一个老伴相互陪伴,姥爷呢?原先姥爷走路没有声音,现在离很远都可以听见脚步沉重的拖沓声;原先姥爷骑自行车带自己上学,现在姥爷自己骑车都东倒西歪;原先姥爷最爱吃的菜是排骨,现在姥爷牙疼到连苹果都感觉硬而不敢吃。她不敢再想下去,眼泪已经流进了嘴里,咸咸的味道。她起身,克制着自己过于湿润的目光,假装很高兴的样子去找徐奶奶。

她故意提着脚尖,不出声响得走进园子,不让正在园子里摘菜的徐奶奶察觉到,然后站到她身后猛咳一下,吓得徐奶奶哆嗦了一下,回过头来像个使气任性的孩子跺了一下脚,笑逐颜开得说:“诶呀,这破孩子,走路都没声,吓我一跳。”她仍旧把王小妮当成还年幼时那般疼爱。“不是我走路没声,是你耳背啦。”她调皮的说。“你晚上做啥?”她接着问了一句,“摘点茄子和豆角,打算炒个茄子,炖个豆角,你姥爷做饭了没有呢?”“还没有呢。”“那正好,我多炒点,给你俩送去,你可要多吃点自己家种的菜,都是无化肥的,城里面人想买都买不到,你要上大学了,我以后想给你做好吃的,都没有机会喽,可要在你走之前多给你做几次。”王小妮已经说不出来话,只觉得鼻子发酸,嗓子发紧,星星点点的眼泪在眼眶打转。“咱们快出去吧,这菜园子里面都是蚊子,一会浑身都是包,都能胖两斤。”徐奶奶推着她往出走。

她看着徐奶奶很麻利得摘菜,同时微皱起眉头,好像在谛听自己琐碎的思绪。“你考上了大学,看把你姥爷高兴的,嘴都合不上了。”“姥爷就剩自己一个人了。”她说。徐奶奶沉默了片刻,收起了平日一直开玩笑的语气,转换成不熟悉的一板正经姿态说了起来:“我有一个儿子,从他出生的那刻起,我的心就不再属于我了,完全长在了他的身上,他一笑,我就觉得人生咋那么美好,他一皱眉,我就觉得心里也跟着堵着慌,从他上大学离开我的那天,我就知道,他不属于我了,虽然我生出他来,但他有自己的生活,都说养儿防老,可有几个当父母的生下他们就是为了给自己养老的,再说哪里指的上,连看上一眼,见一面都困难,当父母的,把孩子抚养长大,需要我们的时候,就帮一把,不需要的时候,咱们也不添乱,最好死的时候也不拖累儿女,此生的任务也就算完成了。”“我父母就不是。”她坚决又愤恨的说,“你父母可能是不会表达,哪有不爱孩子的父母,至少父母是最可以相信的人,他们是绝对不会害自己孩子的。”王小妮不对这番话不予搭理,眼睛里冒着可以烧毁一切的愤怒火焰,无论是任何人的三言两语还是长篇大论,都不能洗掉她心中对父母的憎恶和怨恨,她只想尝尝自己有能力后对他们报仇雪恨的快乐。徐奶奶斜眼看着她,知晓她情绪不对了,赶忙避开此话题,递给了她一个新鲜但形状歪扭的大西红柿,故意轻松活泼地开口说:“这西红柿,还是个怪胎。”她咬下去一口,汁水四溅,“还挺好吃。”接着嘻嘻得笑了几声。

尽管没有举办酒席,也有人陆续来到家里表示祝贺,给姥爷钱表达他们的祝福。王小妮心里一直担心着自己的学费,开学要添置很多的新东西,像行李箱、毛巾、书包、衣服,还有很多其他大大小小的东西,加起来就是一笔不少的钱。路途遥远,单单车费就要好几百,还要拿生活费,到了学校,要买被子和生活用品,比如热水壶,脸盆,蚊帐......又是一笔不小的开销。靠一个老农民种地的钱,供一个大学生上学,谈何容易。结合徐奶奶所给的租地价格和姥爷所说的自家土地的面积,她推算出就算她跟姥爷两个人一年不吃不喝,一年种地所剩的钱数都不够单单开学这一下子要花费的数目。望着院子里掀起盖子的菜窖和空空如也的粮仓,她懂得姥爷已经倾囊而出了。她曾要去饭店打工,赚一些学费,但是姥爷舍不得,还说都要离开了,去那么远的地方不知道一年能回家几次,多陪陪我吧。

“好一朵美丽的......”接起电话,传来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您好,请问是王小妮小姐么?”“是的。”“这边是房产中介的,您母亲王珍女士前一段时间委托我们中介卖房子,现在房子已经卖出去,请你过来签合同,请问明天下午2点,您方便么?”“啊......?可以。”“好的,记得带上你的身份证和户口本,还有房产证。我们在你家房子里签合同,如有事情,请拨打这个手机号。”“好的。”“好的,那明天见。”

