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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回到十九年前(1 / 1)


黑暗中出现一抹光晕,逐渐往外扩散。

温热的阳光透过窗照进讲台,教室里笼罩着一层厚重的阴霾。

寄秋望见眼前出现几个身形约莫十五岁的学生,脸却都是模糊的,像蒙了层迷雾。

几个男生驾着一个清瘦的男生。

领头的男生舔着唇,沉着晦暗的眼朝清瘦男生走去。

他用布条一圈一圈绕着手,狠狠往他腹部重击了一拳,力道闷重。

腹部霎时传来剧烈的疼,像搅着钢筋,他眉头紧紧拧起,未吭一声。

之后一道又一道的拳头落下。

被人禁锢着肩膀,他无力动弹,被迫承受腹部传来一阵阵钻心的剧痛。

之后,男生示意几个人松手,将他放下来。

耳边传来狠厉的咒骂声,

“让你他吗的敢无视我。”

“骚货生的贱种。”

他发狠般猛力往地上的人身上踹了一脚。

寄秋看着怒火中烧,冲上去想制止这男生的动作,手却直直穿透了他肩膀。

她怔在了原地。

断断续续,持续了十分钟,直到男生有些筋疲力竭。

手扬了下,示意身旁的几个男生继续,

“给我狠狠揍他!往腹部打,别打能看到的地方,被人看到说不清。”

“行。”几人应声。

他忍着疼将身体蜷缩起,呻吟溢出喉咙,额间冒出细密的汗水。

天光刺得他眼角泛红,朦胧中有人将他架起来,接着一拳砸在他胸膛。

耳边不断回荡着辱骂声——

“看看这张脸,真够娘炮的。”

“这货色,我看挺适合当鸭的,给富婆暖床。”

“听说你最近跟纪诗走得挺近啊,是不是想榜个富婆插上枝头变凤凰啊?”

“底层来的垃圾有那个命吗?”

直到过了很久很久,久到耳边再无声响,天地间像被蒙上了灰。

他仰面躺在冰冷的地面上,瞳孔深黑无光。

男生目光沉沉地坐在那,看着他痛苦的模样,之后扬了扬手,冷声道,

“去给我把他作业本撕了。”

哗啦一声,纸页一张张被扯落,飘碎在空中。

周围人冷眼旁观,有人不忍地往前一步。

男生冷眼横过去,

“谁他娘的敢过来,一样的下场。”

教室里瞬间飘起迷雾,眼前的画面逐渐虚幻。

寄秋身体又朝着黑暗坠去。

一瞬间的喘息后,她猛然睁开了眼。

周遭一片寂静,满是空无的黑暗。

黑暗里,寄秋动了动手指,柄住呼吸感受身旁事物,凭着敏锐的刑侦意识,她察觉自己正平躺在一张床上。

隐约地,听见身旁传来微弱的呼吸声。

伴随断断续续的喘息,嗓音低沉厚重,仿佛喉咙被烫着般。

她伸手摸索,陡然触及一片坚硬的胸膛。

身旁响起一道暗哑的咳嗽声。

寄秋瞬间凝神,下意识地翻身,手移至他的脖颈处,力道猛地收紧。

“你是谁,为什么带我来这?”

一股滚烫的热气蔓延至她手心。

黑暗里他的呼吸短促,显然是病了。

察觉到对方并无威胁后,寄秋松开了手,

“抱歉。”

她摩挲到身旁坚硬的床板,翻身落地。

不知踩到地面上的什么,发出哐当的响声,在黑暗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床上的人丝毫没有反应,如一枝枯败的玫瑰,寂静地躺着。

