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没说话,只定定地看着她,视线落在她垂在身侧的塑料袋上。
寄秋见他沉默的样子,心中有些忐忑。
他应该知道门锁被她撬开了吧。
果然,他沉默了许久,倚在门口偏头看她,
“你还挺有本事,直接开锁进门。”
好在他虽声音疏离,却未带一丝怒气。
寄秋思衬了会儿,回道,
“我说我是公安刑警,你信吗,会开锁是为了方便办案。”
空气寂静了一瞬。
他的眼中波澜无光,让人看不出思绪。
望着立在自己身前的女孩,目光真诚的模样,蓦然弯起唇,
“嗯。”
他倚靠在深绿色的木门前,眸光温和,一簇发丝被风吹得微翘起,更显青春意气,
“谢谢你昨夜的照顾。”
闻言寄秋愣住了,抬眸与他四目相望。
心口微颤。
怎么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温柔。
还以为他会盘问一番。
少年停留了片刻,端详寄秋的面容,之后经过她身旁。
将门前挂衣架上的毯子取下来,走回屋里。
见他进屋后,寄秋才跟着一起进门。
她走到方桌前,将袋子里包裹着的花苗拿出,放在桌旁。
刚想喊他‘林叔’,方才少年含笑的模样浮现在眼前。
寄秋敛下心绪,
“昨晚折了你的忍冬花,我重新买了一株花苗,我给你养起来。”
“以前我一个人住,也喜欢在家里养花……”
他拿了铲子,将盆栽里的土壤翻动,将花苗种植进去。
寄秋之后提着塑料袋到灶台前,拿出调味料和食材,摆放在台面上,
“你身上的伤好些了吗?”
“给你煮皮蛋瘦肉粥行吗,你喜欢吃吗?”
发觉他一直不说话,寄秋回过身看他。
少年专注地埋着土壤,动作文雅好看,透着一丝温柔。
漫长的宁寂后,他忽而想起什么,抬起眼看她,
“你怎么知道我受伤了?”
“还有,怎么称呼你?”
寄秋搁下手中的酱料,不知为何觉得此刻气压忽然低沉。
她抿了抿唇,缓声道,
“我叫陈寄秋,取自诗词寄秋。”
“最惜鬓边霜,深镌秋记忆。”
“简单来说,就是寄信的寄,秋天的秋。”
“嗯。”他额首应了声,将笔画在心里想了一遍。
寄秋舒了口气,至于怎么知道他受伤,当然不能说她扒开他的领口看过。
视线落在方桌前的字条上,他启唇,“过来。”
寄秋走过来在他身旁站定,垂眼顺着他视线望去。
林知行点了点字条上的两个字,
“解释一下。”
“林叔,是什么意思?”
寄秋支着手肘,用牙啃着指甲思考许久,蓦然抬眼望他,
“如果我说,我来自2022年也就是十九年后,那年你37岁,这是对长辈的尊称,你信吗?”
除此之外,也是因为,她希望他活着,她想看到他37岁的模样。
“……”
方才她说自己是公安刑警,他信。
她撬锁进入室内,除了折一枝忍冬,什么也没带走,还照顾了他一夜,之后她也还了他花苗。
是有警察的作风。
可穿越回过去,在这个年代,还太过离谱。
她望进他黝黑的眼睛里。
他眼神太过平淡。
下一秒他的话让她又心梗了一瞬,
“你怎么知道我姓林?”
寄秋瞳光闪烁,也不想对他扯谎,索性坦言道,
“在公安局查的。”
“之前说过的,我来自2022年。”
“……”
这个年代穿越剧还未流行,不怪他难以置信。
“行,我信。”他语声温和。
“真的?”寄秋问。
“嗯,蝉不知雪,未来或许有时光机吧。”
寄秋愣住了。
林知行垂眸,望着女孩白净的脸,
“以后别叫我林叔了,显老。”
他就这么看着身旁的女孩,语调温和。
寄秋感觉心跳都漏了一拍。
这该死的宠溺感。
不知何时两人靠得有些近,他衣服上淡淡的洗衣粉味萦绕在她鼻息间,干净好闻。
寄秋红了脸,“好。”
“知行。”
她垂眸轻轻念了声。
复又抬眸重新看向他,瞳孔泛着清凌凌的光。
“叫你知行,成吗?”
