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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2004年的泛黄照片(1 / 1)


窗外天光炽亮,午后阳光消散,瞬息间乌云密布。

漆黑阴冷的居民楼里静谧无声,偶尔传来邻屋的犬吠声。

须臾,玄关的门把被旋开,陈寄秋换上拖鞋走进室内,“妈,我回来了。”

声音透着疲惫,里屋的人听见声音打开房门,迎了出来。

陈母神情低落,手旁攥着纸巾,一边抹着眼泪朝玄关处的少女走去,

“囡囡,你收拾收拾屋里的东西,一会儿我们搬去你二姨家住。”

“嗯。”

四个小时前她在学校忽然接到母亲电话,被告知家里的房子因逾期欠债未还,银行作拍卖处理。

也是当时才知道,她爸早年背着一家人抵押了房子,一年前离家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寄秋挂电话后定了当天的车票,匆忙赶回来。

“妈,你别难过,以后我会买房,我们还会有家的。”寄秋安慰道。

“好。”陈母含着泪道。

她家孩子是个有出息的,以专业第一的成绩考上省美院,大学期间接商单参加比赛攒了不少钱,之后进入公安局实习,转正后将成为一名公安刑警,从事犯罪画像工作。

“还有,我们俩一起去二姨家住不太好,她已经成家还有两个孩子,姨父也在家,你去吧,我在宾馆住一晚。”

“我临时请假回来的,明天就得回学校了,局里最近也忙的很,急缺人手。”

寄秋思忱片刻道,

“妈,对不起,我待不了太久。"

陈母闻言有些不愿,怎的刚回来就立马要走了,随即想到她在公安局实习,又临近毕业正准备毕设,耽误不得。

拍了拍寄秋的手,

“成,你早点回去吧,别担心我。”

之后陈母回了主卧整理行李,将一些贵重的物品翻出来,一一装进箱子里。

陈寄秋环顾了一眼屋内,走到厨房喝了杯水解渴,之后走进自己房间。

自从高中住宿再到大学去外省读书,就鲜少回家,一时间看到自己童年时住的房间,竟有些恍若隔世。

房间里空荡荡的,闻着有股旧木材的味道,只有一张一米五的床贴在墙边。

床边摆着一个床头柜。

寄秋恍惚想起小时候总喜欢买一些贴纸,但不舍得用,于是装进床头柜的抽屉里收藏着。

寄秋走过去,蹲坐在地上拉开抽屉,果然里头放着满满的贴纸。

还有一些以前拍的卡通大头贴,就是可惜放了太多年,背面的胶已经没有黏性。

还挺怀念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条仙女手链,是当时看《仙剑奇侠传》买的同款翡翠手链。

寄秋拿在手中端倪,手链的周围已经氧化。

忽而想起来,母亲在她小时候送给她的一个相机。

印象里相机是绿色的,外观精致小巧,如同现代的复古胶片机。

款式在如今也不过时。

最后一次用的时候还是完好的,不知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能不能用。

这么想着,寄秋从地上站起,踩着拖鞋哒哒哒地走向陈母房间,

“妈,你还记得以前送我的那个绿色的相机吗?”

陈母正坐在床边叠毛衣,抬头看了眼门口的女孩,沉思了片刻道,

“好像有点印象,你不在家的时候,你二姨家的弟弟老爱上你屋玩,我怕他给摔坏了就收起来了。”

“嗯……你去储物间看看,还有电视机下面的柜子里也找找。”

“行。”

