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寄秋的记忆里,似乎被一个清隽的少年填满了。
他总爱穿一件白色的衣服,后来渐渐地穿起了绿色。
2004年平安夜,居民楼上空大火冲天,烟雾缭绕,他抱着自己冲出火海,满身白衣斑驳污黑,沾满灰烬,险些将他全身烘烤。
金芳莹站在屋外,冲上来抱住女孩,“寄秋,寄秋没事吧?”
还好,还好那天她听进了女孩的话,平安夜也就是今天,她将寄秋放在二楼的客房里睡。
周围邻居都走出了家门,围绕在一旁,看着房顶的火光。
寄秋从睡梦中醒来,攥了攥母亲的手指,“妈妈,哥哥呢?”
金芳莹楞了会儿,立时反应过来,连忙到少年面前,不断地感谢。
寄秋站起了身,白软小小的身子颤颤巍巍地,走到跪坐在地上的少年面前。
他乌发柔软地落在额前,一身白衣污秽褶皱,俊朗的面容布满黑色污泥,神情很落寞。
寄秋从兜里摸了摸,好半会儿才摸出一张纸巾,还带着小熊的印记。
她握住纸巾,抬起莲藕般的手臂,想要帮眼前的哥哥擦干净脸上的污泥。
却在伸出手的那一刻顿住了。
他清润的瞳孔凝着她,漂亮的眼睛逐渐涌出泪水,一滴滴地砸在地面,喉咙间溢出沉痛沙哑的思念。
大颗大颗的泪珠往外冒,他跪坐在地上满脸的泪水,将污泥哭得脏乱,露出半截的手腕骨节分明,垂在身侧逐渐攥紧。
想抬起手触碰她,又重重地垂落,带着一丝隐忍和克制。
眼中满是无法言说的思念。
“寄秋……”
寄秋愣了片刻,还是走上前,帮他擦着眼泪,一点点地擦干净,露出一双晶润的眼睛。
“哥哥为什么哭得那么伤心?”
可回答她的,是他孤寂落寞的背影。
消防车赶来,警报声渐行渐近,漫天的水向着仍在燃烧的房子扑去。
寄秋看着少年远去的身影,不知为何,心痛了一瞬。
2005年,寄秋五岁。
电器店天花板的风扇‘嘎吱嘎吱’地吹着,那摇晃摆动的样子恍若会随时掉下来。
寄秋放了学,背着书包从外面欢腾地跑进来,
“哥哥!”
寄秋看到漂亮哥哥正蹲在空调前,拧着螺丝刀,整个心情都好了。
只是他神情专注,仿若没有留意到她。
她蹲在他身旁,支着脸看他,手指搅着背包带,忐忑道,
“哥哥,我的小猫你有没有帮我好好养呀?”
少年停在手中的动作,盒上机顶盖子,闻言嗯了声。
“那等你忙完了带我去看看好不好?妈妈说不能独自一个人走小路的。”
林知行笑了声,“好。”
女孩忽然留意到什么,眸光一亮,
“哥哥,你手里的星球手链好好看呀!”
“嗯,那是女朋友送的。”林知行道。
寄秋不懂女朋友是什么,扬起笑,“那能不能摘下来给我看看呐,不行也没关系。”
少年目光停在女孩白嫩熟悉的脸上,停留了许久,才缓声道,
“等你长大,亲自来摘。”
啊?什么意思。寄秋愣住了,胖乎乎的手摩挲了下膝盖,“那好吧,应该是哥哥心里很重要的人送的吧。”
“重要的东西可不能随便给人看,要自己收好。”
林知行弯起笑,“好。”
寄秋也跟着扬起笑,纯澈的眼睛看得人心底软软的。
“那我们走吧,时间差不多了,去看小猫猫喽。”
“嗯。”林知行站起身,将地上的工具收理进工具箱,放置进抽屉里。
同行的瘦弱男孩看着那小人,瞳孔骤然紧缩,
“林哥,我怎么瞧着,这女孩和你女朋友很像呢,尤其是那双眼睛。”
走到半途,道路旁梨花落了满地,寄秋仰起头,黝亮的眼睛凝着身旁的少年,忽地扯了扯他的衣角,
“哥哥,你能不能把我抱起来飞呀!”
“我看幼儿园小朋友的爸爸每次接她放学,都把她抱起来飞……”
“我爸爸从来没有过……”
寄秋肉嘟嘟的手在胸前搅着,忐忑不安地仰面看他。
林知行望着她,心一瞬间就软了,只顿了几秒,“好。”
女孩闻言立马绽开笑容,伸开双臂等着他抱。
他将软软的小孩抱起来,飞在空中。
清灵悦耳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起飞咯——”
她短小胖乎的手臂伸展着,脸红润润的,在空中呈飞起的大雁状,可爱得不行。
“寄秋也会飞了——”
两人玩了好一会儿,才朝着小猫窝走去。
梧桐树的角落立着一个小小的木屋。
寄秋看到很欣喜,抬眼看向少年,
“哥哥,这是你搭的小木屋吗?”