她声音清甜,带一丝温柔,很好听。
林知行移开落在她脸上的目光,低低‘嗯’了声。
寄秋朝着灶台走去,拿出一只碗,将角落的米袋拿出来打开。
正欲往里面舀出米,他不知何时出现在身旁,接过了她手中的碗。
“我来烧吧。”
他眼睫微垂着,唇色淡红。
想起她昨夜不断爬床照顾自己,于情于理也没有让她做饭的道理。
虽然她……来历不明。
寄秋动作顿住。
屋内没有电饭煲,煮粥需要用灶台上的黑色大铁锅,确实不太好煮。
遂放开了手,想起什么抬眼看他,
“你身上的伤呢,好些了吗?”
“嗯,去诊所看过,已经上过药了。”
少年浓密的睫毛垂着,将米放进洗米篓里,站在洗手台前清洗。
寄秋看着他修长的手在米粒里穿流,仍是不放心,
“是谁欺负你了吗?”
林知行目光微黯,睫毛微垂下,
“你是在审问犯人么?”
寄秋轻咳了声,小声嘀咕着,
“关心你呢。”
见他不愿多说,于是也不再过问。
寄秋拿出袋子里的一块猪肉,放在菜板上细细切成条状。
他煮粥洗米,她就帮他切肉和皮蛋。
之后走回方桌前落座,百无聊赖地撑着下巴,视线望见桌上叠放着的书本。
“林叔,我翻一翻你的课本成吗?”
林叔?
林知行真是要气笑了,合着之前的话白说。
“嗯。”他应声,打上煤气开火。
寄秋觉得他是长辈,直唤名字还是有些冒犯的。
寄秋翻了翻他的物理课本,有些题目她还有印象。
时年久矣,快忘光了。
书封上的‘高二’两字引起了她注意。
她记得徐晚给的资料,他是85年生的。
“你今年应该十八岁吧,怎么读高二呢?”
林知行眸光微敛,
“嗯,我上学时晚了一年。”
他顿了顿,问:“又是公安局查的年龄?”
“聪明。”
“所以闯进我家是为了查户口?”
“你要这么想也行。”
“……”
约莫四十分钟后,锅内烟雾缭绕,米粥香气四溢,伴随着丝丝皮蛋瘦肉的香味。
林知行盛了两碗粥放置在方桌前,在她对面落座。
寄秋舀了一勺尝尝,“好吃诶。”
他吃相很好看,不紧不慢,温温和和的。
寄秋置于唇边的汤勺缓缓落下,抬眸望他,
“你不怪我突然闯进你家吗?”
林执行目光微顿,温朗的嗓音传来,
“嗯,不怪,你没有伤害过我。”
眼前的少年静静坐着喝粥,眉眼精致清隽,寄秋看得愣神。
竟被这句话小小治愈了下。
她一路回来时还想了不少措辞解释,但从进门到现在,他都举止有礼,没有过一丝情绪。
寄秋想起什么,有些心虚,
“我昨晚不小心掐了你……”
他目光扫过来,眼神仿佛在说‘你还挺牛,不仅会开锁还会掐人’
半晌他冒出一句,
“你什么时候穿回去?”
“……”
穿越回去?她也不晓得怎么个规律。
或许有一天,她会回到属于自己的时代,她本身不属于这个世界。
寄秋顾左而言它,
“林叔,你这猪肉没放盐吗,有点淡。”
他气定神闲道,
“嗯,忘了。”
过了一会儿,身前的少年移开凳子,站起身,走到编织椅前。
寄秋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不知何时床上的衣服已经被他叠地整齐,放回到编织椅上了。
再抬眸,他已经折身回来,将一张纸币轻放在桌前。
“这是皮蛋和肉,还有酱油调味料的钱……”
“忍冬花,最后是我喝的,你不用买回来的。”
他语气温和,却带一丝疏离。
“你知道我拿花喂你喝药了?”寄秋问。
“嗯,当时闻见味道了。”
寄秋沉默了片刻,轻摇了摇头,“不用。”
“我还喝了你的米粥,睡了你的床呢。”
“你要这样算,我还得给你一夜住宿费。”
“还有你煮饭的劳务费……“
“……”
话虽这么说,她还是很心虚,生怕他来一句‘那你还吧’
她现在身无分文,还欠了二十。
他默了几秒,也没有收回桌上的纸币。
寄秋目光下落,视线在他身上流转,他身形有些清瘦。
要不然拿这钱给他买好吃的,养肥他。
她伸出手,
“那我拿了?”