寄秋凭着感官摩挲着周遭的视物,恍然想起什么。

将手伸进口袋里,还好手机还在。

她掏出手机,点开屏幕里的手电筒,漆黑的室内瞬间漫出炽亮的光。

寄秋将光线对着周围绕了一圈。

环顾四周,这屋子看起来像一间四十平左右的一居室,没有客厅。

屋内的陈设很简陋,却也干净整洁,一张编织椅上整齐地叠放着衣物。

墙边贴着着一张木板床,屋子中央放着方形餐桌,地面是灰色的水泥地,墙角倚靠着一些修理器物的工具,螺丝刀电焊这些等等。

黑漆漆的一团整齐堆放着,刚睁眼时嗅到的漆油味就来自这里,地上还有深绿色的工具箱。

墙壁上贴着一些带有90年代气息的海报,边缘有些褶皱泛黄。

海报上的人仿若周星驰,一旁还绘着四个字——风雨同路。色彩鲜研。

寄秋思忱许久,《风雨同路》印象里应该是一部警匪片。

海报周围还贴着零散的风景邮票。

以及,一张黑白的遗照。

寄秋心尖一颤,照片上的人黑浓短发,留着细密的胡渣,年近四十的模样。

与林知行的眉眼极为相似,寄秋猜想这或许是他的父亲。

视线缓缓移动,幸而屋子虽窄小,却有隔断的卫生间和厨房灶台,厨房上方有通风口。

目光停留在床边,满是划痕粗粝的墙壁上,坠着一个拉线式的伞灯。

灯上浮着一层白灰,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像以前小时候在农村看过的灯,如今该是没人用了。

寄秋无心细看,伸手攥住垂着的线,轻轻往下拉。

屋内瞬间亮起暖黄的灯光,光线有些涣散,堪堪洒落在床头的一圈,铺下淡淡光晕。

涣散的暖光里,寄秋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床上的人眼皮轻颤,眉心紧紧蹙着,嘴唇抿成了一条线,额间冒着细细密密的汗水,脸皱成了一团,面容极其痛苦。

只一眼,寄秋心尖颤动,心跳快得仿佛要从胸腔里跳出来,震颤不停。

心间一时激起波涛骇浪。

周遭恍若只余下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寄秋眉梢染上喜悦。

“林知行。”她轻轻唤道。

多年的绘画和训练,即使是闭着眼的人,她也能很快认出来。

何况他神韵清朗,是在人群中见过一眼便难以忘记的模样。

暖黄的灯光里,他纤长的睫毛卷翘浓密,鼻梁高挑,少年气的脸棱廓分明,与照片中一般无二。

寄秋瞳孔里闪烁着亮光,她不会认错的,真的是他。

可为什么逝去的人会出现在眼前?

难道她穿越回了过去?

毕竟生于2022年的现代人,接受过穿越剧和的洗礼,寄秋很快适应了当下处境。

寄秋立在床边,倾身靠近了些,目光描摹着他的眉眼。

依稀记得那张照片里,他的眉梢处有一抹不同于肤色的深色。

目光触及他眉毛靠近额心之处,竟真的有一颗淡淡的粉色痣,更显得他容颜清滟。

他额间冒着细密的汗,寄秋找来床边的纸巾替他轻轻擦拭。

见他喉结滚动,唇动了动,似在呢喃着什么。

寄秋弯身靠近,听见他微弱的声音,“冷。”

冷?

寄秋握住他放在床沿的手,他掌心滚烫,方才掐住他脖颈时温度也是灼人的。

怎么会冷呢。

思忱许久,寄秋余光望见他身上覆着的棉被。

攥在手里摩挲了下,砥砺的触感,这棉被极其单薄。

夜里门缝外吹来的风凉丝丝的,寄秋立时脱下身上的毛绒外套,外套里还带着一丝体温。

幸好临川天气多变,她出门时多穿了一件保暖的外套。

这一脱下还挺冷,寄秋没忍住打了个寒颤,不过她身体素质好抗一抗就过去了。

寄秋把外套摊开覆在棉被上,捻了捻被角往里卷了卷,将他的身体包裹住。

睡梦中的少年感到温暖包裹,紧皱的眉心舒展了些。

床头的灯太过微弱,寄秋又点开了手机屏幕的亮光。

借着手机光,走到洗手台前,将挂在墙壁横杆上的毛巾取下,之后用水浸湿。

水温较凉,她又走进卫生间,拧开温水浇湿毛巾。

发烧时用温水退热更适宜。

她观察了下四周,卫生间墙壁上有扇小窗,开着通风。

寄秋走回床边,微弯身,轻轻将温热的毛巾覆在他额头上。

俯身的时候,一股淡淡的草药香迷漫而来,自他身上传来。

寄秋坐在床沿,轻嗅了下,有点像云南白药的味道。

昏黄的暖灯下,他浓密的睫毛颤了颤,眼皮半阖着逐渐睁开。

少年澄亮的眼睛在光晕里闪动,瞳眸如夜里璀璨的黑宝石,清透黝亮。

与她的眼睛对上,四目相望。

寄秋眉梢染笑,“你醒啦?”

