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船舱,门关上的那一刻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李诗雅只听得见自己铿锵有力的心跳声,眼前的那团迷雾也散开了。
她对这种感觉才慢慢有了思绪。
是很久都没有体验过的……
不掺杂任何其他感情、纯粹的恐惧。
跟饥饿的人看到食物时难以自控的吞咽的欲望一样,是面对可怕的事物时本能的抗拒,是兔子见到了狼就要撒腿逃跑。
李诗雅无法想象要是刚才江羽爵没有带她离开,现在她会是什么样?
江羽爵打开了灯,黑暗在一瞬间被驱散,狭小的房间骤然亮堂起来,李诗雅不适应地眨了两下眼睛。
李诗雅沉默地看着他,仿佛在等待着长官发号施令,甚至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明明昨天才说了很冷漠的话,现在却靠着别人脱离险境,这种啪啪打脸的事情让李诗雅觉得很羞耻。
他会说什么?
如果是顾悠悠和十一叔在这里的话,一定会狠狠地教训她一番。
江羽爵看着她的眼睛,全然不像是昔日意气风发时那样波光流转、熠熠生辉了,其实不过一个多月,就如同湖泊凝结成了终年的冰,不再活动。
他本有很多话要问:为什么跟傅青恒在一起?傅青恒以何种手段逼迫你?在今天之前发生了什么?
此时此刻,这些疑问硬生生卡在喉咙里,尽数被浓烈的怜惜压了下去。
他很想摸摸她的脸,然后抱住她,安抚她——如果他们是恋人的话,他现在就会行动。
只可惜他们并不是那样的关系。
江羽爵往门处看了眼,语气温柔得甚至于有点卑微地说道:“没事,现在安全了。”
李诗雅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了,鼻尖一酸,滚烫的泪珠就一颗一颗滚落下来。
她只能口齿不清地请求:“抱歉,能、能不能,先……出去。”
好狼狈。
李诗雅野蛮地用袖子拼命擦拭眼睛,把自己给揉痛了,却懊恼地发现眼泪怎样都止不住,积攒了很久的量一下子迸发出来,不是人力能够遏止的。
“李诗雅。”江羽爵轻轻唤她的名字,抓住她的手阻止了她自虐式的行为,忍不住紧紧地抱住她。
李诗雅抬起手抓紧他的手臂,放弃了无谓的挣扎,放任自己的泪水横流。
江羽爵感到胸口传来一阵凉意,他轻柔地抚着李诗雅的背,希望能够带去些许安慰。
李诗雅沉浸在自己的情绪当中,哭得天昏地暗,许久才从他的怀中抽身,顿时觉得天地仿佛颠倒了过来一样,有强烈的眩晕感。
“哭够了?”
李诗雅带着哭腔坦诚地答道:“脚酸了。”
江羽爵被她突然逗了一下,脸上才浮现一丝笑意:“到床上躺一会儿?”
李诗雅小力推了他一下:“我要去洗手间。”
然后她走到洗手间关上门,打开水龙头,用配备的毛巾沾湿后用力地蹂躏自己的脸。
反复几次后,毛巾的颜色变得浑浊,李诗雅一通操作下来直接暴力卸妆,露出一张憔悴的脸,眼睛肿胀得像是泡发的面包。
真丑。
情感宣泄过后,理性才逐渐占据头脑。
李诗雅开始反思自己的行为:她刚才到底在干什么啊?白白放走一张饭票!
