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再来说说这第二个问题吧,你先说说你为何会觉得苻坚待王猛是极好的呢?”
苻苌沉思片刻,整理了一下语言这才开口:“前辈,我说出来也不怕您笑话,说实在的我苻氏对于其他民族的人也就那个样子,想当初,左长史贾玄硕(出身武威贾氏)因为建议我父皇缓称帝,便被我父皇满门抄斩,可他在我父皇他们创业的过程中也是立下过汗马功劳的,我想,他要也是氐人的话,也许父皇当初就不会杀他了,而且,像当初父皇正式称帝之后,所分封的朝廷重臣如毛贵、强平、雷弱儿、吕婆楼等人无一不是氐羌豪酋,这些也可以看的出来我父皇他们并不怎么重视汉人,而我堂弟却重用王猛,哪怕他捕杀了违法的氐族勋贵,也不给予惩处,甚至最后还叫他做到了丞相之位,这难道对他还不够好吗?”
“哈哈”,红脸老者笑出了声:“苻苌啊,你还是太年轻了,你要慢慢的学会透过表面现象看到事物的本质。”
苻苌抿了抿嘴:“苻苌愚钝,还请前辈直言。”
“我且问你,在北方,哪个国家对你们秦国的威胁最大?”
“那当然是慕容氏的燕国(即前燕)了。”苻苌不假思索的说。
“没错,那你可还记得燕国是何人带兵所灭呢?”
苻苌回想了一下之前棋盘上看到的画面:“是…王猛带兵灭掉的。”
“嗯,你可还记得他带了多少人?”
“六万吧,前辈,这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别急,你且听我细细给你分析,苟苌灭凉,领兵十三万,苻洛灭代,领兵三十万,苻丕夺取襄阳,领兵十七万,就算是苻雅灭掉小小的仇池国,也带兵七万,而燕国作为秦国最大的对手,灭它不说动用个几十万兵马,至少也得十几万人吧,可为什么苻坚却只给了王猛六万兵马?这可不是当时兵马不足,别忘了苻坚自己亲率十万大军殿后。”
“这…”苻苌一时说不出话来。
而红脸老者继续说:“还有,你可还记得苻洛饱受苻坚的猜忌,苻坚曾经特意下旨不准苻洛经过京师,可为什么还要任命他为三十万大军的统帅呢?”
“而且还有两处,第一,在灭燕的时候,当时邓羌不是在阵前向王猛索取官职吗?被王猛拒绝后他便不悦而退,等到燕军杀来时,王猛数次派人命邓羌出战,却被他置之不理,直到王猛答应他的要求他这才出战,从而大破燕军,后来,王猛将这件事禀报给了苻坚,而苻坚最后却是将此事不了了之了。”
“第二,当时秦军大破燕军之后,高歌猛进,迅速包围了邺城,而燕国君臣已然成为了瓮中之鳖,邺城唾手可得,王猛报捷给苻坚并请求赐予他权益处置之权,可是结果呢?苻坚命令休养将士,待他亲临,再部署攻城事宜。至此你还觉得苻坚待王猛极好吗?还相信他吗?”
“这…我…”
“别急,不知刚刚你有没有细数,自从苻坚即位到淝水之战前夕,拥有使持节、持节、都督、大都督或者是大将军之类头衔坐镇地方的有苻柳、苻双、王猛、邓羌、苻融、苻洛、乞伏国仁、苻雅、苻丕、姚苌、苻晖、苻朗、苻睿、吕光等一共二十五人,这里边大部分都是苻氏宗亲和氐族亲贵,而汉人只有张平、王猛、邓羌三人,而在王猛、邓羌死后,更无汉人在中央掌握有军权,反观慕容垂、姚苌、慕容德等人在军事活动中的地位反而日益重要,或成为一方统帅、或成为一军主将。”
“所以说,苻坚对于汉人的倾斜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倾斜,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缓和各个民族之间矛盾的方法。”红脸老者语重心长的说到,而他所说的这些话无一不引起了苻苌的深思。
“好了,我们来说说第三个问题吧,你说的没有错,一统天下对于每一个有着雄心壮志的帝王来说都有着极大的诱惑,但我要告诉你的是,要学会在恰当的时机去做该做的事,而不是这件事情还没有做完就又去做另一件事情,这样到最后只会是一事无成,而且,不管是统一还是分裂,最终受苦的终究只有老百姓,你能给老百姓一个太平盛世吗?”红脸老者说完最后一句目光炯炯的看向苻苌。
苻苌眼神坚定的看向红脸老者:“今日得前辈解惑,可谓是令晚辈我醍醐灌顶、如梦初醒,对于我能否给老百姓一个太平盛世,这一点晚辈无法向前辈保证。”
听到这里,红脸老者的目光中闪过了一丝失望,但是苻苌接着说道:“但晚辈愿意穷极一生,竭尽全力去还给老百姓一个太平盛世,让百姓们鼓腹击壤、康衢之谣,尽享太平之乐。”
“好,好,好啊。”红脸老者欣慰的看向苻苌。“对了,老夫突然又想到一件事情。”
“前辈但说无妨。”
“苻苌小子,你觉得你的死对于秦国来说有着怎么样的影响吗?”