他唇瓣苍白无血色,抬眼已是很吃力。

寄秋看着他精致的眉眼,因在病中有种谦柔的气质,还真是和照片上一模一样。

她捏了捏他的手心,安抚道,

“别怕,我会在一旁陪着你。”

林知行微垂着眼,目光停留在她脸上须臾,又沉重地合上。

只是梦里恍惚醒了一下么。

寄秋看着他睡颜,想起他睁眼时的模样与照片的重叠,心中泛起一丝感慨。

竟然真的回到了过去。

见到了四岁时救自己于火海的大哥哥。

睡梦中的他穿着透白的清衫,脸部轮廓分明,身形清瘦,露出半截冷白的脖颈,少年稚气仍未褪去。

这样鲜活的人就这么出现在自己眼前,她甚至还握着他的手,微热的触感源源不断地自手心蔓延至心底。

寄秋看了他许久,眼角微微泛红,瞳孔染上水光。

见他再次睡去,寄秋轻捻被角,从床沿站起身。

顺着光朝房间中央的方桌走去,在长椅上落座。

桌上摆放着一个老式的日历,封面印着抱着元宝的年画娃娃,色彩艳丽。

除此外,桌角还摆放着一盆花,花瓣呈米黄色,瓣瓣卷翘围拢。

而日历上的时间停留在,2004年4月,纸页角落画着一个棕色的猴子。

具体哪一天没有标记圈划。

也就是说,她真的回到了十九年前!

巨大的喜悦包围着寄秋。

她摩挲着手机,时间停留在2022年6月18日,15:02分,许是隔着年代,已经没有信号,电量处于百分之35。

寄秋撑着下颚,拧眉沉思,手指一圈圈地在桌面上画着。

距离火灾事发应该还有半年多的时间。

可她该怎么救他。

她看过一些时空穿越的书籍。

改变过去的一个节点会影响未来的走向,是否会让无辜的生命因此消逝?

她真的能改变他的命运吗?

恍然间一个念头在她的脑海中炸响,浸得她胸口酸闷。

倘若她丧生于火海,他是否就可以继续生活和梦想,母亲没有了对她的牵挂,就不会为家庭而痛苦,这一生可以自由自在地为自己而活,开心地活着。

思及此,泪水逐渐漫上眼眶。

寄秋走到床边,望着床上病弱的少年,手攥着被角逐渐收紧。

这22年恍若是偷走了他的人生。

.

夜里他反复高烧,寄秋走进卫生间,将毛巾浸泡温水后,重新覆在他额前。

之后烧了一壶热水,守在床边,等着水温凉了些,替他润湿干燥的唇瓣。

折返多次,却一点也不见好,他的面容仍苍白虚弱。

偶尔传来无意识的呢喃。

那股药香在他的周身弥漫,寄秋靠近了些,端详他面部。

视线忽然定格在他锁骨处一截细微的红痕。

寄秋伸手,微扯开了些他的领口。

目光触及满是密密麻麻的伤痕时,寄秋心中一惊,少年的胸膛遍布淤青划痕,斑驳可怖。

幸而表面未渗血,已经上过药,初步判断是皮外伤。

少年额头覆着毛巾睡得沉稳,寄秋还是不放心,决定出去找一找诊所。

想着便走到门边,握住门把按下,却发现纹丝不动。

底下有一处钥匙孔,似乎被他用钥匙从里面反锁了。

门边有一扇小窗户,却用百叶帘严密地遮住了,难怪屋内漆黑,透不进一丝光。

寄秋用手指分开一片百叶帘,透过窗往外看,暗蓝色的夜里只望见几处瓦房。

她沉思片刻,还是轻轻拉起了百叶帘的拉绳,让月光透进来。

这样天亮时阳光折射进屋内,暖洋洋的。

月光倾泻流进,照亮暗灰的墙壁,寄秋远远瞥见墙壁上挂着的一个钟表。

钟表外观精致小巧,呈古铜色,表面金属有些褪色。

针脚指向3点,已是晚上3点。

这个时间大抵诊所已经关门,寄秋想了想只能作罢。

走回床边时,寄秋余光瞥见方桌上的盆栽。

米白色的花瓣笼着中心嫩黄色的花芯,寄秋觉得万分眼熟。

走上前细细闻了下,这味道有些像忍冬。

它有一个常见的名字叫金银花,为何寄秋如此熟悉,是因为周局总爱在保温杯里泡金银花,寄秋每回去他办公室里都能闻到。

清然花香,提神好闻。

且周局容易上火,忍冬有清热解毒的功效。

寄秋抚了抚柔滑的花瓣片,低声呢喃,

“我摘一朵花给你治病,你不会介意吧。”