寄秋先是走到储物间的箱子里翻找,杂物实在太多,积压成一团。

找了半天也没个相机的影子。

这种古早的相机可能找出来也用不了,但寄秋一旦坚持某件事就想坚定下去,就如同学习十几年的绘画,之后义无反顾进公安局实习,让自己的画更有意义。

储物间几乎都是平时不常用的东西。

寄秋翻看之后,离开了房间,想了想走到客厅的电视柜前。

柜子上蒙了灰尘,平时也放一些杂物。

只是有一格抽屉坏了,一直拉不开,久而久之就再也没有打开过。

寄秋先翻看了完好的抽屉里面,翻找无果后视线停留在最后一格。

尝试着拉开,抽屉滑轨半途卡住,没能拉动。

她又用力了些,拉了拉,抽屉卡在半途‘嘎吱,嘎吱’响,仍是没能拉动。

她真是不信邪了。

之后一手顶着柜台上方,卯足力气抽动。

许是时年久矣,柜子的滑轨古旧,三番两次的使力后摇摇欲坠。

抽屉被她生生掰扯了出来。

里头覆着一张黑色尼龙袋,看起来也没装什么东西。

寄秋伸手将尼龙袋轻飘飘的揭开。

望见里头的物品时,瞳孔瞬间瞠大。

抽屉里竟然还藏着一本相册,相册封面泛黄破旧,看起来有些年代了。

寄秋想到或许是家里人和自己童年时的照片。

她将相册拿出来捧在膝盖上,轻轻翻开。

果然,里头是父母年轻时的照片。

两人一起坐船游湖的照片,母亲年轻时站在桥边的风景照,再是结婚照。

由于当时像素不高,照片里的人都很朦胧,照片表面已泛黄。

上头还用塑膜覆盖着。

她缓缓翻着,渐渐地,出现了小时候妈妈抱着她坐在沙发前的照片。

怀里的娃娃还是婴儿时的自己。

之后是她五个月时的照片,带着口水巾睁着圆圆的眼睛,笑眼弯弯。

九个月时的照片,站在藤编椅上,胖乎乎的小手抓着扶手。

一岁时的照片,戴着大红色毛线帽,捧着一颗玩具足球往嘴里塞。

寄秋看着,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情愫,既温暖又酸涩。

这些照片她从未看过。

再往后翻,是她两岁时的照片……

三岁时的照片……

直至四岁时……戛然而止。

寄秋动作一顿,往后翻了翻,纸页里只有透明的覆膜,空白一片。

相册后面空了十几页的塑膜。

寄秋心中涌现一丝失落与遗憾,是一种看到自己儿时照片的喜悦,到‘原来也只到四岁就截止了’。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的父母并不相爱,她从小生活在父母的争吵里。

高中的时候,陈母曾说过,当年嫁给她爸只是因为他是村里最有钱的人家。

而陈父也说过,他年轻时整日忙碌生意,不懂什么是爱,只是想找个人延续后代,照顾自己的生活起居。

两个人就此抱着不同的目的走到了一起,都觉得彼此很适合。

在当年看来,也算是郎才女貌。

然而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寄秋收回思绪,不知不觉间翻到了相册的最后一页。

那角落竟还有一张照片。

照片里的人,是一个少年,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少年。

十八岁左右的模样,留着乌黑的碎发,容貌清朗隽逸,浓睫星眸,眼尾微微上扬,少年意气犹在眉梢。

他身着一件杏白色的衬衫,配灰色工装裤,长到拖地,露出一截黑色皮鞋,像父母那个年代会有的穿衣风格,透着一股90年代感。

正站在一座拱桥前,踩着石子路一手插在裤兜里,眸眼恬淡,如温风和煦,身后仿若海棠花盛开。

不知为何,目光触及他清澈炽亮的眼睛时,她心尖忽地酸涩不已。

心口像被什么紧紧攥着,堵得喘不上气来。

房门传来一声‘嘎吱’响,陈母穿着拖鞋从主卧里出来。

室外阴云笼罩,她走进客厅按开了小灯,

“囡囡,东西收拾好了没有呀?”

暖黄的灯光倾泻而下,就见少女坐在客厅里,柔滑乌黑的长发拂在肩后。

她睫毛轻颤,眼角泛着泪光。

“囡囡,你怎么哭了?”

寄秋晃过神来,抚了抚眼角的泪,她也不知为何会流泪。

只觉心口绵密的酸涩。

寄秋捧着相册,语气平静地问,

“妈,他是谁?”

陈母霎时望见她怀中的相册,浑身僵在了原地,心跳骤然加快。

她瞳孔闪烁,面容慌乱道:

“他……他啊,就是你以前邻居的一个哥哥啊。”

寄秋职业本能,只一眼,就知道她在说谎。

“那我为什么没见过他?”