她通过镜子发现外套从左边肩膀滑落了,刀痕斑驳的手臂露了出来,她慌张地伸手把外套拉上去。
好像又添了一点伤。
她不太记得清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有时候她会突然发呆,清醒过来时便猛然发现手中握着利器,有时候是美工刀有时候是修眉刀有时候是碎石。
李诗雅静静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觉得像在看一个跟自己样貌相似但毫无生气的人偶。
她忽然想扇自己两巴掌。
装什么清高啊,你自己几斤几两不知道吗?还有资格在那挑三拣四,咬咬牙忍一会儿,一切就结束了。
她与镜子中的自己对视,觉得自己像有什么心理疾病,一会儿感到庆幸,一会儿又追悔莫及。
她感到唇干舌燥,一股苦劲冲撞全身,嘴里尝的鼻里问的都是绝望的滋味。
她又拿了另一条毛巾,沾了水敷了敷眼睛。
打开洗手间的门,迎面撞上江羽爵,李诗雅诚恳地说:“谢谢你。”
很快她就觉得自己说的这话真的很苍白无力,她并没有什么能够拿来报答人家的。
江羽爵看上去不太高兴:“我不喜欢听谢谢。”
李诗雅垂下头,下意识地想去拉他的手。
江羽爵默默地把手揣进兜里。
李诗雅看得出来他在回绝自己,便慢慢把手缩了回来。
江羽爵叹了口气:“李诗雅,人的喜爱是有极限了,经不起一次又一次的消耗。”
李诗雅抬起头看着他,大脑一片混乱:“什么意思?”
“我没有办法做到被你一次次推开还一直保持热情。”江羽爵回忆起昨日的告别,口中尝到一丝苦涩:“你这一次想要接近我,那下一次呢?下一次你是不是又要推开我?”
李诗雅哑口无言。
她一直如此,时而想要依赖他,时而又觉得要避开他。
或许他母亲说的都是对的,她不过是在一直吊着他。
“如果你不能下定决心的话,就从这个房间出去,找傅青恒,或者其他什么人都行。”江羽爵脑子里闪过她跟傅青恒站在一起时的场景,他认为自己没办法再受到同样的刺激,于是便逼李诗雅一把:“然后我们一刀两断,互不打扰。”
李诗雅看向门,脑子在这时莫名变得灵光,下意识说:“你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我带走了,我现在回去,他们也不敢靠近我吧?”
“你说得对。”江羽爵对这个回答十分不满:“但是我相信以你的聪明才智,一定能够想出个办法来的。”
李诗雅抿了抿唇,接不上话。
江羽爵深吸一口气,走到门口,手搭在门把上,却感到浑身无力,难以转动手腕。
李诗雅望着他的背影,犹豫了片刻后向着他跑去,从背后抱住他。
感受到后背的一股冲力,江羽爵一下子松开了手。
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喜悦的情感涌上心头。
李诗雅的手收紧了,生怕他没能接收到自己的信号。
她的理性崩溃了。
“我很害怕。”
害怕噩梦。
害怕噩梦变成现实。
江羽爵握住她的手:“没事了,有我在。”
像是一个寻常的夜晚,她做了几个连环的噩梦,随后非常幸运地梦见他,便不再被失眠和痛苦折磨。
李诗雅有些糊涂了,有那么一瞬怀疑自己在做梦。
她松开手,快速地捏了捏自己的脸。
疼。
江羽爵转过身来,低头看见她穿着的高跟鞋。
她穿不惯这个,应该站着很累吧。
江羽爵便自作主张地把她抱起来往房间的内部走,李诗雅没有反抗,配合地搂住他的脖子。
江羽爵准备找个地方歇脚的时候才发现船舱小得可怜,仅一桌一椅,一个电视和一张双人床而已。
那椅子还为了显示高逼格而选用胡桃木的,看着就觉得硬,还不如老老实实选一个有海绵坐垫的。
于是他只好把李诗雅放在床上,蹲下身为她脱去鞋子,起身后就要去搬椅子。
李诗雅以为他要离开,紧张地拉住他的手:“你去哪里?”
江羽爵原本迈出去的一条腿收了回来:“去搬那个椅子过来坐。”
李诗雅眨了眨眼,单纯地发问:“你就不能坐在床上吗?”
江羽爵本想好心地提醒她男女有别,还是应该保持距离。
李诗雅定定地看着他:“陪在我身旁,好不好?”
江羽爵点了点头。
去他的男女有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