寄秋将忍冬花轻柔折下,泡进烧好的热水里,托着碗用汤勺舀起温水,小心地喂进他唇边。

钟表时针转动着,不知过了多久。

寄秋又给他换了一次温毛巾,把编制椅上的衣服也摊开,包裹着他的身体。

之后将床旁的编织椅挪近些,她坐在编织椅上,手支撑着脸颊,望着床上睡着的少年。

半夜困意袭来,寄秋阖着眼,脑袋一点一点的下坠,昏昏沉沉。

她将双手交叠着,脸覆在手臂上,趴在床沿睡去。

刚一入睡就被冻醒了。

四月的天还未回暖,夜间气温寒凉,凉意丝丝蔓延至全身。

她外套还盖在棉被上,当下只着一件针织衣,寄秋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寄秋环顾四周,寻找着可以御寒的地方。

这间屋子实在狭小,没有衣柜,只有一张床能睡,一眼就能望尽。

寄秋垂眸,思索着,指腹不住地摩擦。

她能睡他旁边吗,太冷了。

身体可是革命的本钱。

再说,他是她的救命恩人,她并无非分之想。

这么想着寄秋心安了许多。

轻轻越过他身体,躺在了他身侧。

之后小心柔和地拉过他身上盖着的棉被,覆在自己身上,只盖了边角。

合上眼时恍惚想着,当下是2004年。

他若还活着,如今已36岁。

寄秋替他捻了捻衣服和棉被,平整地铺盖在他脖颈处。

“叔,我尽量睡得安稳些,不碰着你,你安心睡。”

夜里林知行只觉得被暖炉包围着。

身旁偶尔传来起身下床的响动,紧接着额间冷却的毛巾又温热起来。

清晨天光微亮,随着阳光升起,窗外的天空弥漫起淡蓝色的氤氲。

阳光落在寄秋白嫩的脸上,纤浓的睫毛轻颤,半阖着眼缓缓睁开。

想起身旁还在病中的少年,寄秋侧过脸。

他合着眼,还未醒来,侧脸清隽白皙,嘴唇红润了些许,眉心舒展着,看起来比昨夜好了许多。

他睫毛很长,日光洒进来泛着绒绒的光。

寄秋支撑着手肘坐起身,伸手探向他的额头,临近晨昏时,她已经将湿冷的毛巾取下。

另一只手抚上自己的额头。

她长吁了一口气,还好,降温了。

寄秋不由绽开笑,“看来你养的花还挺有用的。”

想起夜里反复起身给他换毛巾,停顿几秒又道,

“还得有我照顾着才行。”