她温声道,“妈,你说实话。”

陈母被她的眼睛一烫,手里环抱着的棉被落在了地板上。

“他,他已经死了,你也不认识,知道那么多干嘛。”

话音落下,将棉被重新拾起来堆在沙发,走到寄秋身旁弯身,想帮她将相册收起来。

嘴里不住地念叨着,

“他就是以前我们家附近的一个邻家哥哥,他已经死了……”

“跟你没有关系的,你别问了。”

寄秋看着陈母躲避的眼神,

“妈,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陈母笑得勉强,“没有,我能有什么事啊,你赶紧收拾好东西,咱们现在就走。”

之后像是在转移她的注意力,顾左而言它地念叨:

“这房子也没什么可留恋的了,都是些不好的回忆。”

寄秋任由她将相册收起来,望着母亲站起身时佝偻疲惫的身影。

见她不想说也不愿再逼迫她,起身帮她把棉被收进尼龙袋里。

那本相册也被她装进纸箱里,贴上了胶带。

只是在装进箱子时,见陈母回了房间,将相册角落的那张相片取了出来。

走出居民楼时,已是下午两点。

两人一路无话。

江杭的梅雨季天气古怪多变,阴云雾霾散去,转瞬间阳光炽亮。

公交站牌前的剪春罗盛开,枝枝娇艳欲坠,天光渐暖。

寄秋将手里提着的尼龙袋放到长椅旁,陈母在一旁坐下。

“妈,你在这坐会儿,我打了出租,在等司机接单。”

陈母眉眼染上笑,点了点头,看着女儿娉婷的身影,在自己身旁落座。

日光暖融融地包裹着少女的身体,泛着温柔的光。

她神色逐渐落寞,仰面望向湛蓝的天空,伸出手看光流淌在指缝间。

“今天的阳光真暖和啊,能活着感受到清新的空气,真幸福。”

“嗯。”寄秋坐在长椅上,低垂着眼睫,思绪涣散。

恍惚想起了小时候陈母坐在卧室里悄悄抹泪的背影。

“妈,你真觉得人生幸福吗?”

陈父早年做生意起家,挣到钱后却嫖娼出轨,整夜泡在夜店,直到近些年生意落败,之后欠债不见踪影,如今唯一的房子也低了债。

“幸福的,因为有你。”

陈母看着寄秋,想起女儿一路上心思深重,几次想开口却担忧她因房子的事难过,最后将话头咽下的模样。

终是不忍。

心头漾起千丝万缕的感慨,最后还是闭了闭眼,启唇道,

“其实,你见过他。”

“他为了救你,去世了。”

街边的小卖部里,正播放着热播连续剧《开端》,老板坐在摇椅前,边磕着瓜子边目不转睛地看电视剧。

进门的风铃‘叮铃玲’地响着,清脆悦耳。

陈寄秋魂不守舍地走到店门口,推开装满冰棍饮料的冰柜。

思绪仍停留在几分钟前和陈母的对话里——

“你爸爸担心你以后的人生会充满愧疚,所以不让我告诉你。”

“你四岁的时候,隔壁邻居的屋子起火,当时我和你爸在外省做生意,家里就你一个人,火势很快蔓延,邻居都出来了只有你被困在里面,你当时还在睡梦中,是那孩子冲进去救了你。”

“他抱着你,在六楼房间出去的时候,由于烟雾太大,走到了仓库悬空的楼道口,就这么生生坠了下去。”

“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你。”

话及此,陈母眼角逐渐泛红,

“他当年大约刚满十八岁吧。”

“我们找到你的时候,你还在他怀里合着眼,睡得很沉。”

“后来搬了家,我们就想着让你好好地长大,再也没提过这件事。”

“那他的父母呢?”

“他……是一个孤儿。”

.

“小妹妹,你挑好了没,这冰柜开了好一会儿了,很费电的。”

一道粗犷暗哑的声音将她从思绪里唤醒。

老板手里攥着瓜子,坐在躺椅前瞧着站在冰柜前的女孩。

陈寄秋抬眸,歉疚地看向老板,从冰柜里拿出一瓶矿泉水后缓缓合上。

“不好意思,多少钱呢?”