“嗯。”他话落弯腿坐回了对面的长凳。
寄秋将纸币塞进口袋里。
将一碗粥喝得干干净净后,她就坐在桌前看着他喝粥。
他吃相斯文好看,赏心悦目。
而且身上还萦绕着一股草药香,更显气质温朗。
等他碗里的粥见底后,她站起身,将他的碗叠到自己碗上,向着灶台走。
在他欲开口之前,寄秋先道,
“我来洗,你做饭我洗碗,合理分工,我不能占尽便宜。”
话及此,他也不好再推拒,额首道,“好。”
寄秋拉开水龙头,清洗着碗碟。
林知行就坐在桌前,摊开书本,写着课后作业。
临近九点,阳光从窗口透进来,屋内敞亮温暖。
寄秋洗好了碗筷,整齐摆放在灶台上。
回身见他坐在方桌前看书,专注静谧的样子,轻声道,
“我出去了。”
少年翻页的手停住,瞳光微颤,
“回公安局?”
“不是,回菜场给婶婶们画像。”
“嗯。”他目光停顿几秒,又重新垂眸看着书本题目。
寄秋觉得他有些怪异。
比如正常人这时候可能会继续问,什么画像,或者你走了还回来吗。
比如他一直神情淡淡,少有情绪波动。
寄秋心思凝重地出了门。
少年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须臾,收回目光。
纤密的睫毛在眼垂落下阴影。
.
寄秋在菜场画了一天的画。
给婶婶们画完画,收获了不少食材,甚至黑鱼和生蟹都有,还请她吃了顿饭。
大约是这个年代,能通过中年画出青年模样的画像师还很稀少。
其实在现代,画像师也属于是公安局的大熊猫级别。
天色渐黑,湛蓝的天逐渐黯淡,寄秋回到溪水街。
站在门口时,驻足脚步,心里又犯了难。
她目前还没有工作,也没有住的地方。
她该怎么说再留宿一晚的话。
当下之际,她得尽快找到工作才行。
还有,他在半年后会丧生于火灾的事,现在该告诉他吗。
一旁的邻居婶婶正坐在板凳上,搓洗着衣裤。
望见门口处亭亭玉立的少女,慈眉染笑道,
“妹砸,给男同学送东西呐?”
寄秋轻摇了摇头,
“不是男同学,是以前救过我的长辈……”
啥?
她怎听不懂这姑娘说话呢,屋里头那孩子不是个高中生吗,他俩看着差不多大啊。
还救过命的恩情呢。
婶婶思忱片刻,笑意更浓,
“哦,那过来找小伙子报恩吗?”
“……”
不得不说,婶婶您真相了。
寄秋正踌躇着,思考如何回应,身前的门从里头被拉开了。
寄秋抬眼就对上了那双黝黑的眼睛。
她眨了眨眼,
“你听见我回来了?”
“嗯,屋内隔音不好。”少年握着门把额首,眸色恬淡。
寄秋将手里下滑的塑料袋往上提了提,抬眸望他,
“你来,坐方桌前,我跟你说些话。”
“……很要紧的事。”
这样进门就变得合理了起来。
“好。”
他走进屋,她跟在后头。
寄秋先走到冰箱前,将手里用透明袋装着的食材放进冰箱里,整齐摆放好。
林知行站在门边,眉心拧起。
她这开冰箱的动作太过自然,仿佛在自己家。
“多少钱?”他问。
“啊?”寄秋懵了。
“你说食材吗,不要钱,是我拿画换的。”
他眉毛微扬,寄秋趁此将冰箱门合上,回身抬眼看他,
露出弯弯地温婉的笑,
“林叔,跟你打个商量成吗?”
她继续这样叫下去,他都快接受自己是个大她一轮的长辈了。
尤其是,她那双眼睛里满是尊敬。
“……什么事?”
“我拿这些食材,换几晚留宿成吗?”
“等我找到工作,不用多久……”
“还有,我就睡里头,棉被给你盖着,夜里我盖外套就成。”
他浓密的睫毛垂落着,瞳光暗了些,许久未说话。
两人在方桌前落座。
“你刚刚要说的重要的事是什么?”林知行问。
“知行,你喜欢吃什么?”
……?
为了留宿,称呼都改了,嗓音清清软软的,似在撒娇。
“这就是你说的,要紧的事?”
寄秋双手交握在桌前,坐姿端庄,
“嗯……我是想问问临川的公安局在哪儿,你知晓吗?”
她想回公安局工作。
“我之前是江杭省公安局的,大学毕业后就留在了当地城市工作。”
“大学毕业?”