她没有谈过恋爱,还是第一次照顾男孩。

寄秋沉思了会儿,轻声地翻身下床。

一起身直觉好冷,冻得她直跺脚。

床上的少年比昨夜看着更清朗许多,寄秋俯身将自己的毛绒外套取出,穿在了身上。

他这会儿该饿了。

病后宜服用清淡的食物。

寄秋想了想,走到厨房灶台前,这间屋子的厨房不算本质意义上的厨房,灶台就在门边,无遮挡。

也没有油烟机。

还好洗手台旁立着一个小冰箱。

寄秋兴冲冲地打开冰箱,被眼前的景象震住。

里头什么也没有,只有几根青葱。

对于寄秋这种喜欢将冰箱塞满,温饱至上的人来说,心中泛起酸涩。

生病了无人照顾。

冰箱里又什么都没有。

这种感觉她也曾体会过,是一种无尽空落的孤独。

仿佛这世间从未有人在意过自己。

因父母常年争吵,暑假期间她是在外一个人租房住。

也是从一次生病无人照料后,她有了囤积食物的癖好。

犹记得当时2020年初,新冠疫情席卷了整个临川市。

寄秋将冰箱合上,侧身向灶台走去,余光陡然瞥见台子上放着的一袋米。

她面容由阴转晴,还好,还好还有米,可以煮粥喝。

可是就只有白粥太过轻淡。

她生病时最爱喝皮蛋瘦肉粥。

思及此,她走向门边,门把依旧按不动,由内上了锁。

找钥匙么,太麻烦了。

只思考了几秒,寄秋便走向墙角摆放着的绿色工具箱。

从里头找出了一根细铁丝。

她回到门前,用铁丝捣着锁孔,‘嘎达’声一响门开了锁。

说起来,用铁丝开锁还是她跟刑警队长学来的。

他们出警时常遇到嫌疑人反锁门,队里力气大的男同志索性直接踹门,后来觉得太粗鲁,刑队就教了他们开锁的方法。

况且这个年代的锁比不得现代牢固,没几下就拧开了。

屋外吹来萧瑟的风,四月的早晨清爽宜人,空气中迷漫着草木香。

临出门前,搭在门把的手顿住,寄秋回过身想起了什么。

走到方桌前写了一张字条,用筷子压着——

林叔,我去想办法弄些肉和皮蛋来,一会儿就回。

生病后的人看见屋内空荡,会难过吧。

寄秋重新合上门,转身踩着台阶,四目远眺。

周围都是这种一层落地的平房和厂房。

出门后,隔壁的房屋传来声响,一个穿着藏蓝色花衣的中年妇女站在屋檐下,正往外倒着洗菜水,地面瞬间染上一片湿漉的深褐色。

察觉到响动,她抬头看了过来,望见寄秋时眸光一亮。

寄秋与她四目相对,微微额首。

中年女人身形微胖,望着她时咧开嘴,冲她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

寄秋穿过排屋前的小巷时,心中还留有一丝怪异的感觉。

她怎觉得那婶婶看她的眼神,有点像自家儿子屋里头出来一个女同学,一丝八卦谄媚的意味。

走在狭窄的小巷里,巷边草木葱绿,一个穿着嫩黄色格子裙的女孩迎面走来,与她擦身而过。

几秒后停驻脚步,接起电话,

“我来看看林知行,听说他生病了。”

“不远,就在溪水街这边。”

听到熟悉的名字,寄秋下意识地望向她的身影,少女身材娇俏,乌黑的长发飘散在背后,青春洋溢。

“你好,请问溪水街214号是在这里面吗?”

寄秋思索了下他家的门牌号。

“是的。”

之后女孩朝着她出来时的方向行去,过了一会儿,停在那扇熟悉的门前。

许是来找林知行的,同校学生么。

寄秋收回视线,目光停留在巷子墙壁上,绘着的黄色标语——街头巷尾,随手一拍,留住美丽永恒。

可是菜市场在哪儿?

随机抓个路人问问吧。

出了巷口,道路逐渐宽阔,这个年代的临川还没有高楼林立,街边处处是绿意盎然的稻田。

清晨空气清新,几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摇着蒲扇在稻田旁散着步。

寄秋就走上前询问,老人很热心,指着路告诉她,

“走过前面的红绿灯,过了那座桥,在街角转个弯,就是小商品市场,菜场就在市场里头。”

寄秋万分感谢,给老人们讲了些局里最近宣传的反诈,以及屋内消防安全问题。

老爷子弯着手把折扇置于胸前,笑得露出了一排银色镶牙,

“你这小姑娘,怎得听起来像个警察。”

寄秋弯唇,

“爷,你这刑侦的敏锐度挺高,也可以当个警察了。”

“哎,人老了,想当年我还参加过越南保卫战呢,可惜没多少人记得了。”

老人闻言一时间有些感慨,黝黑的眼珠里泛着一丝怀念。

“我记得。”寄秋道。

她平日里喜欢看战争和历史片,确实知晓。

“爷爷,你叫什么?”

“李语堂。”

寄秋笑眼弯起,

“好,我记住了。”

老人瞬间笑意开怀,

“你这姑娘性格可真好。”

一旁的同伴拎着鱼干,听见他们说话,也附和着,

“长得漂亮,还一身正气。”

寄秋刚想谦虚一下,老爷子话锋一转,

“适合给我做孙媳妇啊,我家里有个小孙子看起来和你一般大,品行好模样周正的,不如你俩交个朋友……”

临川以前的年代,交个朋友就是处对象的意思。

寄秋在道了声谢之后,赶忙逃离现场。

.

蓝色的一层瓦房内。

天光渐明,屋外传来断断续续的敲门声,林知行缓缓睁开了眼。

他坐起身掀开棉被,触及棉被上摊着的外套。

眉心蹙起。

他是什么时候把衣服摊在床上的?

额头传来隐隐剧痛,林知行揉了揉额角。

再抬眸时,窗外的光线透进来,刺得他合上了眼。

夜里没有拉窗帘么?