“两块,门口二维码付款哈。”

“好的。”

从路边的小卖部离开后,口袋里传来一阵阵震颤。

寄秋拿出手机,显示陌生来电。

寄秋滑动屏幕接起,“喂您好。”

“您好,陈女士是吗,我这边还有三分钟到你那边,你在灵泉小区前的公交站牌对吗?”

“是的。”

“好的,您稍等,我再过一个红绿灯就到了。”

“好。”

挂了电话,寄秋沉思须臾,将先前在客厅里拍的照片发给了公安局同事徐晚。

寄秋把矿泉水抱在怀里,边走边编辑着短信——

徐晚,帮我查一下他的名字和家庭住址,以及生平,麻烦了。

他没有父母了,如果无法报答,那就了解他曾经的过往,将其牢牢记在心里。

死亡从不是生命的终结,遗忘才是。

她会以他的名义进行公益,以此回报这份恩情,将善心延续。

让自己的生命更有价值。

那边许是在忙,过了一会儿才回复:好的。

出租车三分钟后到达,司机很热心帮着他们将行李和尼龙袋装进后备箱。

车头摆着柑橘香薰,空气里迷漫着淡淡道的果香,冲散了汽车的燃油味。

路上四下寂静,红绿灯路口车停下,等待的间隙司机转过脸同两人聊天,

“临川这几年的变化可真是太大了,我今年才回来的,原先那边还有一座桥呢,还有一条清河。”

“后来为了建大马路都填了石头,现在两边高楼林立,想想还挺可惜的。”

半晌未听见附和。

司机抬头瞅了瞅,透过后视镜发觉后座的气氛有些凝滞。

寄秋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缓,

“妈,你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就算当时告诉你,又能改变什么呢?你四岁的时候或许连死是什么都不知道。”

陈母回道,话音逐渐透着一丝心虚。

“那是一条人命啊,如果不是我今天发现相册,你打算瞒我一辈子吗?”

寄秋实在无法理解。

“我只是不想你有负担地活着……”陈母垂眸。

“可如果不是他,死在那场火灾里的人就会是我……”

寄秋感到心口一阵酸楚。

“我们做人不能那么忘恩负义。”

这样好的人就那么躺在废墟里,他该有多孤独。

陈母这次没再反驳,低垂着眼。

随着时间流逝,她心中也渐渐明白,当时与丈夫的做法是自私的。

时间是抚慰一切的良药,后来这件事也被她渐渐淡忘。

既然女儿不知情,她便想着就这样吧,再也不提及,他们一家人也就不会带着愧疚活着。

陈寄秋忍不住地红了眼眶,她想到照片上的少年眉眼含笑,那样鲜活年轻……生命却就此定格,仿佛这世上从未有过他存在的痕迹。

她愧疚的同时,更多是惋惜生命,那样鲜活的少年再也醒不过来了。

出租在景盛花园停下,司机回身看了眼后座,察觉乘客的情绪低落,礼貌询问道,

“需要给您开进去吗?”

“嗯,麻烦你了。”寄秋应声。

车驶过小区花园,停在十幢楼梯口,二姨已经早早等在门口。

景盛小区不同寄秋家的回迁安置房,内有电梯。

寄秋将行李从后备箱抬出,车开走后,金芳妍便帮着她们一起提过尼龙袋,走进电梯里。

行进间望向身旁的女孩,几缕发丝落在她额前,显得皮肤白嫩光滑,明眸皓齿,一双清凌凌的眼睛干净纯澈, 眸如秋水。

金芳妍忍不住地感叹,

“秋秋啊,好久不见了,怎的比高中时更漂亮了,出落得温婉大方的。”

陈母一听眉梢染笑,先前的低落仿佛一瞬间烟消云散,

“是啊,年初那会儿隔壁邻居看见她,还说要给她介绍对象,我说才大学刚毕业不着急。”

“怎的不急啊,咱们临川的姑娘结婚都早,22岁刚刚好找对象,再处两年对象,24岁就好结婚,25岁就可以生娃了。”