挂掉电话后,她一脸疑惑呆愣在原地,猜疑会不会是骗子,怎么没有听母亲说过这件事情,感觉一刹那间被什么莫名奇妙的东西猛撞了一下,“姥爷,姥爷!”此时姥爷正搅拌鸡饲料,准备喂鸡,听见她慌张急忙的喊叫,赶紧跑回了屋内。“怎么了?”人没进前语先进。“刚刚有一个房屋中介给我打电话,说什么......我母亲委托他们把房子卖掉了,让我去签合同,你知道这个事情么?”“我不知道啊。”姥爷也是一脸疑惑,坐在了炕边,双手举在空中,被黄色的鸡饲料包裹着。“那我给她打电话问一下。”第一次暂且放下对母亲的怨憎,主动拨通了母亲的电话。“喂,”母亲接通了电话,“刚刚有中介给我打电话,说你把房子卖掉了,让我去签合同,这是真的不?”她火急火燎,都没停顿的问道,“是啊,我那天就要跟你说的,但是没说话呢,电话就掉了,你上大学,花销大,把那个房子卖掉吧,以后你可得记得给我养老啊,要不然我无家可归了,你可要孝敬我啊,我......”“那房产证和钥匙在哪呢?”她不出意外的打断了对面的唠叨。“在你姥爷那,我当时就给你姥爷了,让精心放起来,你虽然是个女孩子吧,以后也是嫁出去的货,但是......”“我有疑问再给你打。”爽快挂掉电话后,她转头向姥爷转述道:

“她说这是真事,还说房产证和房子钥匙在你那里。”“是在我这里,我去拿。”姥爷先去洗了手,之后把手擦干,脚下像长出了弹簧似的走进他的房间,打开那深棕色的、边边角角已经破烂、上面带有老式锁扣但已不见锁头的榆木箱子,这个箱子装着姥爷的换季衣服和两双备用床褥,平时几乎不打开,只有在天气变凉和忽而转热的换季时节,姥爷才会想起打开它,拾掇一通里面积压的东西。伸手去够箱子的最底层,掏出来了一个纯蓝色布袋子,里面装着一个房产证和一把钥匙。“你什么时候拿到的这个?”她不解的问。“就是你来到这里的那天,这个布袋子就是从你带过来的大袋子里面拿出来的。”“哦,那我不记得了。”“你妈妈在送你来之前给我打过电话,说过一段时间想把你送过来,问我能不能给你安排学校,她想要出去打工,换个环境,问我跟你生活在一起行不行,我说没问题,她说那你先把学校都安排的明明白白之后,再商定什么时候把你送来,毕竟上学的事情最重要。等我把学校安排好了,也保证照顾你生活没问题之后,你妈妈才把你送过来,还跟我说,房产证和房子钥匙也都放我这,以后万一卖房子或者是有啥事情的话,也方便。”

她被姥爷的这番话拖进了沉思的泥潭中,母亲卖掉房子后,将来去哪里住?跟自己生活在一起么?这么多年,母亲仍然是自己一个人么?还是已经找到了新的伴侣,成立了新的家庭?从母亲的只言片语中感觉她大概率还是自己一个人在打工生活,那她在哪个城市打工?她这些年都发生了什么?要不要问一问她,可是,她一说话,自己就会很烦躁,怎么问?

“把房子卖掉可以的,你妈妈以后要是回来,就住我的这个房子,我的房子死后也是留给她的,再破,也是个窝。”姥爷的话又将她从沉思的泥潭中拽了出来。“你明天跟我一起去签合同吧。”“行,明天咱俩早点出发。”

几声鸣叫,击退了黑暗的统治,穿破了清晨的天空,迎接了晨曦的微光。在村口的公交站牌旁,一老一小,小的背着一个黑色的书包,老的手里面拿着一个蓝色的布袋子,漫不经心的阳光懒洋洋的洒在他们的身上,老的时不时的看向小的,小的身体不安分的左右摇摆,从远处看,他们仿佛构成了阳光普照下的一方舞台,舞者自在,看者欢喜。

间断但富有节奏性的汽笛声从远处传来,两个人同时伸长了脖子向那个方向望去,一辆前窗上贴着一个红色数字5的公交汽车平稳缓慢的驶来,车停稳后,姥爷先上车,王小妮紧随其后。姥爷坐在了过道侧的座位,将里面靠窗户的位置留给了王小妮,王小妮将书包拿下来后,放在了自己的腿上。姥爷因起得早,又忙活了一早上,上车后,疲劳感的释放让他的双眼不受控制般的合上。她望向窗外,思绪飞到了第一次做这辆车时候的情景,这是她第二次做,算了算,竟然已经七年过去了,七年之间,马路从泥泞的土路变成了不再有凹陷的水泥路,公交车的座位从坚硬冰凉变成了透软舒适,窗外的村庄从一个个矮小破旧的茅草屋变成了一座座崭新瓦亮的红砖房,自己从一个完全需要浇灌呵护的树苗变成了一个可以为他人遮挡一些风雨的小树,她不断得回忆着这七年来自己发生的一切,就像是好长的一场梦,一切已经如同隔世……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小黑、钓鱼、放烟花、过生日、水灾、舅舅、杀猪、高中,拖拉机......这些词后面所代表的一个个场景相互交叉,不按顺序的涌现在她的脑海中,她想要从一开始,按照顺序,缕清思路,仔细的回忆起这场梦中与自己有关的所有记忆,却发现根本无法做到,一个事件的深浅,清晰还是模糊,准确还是偏离,痛苦还是开心,记忆中属于它的特质早就是冥冥之中注定的,自己无法随意更改。脑海中的已存的片段相互跳跃着,耳边传来的姥爷呼噜声让她从正在跟小黑对视的情景中跳回了现实,她定神地注视着姥爷,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嘴角正在上扬。

“诶,”她不禁感慨起来,连记忆中的姥爷都是时刻在殷殷照拂着自己,几乎全部有关于他的记忆都有自己参与其中,有属于姥爷的独有记忆么?有,是见到姥爷的第一天,他蹲在菜园子里面拔草的样子,额头汗珠,满手泥土。“诶,”她又不禁感慨起来,姥爷又何尝不是一直在辛苦的帮助自己除掉成长路上的杂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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