长腿落地穿上鞋,林知行站起身,走向门口。

握着门把欲要开门。

按下的一瞬间,心中疑虑更深,昨夜不是锁门了吗。

他揉了揉额角,拉开门,目光望向门口。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温和笑脸。

门口的女孩娉婷地站立着,手里捧着一叠书,裙角随风微扬。

他认识,是他们班的班长,与她交集并不多。

林知行想起夜里睁开眼看到的女孩,与眼前的人。

似乎并不重合。

“刚过来的吗?”他问。

“嗯。”女孩乖巧地应道。

果然不是她。

“听说你请了病假,我来看看你。”

林知行额首,用手背覆在自己额头,默了一会儿,启唇道,

“已经好了。”

纪诗扬了扬手中的课本,

“这是这几天下发的讲义试卷,还有教材书,我给你带来了。”

林知行眸光沉淡,瞳孔轻晃,

“嗯,谢谢。”

纪诗望着站在门边,握着门把的清隽干净的少年,

不知为何一见到他,就觉得空气都清爽许多。

“我算是帮了你一个忙,进去喝杯水可以的吧。”

少年沉默了许久,最后还是礼貌侧开了身。

纪诗眉梢染笑,朝着方桌走去,将手里的书本轻放在桌上。

正欲开口与他交谈,听见头顶上方传来少年疏离的声音,

“麻烦你了,以后不用再帮我把课本拿过来了。”

纪诗心口一窒,露出温柔的笑,“好。”

余光陡然瞥见桌上压着的黄色字条,

“这是什么?”

少年拿着水壶走来,闻言垂眸看向桌面的纸条——

林叔,我去想办法弄些肉和皮蛋来,一会儿就回。

林知行只觉心口一阵颤动。

原来昨晚不是梦,夜里她手脚缠在自己身上,像个热烘烘的暖炉。

还有那双纯澈清亮的眼睛。

依稀记得女孩杏眼略长,眼尾微微扬起,清婉甜软的面容。

这一字一句的,越看越迷惑。

“林叔?”纪诗皱起眉心问道。

“你父亲不是……”

想到他家里的事,她立马止住话语,转移话题道,

“你家有客人来过吗?”

纪诗抬眸望向身侧的少年。

“嗯,来过。”

出去还留了字条。

一会儿就回?

还挺礼貌。

林知行倒了一碗水,轻放在她身前的桌子上。

“家里只有碗,将就一下。”

“嗯,没事,我不介意。”

纪诗见他眉眼温和,漫不经心地捧起杯子微抿,

“你之前的客人,是女生?”

“嗯。”林知行应道。

纪诗心头微漾,一种说不出的滋味蔓延。

落在心里的第一个念头是,

她不是第一个来过他家的女生。

心间莫名的落寞。

视线落在桌上叠着的课本上,她找着话头道,

“你吃早饭了吗,要不要等会一起去早餐摊里吃?”

“不用了,没什么胃口。”

“好吧。”

纪诗望见桌角装着土壤的盆栽,疑惑道,

“这花怎么只剩根茎了,好可惜。”

林知行动作一顿,将水壶置于桌旁,眉头微挑,又舒展开,

“可能是之前的客人折的吧。”

“好吧。”

之后纪诗与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见他心不在焉的模样,纪诗思忱须臾,将侧背的包转到身前,

“对了,我还带了mp3,里面有英语资料,你也听听吧。”

之后她按开mp3,屋内响起英语对话声。

听磁带有助于口语发声。

林知行听得很专注。

纪诗时不时地抬眸看一眼他。

少年一半脸被天光照着,透着金黄的光,浓密的睫毛如羽扇一般,微微颤动。

只是她望着他时,他一眼也未曾看过她。

几分钟后,语音结束,屋内寂静了下来。

想着他病刚好还需要休息,纪诗也不好再多作停留。

“那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纪诗站在门边,留恋地看一眼他。

“嗯,谢谢。”

他语调总是很平淡,让人感受不到情绪,仿佛一点多余的感情都没有。

纪诗有些失落地转身离开。

木门缓缓合上。

林知行目光落在方桌角落摆着的字条上。

字迹娟秀端庄,笔锋有力。

字还挺漂亮。

.

寄秋朝着爷爷指的方向走去,在路口等待红绿灯闪烁。

远远眺望,道路对面的桥,竟与记忆中的重合,她恍惚想起搬家那天,车上司机说的话——

“临川这几年的变化真是太大了,我今年才回来的,原先那边还有一座桥呢,还有一条清河。”

“后来为了建大马路都填了石头,现在两边高楼林立,想想还挺可惜的。”

而眼前的大桥清河还在,桥边摇曳着杨柳枝,周边的环境,皆是二十年前的模样。

清晨的拱桥边迷漫着雾气,几个身穿褐色工装的男人站在桥头,背着白色塑料椅,手肘处搭着一条毛巾,嘴上吆喝着什么,招呼着来往的客人。

寄秋忽感怀念。

这个时候路上还有不少提着塑料椅擦鞋的师傅。

绿灯亮起,寄秋走过斑马线,行走至对面街口的转角。

沿街有不少店铺,还有一家古旧的药房正在营业。

转角处空空如也,只有一些早餐小摊叫卖着,哪见小商品市场。

寄秋无奈叹息。

爷爷你这记性不太好哇。

街边两旁立着梧桐树,茂密的枝条笼罩在头顶上空,绿叶款款飘落,静谧安然。

寄秋想着再随机抓个路人问问。

余光一瞥,一辆越野车就直直停在她身旁的人行道上。

寄秋拧起眉心,敲了敲车窗,职业病又犯了,

“您好,人行道上不能停车,麻烦尽快挪开。”