少年轻摇头,笑起来时眉稍处的粉色痣更为鲜明,
“不是,是十九年后的你。”
寄秋愣神,不懂他话里的意思,她从身上的背包里,取出一袋猫粮和一盒榴莲,念念有词道,
“一个给小猫,一个给哥哥。”
2007年,寄秋七岁。
被骑着自行车的堂哥,载在后座,自行车很高,寄秋险些掉下来。
他骑的飞快,感受着风声拂过面颊,爽得不行,须臾,身后传来女孩的哭泣声,他才缓缓停下车。
“寄秋,你咋了?”堂哥拉住手刹,双脚点地,回身看她。
“呜呜呜——”寄秋止不住地哭,堂哥才反应过,她的一只脚被卷进了自行车车轮里,瞬间吓得他面色惨白,不知该怎么办。
林知行正好赶在去学校的路上,听到女孩的抽泣声,嘴里喊着他的名字,
“知行哥哥,我要哥哥。”
林知行脚步顿在了原地。
看着女孩白净的脸,哭得满脸泪水,瞳孔水泠泠的,圆润的眼珠红红的,手指揉搓着眼垂,抹得通红。
她哭起来也很乖巧,斯斯文文地流泪,不哑着声吵,一点也不会惹人厌烦。
而站在一旁的男孩傻愣愣地站着,手撑着自行车,不知所措。
林知行立马走上前,将她小心地从车座横抱下来,控制着没有碰她受伤的腿。
中医院里,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
寄秋的腿被一圈圈用纱布包裹成了粽子,疼得眉心一抽一抽的,却一动不动乖巧地坐着。
包好后,医生给她开了药,林知行去领药口拿药。
小姑娘坐在高高的病床前,费力往地面伸腿,伸了伸最后作罢。
抬起晶莹的眼睛,看向门口刚进来的少年,伸手张开了双臂,
软乎的声音传入他耳畔,
“哥哥,抱——”
她惨兮兮的,又软嫩可爱,让人抗拒不了。
林知行将医药袋子挂在手肘下,因着她一条腿受伤,只能以公主抱的形式横抱她。
小寄秋还在他怀里擦眼泪,委屈的小嘴嘟着。
出病房后,清隽俊朗的少年抱着一个软嫩可爱的小团子,立马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
有人攥着手机拍两人背影,
“这是什么漫画场面,赶紧拍下来,做他女儿可真幸福!”
“好帅,又宠女儿,绝世好男人!不过这么早就英年早婚了吗,好可惜。”
2008年,寄秋八岁。
母亲与父亲争吵后,满地锅碗碎片,金芳莹发疯般揉搓着自己的头发,像个疯婆子,之后不解气地往寄秋嫩白的手臂上掐,掐得淤青通红。
寄秋流着泪,却忍住不发出声音,眼前的妈妈像一头发怒的狮子,好像一不小心就会濒临崩溃。
她不知道她为什么掐自己,痛得她眼泪忍不住的流,可她知道妈妈很难过,她不能哭出声惹她厌烦。
后来金芳莹发泄累了,回到房间,坐在梳妆台前,用口红不断地画着自己的唇,划出边缘,擦掉,又继续画。
她让寄秋把地上的食物残渣和碎片收拾好,寄秋蹲在地上收拾着,手不小心被碗片划破溢出了血。
金芳莹看见血猩红了眼,拉扯着寄秋的头发,将她推搡到门口,让她站着吹冷风,歇斯底里朝她吼,
“给我站这反思,不听话就去死!”
寄秋流着泪,风把眼泪吹得冰凉,最后挨不住深夜的寒风,寄秋亦步亦趋地走向电器店,想要找哥哥。
哥哥没在,她坐在公园里不会旋转的旋转木马上等他。
少年拎着食品袋回来,看到黑夜中小小孤寂的身影,走到她面前,“寄秋?”
在看到他温柔的眼睛时,寄秋终于忍不住,环住他脖颈,哭得泣不成声。
他将她抱下来,坐在一旁的长椅上,寄秋呜咽地将委屈一点点诉说。
少年想起什么,从兜里拿出一个绿色手表状的东西,戴在她手腕处,
“以后,妈妈再欺负你,你按这个感应器,我会出现在你面前。”
寄秋看着腕表才逐渐停止了哭泣,珍宝似的地摩挲着,
“这是哥哥做的吗?”形状有点像齿轮,还是绿色的。
“嗯,用钟表改装的。”
“多远都可以嘛?”
“一百米内。”
寄秋眼中的悲凉终于一点点回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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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来,哥哥说要去外省做生意。
有许多年她再未见过他,可每当她难过时,给他打电话,他总会第一时间接起。
听着她在电话那头诉说着自己的委屈。
之后第二天,他就会买机票坐飞机回来,有时工作忙碌,隔两天才会赶来。
寄秋也不知怎地,每回拉着他,把他的机票搜刮来,偷偷收藏起来。
有一阵子寄秋想他了,可没有借口,她就胡乱委屈了一通,第二天打电话给他时,他已经在机场回来的路上,寄秋就欢欣雀跃地等他,可当她看到他眼底的青黑和来不及剃去的胡渣时,她有些后悔,再也舍不得毫无理由地喊他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