走进电梯里,空调的凉风扑面迎来。

“说真的,早点相看,年轻就是本钱,现在找能选择的优秀青年多。”

金芳妍按了15层的按钮,尼龙袋沉重勒得手疼,她将袋子搁在地上,站在自己外甥女身旁不住地打量,愈发觉得寄秋生得漂亮。

陈母虽婚姻不幸,可她始终觉得自己闺女是个有福气的人,且聪明有出息,将来一定能比她幸福。

而且,她家孩子从没带过男孩回过家,可能都没谈过恋爱。

这么想着,她附和了声,

“嗯,早点找个对象也好,等她结婚的时候我才算是真的安心了。”

金芳妍双眼弯弯,带起一道笑纹,

“不过呀,咱们寄秋生得俏丽,就算过了三十,也有不少青年会喜欢的,我做红娘那么多年,长得像我们寄秋那么标致的姑娘可不多。”

陈母闻言心中高兴,也跟着自己妹妹夸道,

“说起来,她还挺像年轻时候的你。”

金芳妍恍惚看向身旁的女孩,细看寄秋眉目,

“你一说还真是!”

寄秋站在电梯按钮旁,久未作声。

思绪恍若还停留在那张照片上,时不时地看一眼手机,等着徐晚的回信。

“叮——”电梯声响起,停在十五层。

金芳妍走到门前,用指纹按压电子门锁,拉开门把,

“我有个小姐妹,他儿子学医的,长相英俊帅气,也是大学刚毕业,听说寄秋现在在公安局实习啊,两个人正好相配,职业年纪都合适,我一会儿给你看看他照片啊,两个小年轻可以认识下。”

“而且最重要的是,人家是独生子,城里有两套房,还有车呢。”

说话间她走进了屋,穿上了嵌着红花的拖鞋。

寄秋跟在身后,将行李箱提进屋里。

犹记得二姨婚姻也很坎坷,经历过家暴,却同陈母一样怕流言蜚语不肯离婚,后来对丈夫失望,做起了红娘。

因为自己失望的婚姻,而将爱情的美好寄托在他人身上,纵然被伤害过却依然相信爱,寄秋能理解她。

寄秋思虑了下言辞,温声道,

“二姨,我还没有想过这事,现下忙着学业和工作。”

实际上她怕待在二姨家也是害怕催婚,从她二十岁到结婚年龄开始,二姨就有意无意地给她介绍青年才俊。

她若是留宿,二姨能拉着她说一晚上相亲的事。

“以前没想过,现在大学快毕业,该考虑终生大事了,年轻人精气神好,工作恋爱两不误嘛。”

金芳妍闻言倒是不在意,挥了挥手走进厨房烧水,怕照顾不周,又从次卧拿了两罐芬达,递给寄秋。

寄秋没接过递来的芬达,知晓那是从表弟房里拿的,等他放学回来发现少了得哭着嚎了,想到此寄秋就觉得有些好笑。

她扬了下手里的矿泉水瓶,

“不用了二姨,矿泉水还没喝完。”

金芳妍见姑娘站在门口没进来,面露疑惑,

“寄秋怎么不进来?拖鞋不合脚吗?”

寄秋正想开口,陈母蹲在旁接话道,

“她公安局工作忙呢,还有毕设没完成,就不在这过夜了,你也别麻烦了。”

金芳妍早年颓废不振,近些年性格愈渐爽朗,嗓音格外嘹亮,

“怎么说也留下来吃个饭呐。”

忽而想起什么,她踩着拖鞋从房里拿出张照片递给寄秋,

“就这小伙子,模样生得英俊帅气,你俩先加个微信,先聊聊也成,做不成对象,做朋友也好。”

“我这小姐妹跟我认识二十多年了,这孩子知根知底的,很靠谱,不靠谱的二姨绝不给你介绍。”

金芳妍虽年近四十,穿着红色玫瑰花裙依旧美艳,眉目间依稀存着年轻时的风韵,一双眼睛诚恳温和。

寄秋到底没能拒绝,

“好。”