这个年头,能买得起车的也算中产以上阶级了。

车窗缓缓落下。

令寄秋意外的是,坐在驾驶座的人面容秀气,还穿着蓝白校服,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学生模样。

见窗前站着的女孩清甜明媚,少年态度诚恳,连声道歉,

“抱歉啊交警姐姐,我马上挪车,别扣我分。”

寄秋给他比了个ok的手势,不放心道,

“成年了吗?”

“成年了。”

“行,你知道这边的菜市场怎么走吗?”

“还得往前两公里呢。”

寄秋思忱了下,两公里不远。

“好的,谢谢。”

她正欲走,梨花树下飘落点点花瓣,落在她眉眼间如惊鸿一瞥,少年又偏头看过来,

“交警姐姐,要不是我赶着回去给我爸送货,我就送你过去了。”

寄秋笑了,

“那就谢谢你的好意了。”

“成,那你路上注意安全啊。”

路上,有黄包车缓缓驶过,经过她身旁时停下唤了声,

“美女,坐黄包车不,我这自行车式的不比电车慢多少,给你便宜些。”

寄秋苦笑婉拒了。

她没钱……

一时心中感慨。

电视剧里的穿越啥都有,人生开挂,她怎什么也没有,在街边吹着冷风奔行。

不过也好,就当作晨跑训练,她在公安训练时也每日负重跑五公里。

九分钟后,寄秋站在小商品市场口,询问了摊前的路人,之后绕过几个弯,在市场里找到了菜场。

经过一处花店,寄秋询问了忍冬的价格,还好,一株忍冬苗不贵,十块钱就够。

早晨的菜场响着吆喝声,格外喧闹,门口地上也摆着一些卖菜的摊子。

卖菜的摊主见寄秋衣着干净整洁,冲她喊道,

“姑娘看看吧,新鲜的芹菜,刚从地里摘来的。”

一路上太多人拉着她叫卖,寄秋只好直言,“抱歉叔,我没带钱……”

卖芹菜的大叔一听变了脸,挥手赶她,

“走走走,小屁孩,没钱来什么菜市场,回学校好好读书去。”

菜场里弥漫着鱼腥味,室内阴暗潮湿,进门小摊前鱼缸摆放着,挂着黄色灯光的小灯。

寄秋踩着湿漉的地面进去,环顾四周,在这个多数还是农房的时代,肉价还是有些贵的。

她观察着各个摊主的举止。

鱼龙混杂中,寄秋将目光定格在一名中年妇女脸上。

细细描摹其面部特征,以及骨点。

摊位前,妇女黑发凌散扎起,年近五十的模样,面部肌肉紧实宽厚,颧骨微突,皮肤蜡黄有些微法令纹,看着饱经风霜,一双嵌着的棕色眼珠却明亮清澈。

见中年女人穿着一身花衫系着围裙,坐在摊位前,摊着一张白纸记录着什么。

寄秋靠近些,温和道,

“婶婶,能借你的纸笔用一下吗?”

中年女人埋着的头抬起,面露疑惑,犹豫了几秒,就应声将笔递到她面前,之后弯身从柜子下拿了张新的白纸,一并递给寄秋。

“刚才那纸我用来记账了,你用这张新的吧。”

“成,谢谢婶婶。”

果然她没有选错人。

从大二进入公安局成为见习警员,到后来成为实习刑警,她见过太多形形色色的人,也懂得一些识人的本事。

寄秋眸眼莹亮,接过纸笔找了一块硬纸板,在菜场角落一张被人丢弃的木板凳坐下。

白纸垫着纸板,细细画着。

时不时地抬头看一眼。

时间一点一滴地消逝,二十分钟后,寄秋落下笔。

起身回到先前的肉摊处,将手中的画递给那位中年妇女,

“婶婶,我画了一幅画,能否换你一块猪肉呢?”

身旁有路人凑过来看,“用画换猪肉?这年头猪肉多贵啊,简直异想天开!”