“嗯,我今年22。”
林知行闻言目光微黯,手指在桌面点了点。
比他还大五岁。
看着却像是高中生的模样。
“在迎合街,路口处有消防局,再走进一些就是公安局。”林知行应道。
“好,谢谢林叔。”
林知行抬眸看了她一眼,未再管她。
翻开课本,细细写着笔记。
寄秋在一旁昏沉欲睡,思绪逐渐涣散。
她昨夜忙了整晚,又早晨七点就醒了,没睡多久,给婶婶们画画一天,累得头昏脑胀,现下终于轻松下来,恨不得倒头就睡。
他虽没答应她留宿,但到底没赶她出门。
她就浅浅睡一会儿。
窗外天光黯淡,月光倾泻而进,在桌角洒落斑驳光影。
她趴在桌前,脸覆在手臂上,听着他写字的沙沙声。
临近饭点,迷迷糊糊中听见一声清朗的声音,
“想吃什么?”
寄秋喃喃呓语,“酸菜鱼……”
“嗯。”他站在灶台前,将冰箱里她带回来的黑鱼拿出来,
“去床上睡吧。”
话音落下,就见桌前的女孩缓缓睁开了眼。
意识到什么,眉眼盈满笑,笑容甜软,
“好。”
寄秋很守诺地没有盖他的被子,脱了鞋,和衣而睡。
一沾床就沉沉睡去,她实在太困了。
半夜迷蒙醒来,发现身上俨然覆着棉被。
远远望去,昏黄的灯光下,他就坐在方桌前,埋在双臂里合眼睡着,手肘前摆放着一口碗,上边用盘子盖着。
像是做好了饭,等着她醒来。
寄秋忽觉心底一阵愧疚。
她下床走过去,在方桌前坐下,手指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胳膊。
小声唤道:“林叔。”
须臾,他抬起略有些惺忪的眼睛。
“因为我占了你的床,你没地睡了吗?”
昨夜她当作医患,无男女之防。
现下他清醒着,顾及她是个女孩子,没有上床一起躺着。
他低垂着眼没说话。
“咱俩一人一边,卷个布条挡着,我不碰你。”寄秋道。
闻言林知行有些想笑。
她睡觉似乎没有安全感,睡着睡着就贴过来。
“而且这事吃亏的是我,我都不介意,你也不用在意。”
“你就将我当成外甥女成吗?”
算起来,他如果还活着,是比她大15岁。
在她的软磨硬泡之下,他终于额首,
“吃饭吧。”
寄秋看着桌前盖着的碗碟,眼睛都亮了,她方才在梦中好似都闻到鱼香了。
伸手揭开盘子,金黄的鱼汤飘着白嫩嫩的鱼片,
“林叔你也太行了,连酸菜鱼都会做。”寄秋在方桌前坐下。
这鱼肉入口滑嫩,伴着酸菜的味道,没有一点腥味,也太绝了。
她之前租房住,为了省事只会些简单的饭菜,例如白粥、汤面、番茄炒蛋这些。
寄秋舀了碗饭,很快拌着鱼肉吃完。
吃饱喝足后,困意再次袭来。
夜色漆黑,寄秋平躺在床上,窗外传来规律悦耳的蝉鸣声。
她双眼紧闭,眼皮不安地颤抖着。
整个屋子霎那间火光冲天,烟雾缭绕。
她望见一个少年背影坚挺,站在遍地瓦片里,逐渐被火海包裹吞噬。
她想呼喊他,喉咙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须臾,少年定身回望。
一双黝黑清亮的瞳孔里印出她的面容。
寄秋猛然惊醒,汗水从额角滑过。
才发觉一切都是梦。
她侧过身看着身旁的少年,许久,轻唤了声,
“林叔,你明天上学吗?”
他还没睡,夜里声音低朗,“不上学,明天周末。”
“嗯。”
空气静了许久,就在他以为身旁的人已入睡时,又传来她清浅的声音,
“如果,你知道一个人半年后会死,你会告诉他吗?”
语声里透着淡淡的忧伤。
“不会。”他沉思了会儿,嘴唇微动。
“为何…”
他平躺着,看着斑驳的墙壁,
“如果一个人知道自己即将会死,往后的每一天都会活在恐惧死亡的煎熬里。”
寄秋抿了抿唇,用手肘撑着脸庞,
“他不会更珍惜当下的每一时刻吗?”
“他如果过得不好,是解脱。”林知行轻声道,
“他过得好,是煎熬。”
只有极其乐观的人才会想着珍惜当下。
寄秋心中震颤。
无论解脱还是煎熬,她都不想让他体会。
她能来到这个时代,一定会有存在的意义。
她会想办法让他活下来。
夜里她卷着被子贴了过来,身体大半露在空气中,林知行无可奈何,伸手摊开被子包裹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