她想着公安和医院经常联系,添加好友,也方便后续办案。

金芳妍立时点着手机,屏幕上翻出一张微信二维码。

寄秋滑开屏锁,垂眼扫了下。

见她扫完码,金方妍露出笑来,对着陈母道,

“走吧,咱俩好久没见了,进来说说话。”

陈母换完拖鞋,临进屋内,回身将兜里的一把动物饼干塞进寄秋的兜里,

“别忙得忘了吃饭。”

“嗯,你放心。”寄秋温和应道。

虽对陈母瞒着她的事心有介怀,却到底是生养自己的人,无论如何都气不起来。

“二姨,我妈有哪儿不舒服的你给我打电话哈。”

“得,你放心,我比你认识我姐还久,还能照顾不好她吗。”

金芳妍揽过陈母的胳膊,走进屋内,

“姐,几年不见你这脸上的皱纹又多了不少。”

“你也不赖,头发丝都白了几根。”

“在哪儿?你快帮我拔下来。”

入户门缓缓合上,隔绝了屋内的声响。

寄秋瞥见门边的黑垃圾袋,提了起来,一同带下了楼。

出楼梯口后,沿路两旁的枝叶摇曳着,草绿色花坛里点缀着丛丛芍药花。

热气散去,浓厚的乌云笼罩着小区,空气中迷漫着清凉的草木香,伴着花香。

比起阳光天,她更喜欢凉爽的阴天。

寄秋抬眸,远处城市大厦亮起荧蓝色的流灯,如极光流转。

草丛里响起隐约的猫叫声,寄秋向着花坛边的垃圾桶走去。

行进间有路人与她擦身而过,手机里刷着短视频——

“距离2023年仅剩六个月了,时间如白驹过隙,值此之际,新的一年里你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那人右耳戴着蓝牙耳机,嚼着口香糖,喃喃自语,

“最想做的事……回到过去买套房子吧。”

“现在工资少房贷高,小孩的奶粉一月就得四千,我真是快活不下去了。”

擦身而过后,寄秋走到花坛边,将黑色垃圾袋稳稳投进绿色垃圾大桶里。

抬眸时,黑压压的乌云散去,天际逐渐浮现出一缕绚烂的红霞,如燃烧着的火焰,将居民楼顶层照得红艳艳。

寄秋轻叹了声,这天气可真瞬息万变。

思衬间,口袋里响起一阵阵震动声。

寄秋凝神,取出手机。

如她预料的,是徐晚的回信——

照片上的人叫林知行,1985年生,出生于临川市洛县,于2004年12月24日去世,为救人丧生于居民楼突发的火灾。

死前是临川二中的一名高中生。

生前资料极少,几乎没留下什么痕迹。

不过你调查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做什么?是周局派给你的新案件?

寄秋摩挲着手机壳的边沿,思绪逐渐放空。

林知行。

竹林山间,知行合一。

他的名字还挺好听的。

景盛如名般景色宜人,处处盛开着鲜蕊的花,约莫有二十六层的高楼。

仰面望去却有一丝压抑感。

临近小区保安亭,走来一名穿着嫩白色花苞裙的女孩,踩着红果般的小皮鞋,与她擦身而过。

发顶正上空的高楼蓦然往下坠落物什,寄秋来不及细看。

“小心——!”

她扑身护住她。

霎那间意识迷蒙,沉重的眼皮半阖着,坠入无尽的黑暗中。

微弱的天光里,她望见口袋里那张泛黄的照片掉落在地。

落进了泥泞的雨后污水里。

暖阳驱散了乌云,保安亭里传来悠扬缱绻的歌声——

“雨下整夜,我的爱溢出就像雨水,

院子落叶跟我的思念厚厚一叠,

几句是非也无法将我的热情冷却,

你出现在我诗的每一页。”

空寂的黑暗里,寄秋竟感到一丝慰籍,能在临死前听见周杰伦的七里香,也真是值了。

恍惚想起身旁路过的声音,即将2023年你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她最想做的事,是回到过去,救他于火海。

意料中的疼痛未传来,身体遁入一片空旷虚无的黑暗里,耳旁寂静得恐慌。

她挣扎着想逃离这片黑暗,身体却始终无法动弹,沉沉地往深渊尽处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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