旁边鱼摊的老板娘也走过来,看一眼寄秋,

“你这姑娘怕不是什么江湖骗子,想白吃白喝吧!”

旧时代多数人对画没有概念,鲜少有人知道一副画的价值。

在现代时她也曾被质疑过,画有什么用,又不能当饭吃。

可眼前的女人却没有露出丝毫鄙夷,很好脾气地问她,

“什么画?”

她抬眼看向寄秋,只觉得眼前的女孩气质温婉,给人一种家教素养极好的感觉,像大城市养出来的女孩,模样有着南方姑娘的韵味。

寄秋将手中的画递给她,“是你年轻时的模样。”

心理画像常说三岁画老,因而由成年画出幼年时的容貌也是可以做到。

中年女人接过画,面露不解,当垂眼看到画中的人时,竟瞬间落下泪来。

是一张黑白素描画,线条细致流畅,发丝也根根分明,画中人清绝美艳,真人的细节神态都画出来了。

那画中的少女清丽明媚,俨然与自己年轻时一模一样。

这一眼,恍若隔世。

“这……太神了吧。”

鱼摊老板娘跟那婶婶打小就认识,看到画也怔住了。

婶婶笑着看一眼画,又抬头看她,恋恋不舍地捧着画,仿若珍宝。

她微垂着眼,眼角酸涩,摩挲着眼前的画,

“原来我曾经也青春靓丽过。”

后来她嫁人养育孩子,蹉跎了半生,美丽的容颜早已逝去。

她捧着画,声音颤抖道,

“成,就给你换两斤肉,你看好吗。”

两斤肉,那可不少!寄秋想推拒,又不想扫了婶婶的好意。

“一斤,一斤就够了。”

“这画值得两斤肉的,妹子你别跟我争,我还嫌少呢。”

“好,谢谢婶婶。”寄秋回以一笑。

婶婶哭着笑开,用围裙擦了擦脸颊上的泪,握着刀,边切肉边絮叨着,

“你不知道,我还是少女的时候啊,家里穷买不起相机,别说画像,连张照片都没有。”

“后来,后来长了皱纹人也慢慢老了,照顾着家庭也就再没有想过拍照的事。”

她切好肉称斤,还将画拿给身旁的摊主们看,

“菊莉,你看看,这跟我年轻时长得一模一样,连神韵都一样。”

旁边卖生蟹鱼虾的大娘都凑了过来,

“真不错诶!”

“连你下嘴唇这的痣都给你画出来了。”

几个婶婶擦着手聚过来,用手指着画里人的五官,

“妹子,你能不能给我也画一张呀。”

她们年轻时没有留照片的习惯,就是留了相片画质也模糊,还没有她画的干净清晰。

“好。”寄秋爽快应道,“我回去做完早饭,回来给您画。”

“好嘞!”

寄秋站在摊前,拧着眉心始终欲言又止。

“怎么呢小妹。”婶婶捧着画问道。

寄秋犹豫了会儿,还是开口道,

“婶婶,我能向您借二十块钱吗?”

“等我有钱了就来还,我给您立个字据……”

“不用了,才二十。”未曾想婶婶人很慷慨,从柜子下面的篮筐里找出一张褶皱的纸币,递给她,

“出门在外的肯定是遇到困难了,你画画得那么好,以后肯定会有出息的,字据就不用了,婶婶不担心你不还。”

况且这二十块没了,她也饿不死。

这个年代虽遍地小偷窃贼,却更多的是淳朴善良的人。

“谢谢婶婶。”寄秋绽开笑,

“也祝你生意兴隆。”

“得,借你吉言呀。”

周围摆摊的大娘们也都凑过来,瞧寄秋模样生得好,说话又温柔好听。

递给她葱蒜,还有一些调味料,“小妹,我们等你回来啊。”

“好。”

寄秋拎着一手透明袋走出菜场,天光晴朗。

她想起了课上导师曾说过的话——

会画画的人一定不会饿死。

她来到花店,买了一株忍冬花苗,之后又买了几个皮蛋和酱油。

也算谓满载而归,寄秋拎着袋子,心情愉悦。

回到巷子里,寄秋正欲掏出铁丝旋开门把,门却被人从里面拉开了。

见到来人,寄秋愣住了,怎么有种入室偷盗被抓包的既视感。

少年站在门口,一身干净的白衣黑色长裤,袖子挽起,露出一截劲壮的胳膊。

手背有些湿漉,像是刚洗完手出来,澄澈的眼睛在看到她时,闪了一瞬。

寄秋提着一手塑料袋,观察他面容,

“你身体好些了吗,嗓子还难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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