虽然苻苌知道自己已经不在了,但当他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中还是有些失落,他缓缓的垂下头,小声的回答:“晚辈…不知。”
红脸老者笑着摇了摇头:“小子,不要这么悲观嘛,老夫告诉你便是,你的突然离世,是造成秦国宗室内斗的一个重要原因。”
苻苌有些吃惊的抬起头看向红脸老者,红脸老者看着他说:“你要是没有意外去世,那么便是由你继承皇位,你既嫡又长,况且又是太子,又有自己的羽翼和威望,继承帝位可谓是理所应当,而且,老夫知道你并不是像你祖父、父亲那样的人,正因为你不在了,所以你父皇才会立你次弟苻生为太子,而你也知道,你这个弟弟勇武过人,但是年轻,不谙政事,因此你父皇才会在临终的时候那样嘱咐你弟弟。”
“像当初,程朴和贾玄硕对苻氏绝无二心,在你们内部也有着十分显要的地位,而且他们的建议也不乏合理之处,却是被你祖父和父亲先后杀害,而你父亲更是把这当做一个宝贵的经验传授给你弟弟,可是你弟弟并没有属于自己的羽翼和班底啊,你的死,实则是将一个情况相当复杂的烂摊子丢给了你那还不懂得加强皇权、处理政事的弟弟啊,而像苻法、苻坚兄弟废杀了你弟弟,但同时也给自己埋下了祸患,像开始的苻菁叛乱,后来的五公之乱、苻洛苻重之乱,这些实则都是在你去世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埋下了祸根。哪怕他苻坚再贤明,再神武,弑君篡位的污点他终究是洗不掉的,弑主篡位,国人皆可讨之啊!”
苻苌苦笑一声:“前辈,现在说这些还有用吗?晚辈已经死了,这些对我来说…嗐…不说也罢了。”
“苻苌,你今年是二十一岁吧?”红脸老者突然问道。
苻苌不明所以的点了点头:“是的,前辈,怎么了?”
随后,苻苌便看到红脸老者从怀里掏出一本皱皱巴巴的类似账簿的东西,接着又从袖子中掏出一根毛笔,红脸老者张口对着笔尖哈了一口气,然后将那类似账簿的东西摊在桌上翻了数页后在上边涂涂画画了几笔,苻苌有些好奇便抬头去看,而那红脸老者动作却是十分迅速的将账簿一卷,又放回了怀中,苻苌也只是恍惚的看到了一个‘四’字而已。
“前辈,您这是?”苻苌有些好奇的询问红脸老者。
红脸老者则是故弄玄虚道:“天机不可泄露,小子,你过来。”
苻苌站起身来到了红脸老者的面前,红脸老者趁其不备朝着苻苌的腹部便是轻飘飘的推了一下,苻苌的身体顿时向下坠去,巨大的失落感令苻苌大惊失色,他拼命的挣扎,可是身体却不听使唤,而这时,他的耳边突然响起了红脸老者的话:“小子,记住你说过的话,你我有缘再见。”
“不!不要!”,苻苌猛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此时的他呼吸急促,后背的衣服早已经被冷汗给打湿透了,他惊魂未定的咽了一口口水,然后伸手擦去额头上的汗珠,又摸了摸自己那此刻正在剧烈跳动的心脏,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居然又回到了自己的东宫寝殿之中。
“呼,呼”,苻苌喘着粗气,而这时他的贴身太监忠禄急匆匆的一路小跑到床边:“殿下,您…您可总算是醒过来了。”忠禄说着就跪倒在床边痛哭起来。
看着痛哭的忠禄,苻苌问道:“阿禄,我昏迷了多久?”
忠禄连忙掰着指头算了算然后说:“回殿下,今天已经是第七天了。”
“阿禄,我问你,现在可是皇始四年?”
忠禄有些惊讶的看向苻苌:“殿…殿下,您…您该不会是失忆了吧?”
“别废话,是不是?”
忠禄立刻点了点头:“是的,殿下,现在是皇始四年十月二十六。”
苻苌心道‘果然如此,自己是在十月十九日突然昏迷的,但自己怎么又回来了?难道刚刚只是做了一场梦不成?’可是那真实的坠落感让苻苌觉得那绝对不是梦。
但他现在来不及细想这些,他询问忠禄:“我母后呢?”
“太子,自从您昏迷那日起,皇后娘娘在这守了您整整三天,后来被陛下和太子妃给劝说着回去休息了。”
苻苌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那太子妃呢?”
“太子妃和鱼侧妃这几日一直都在偏殿守候。”
“你去叫她们过来。”
(注:《十六国春秋》卷三十六前秦录四:“进兵围邺,猛上疏称臣以甲子之日大殱丑类,赖陛下仁爱之志,使六州士庻不觉易主,自非守迷违命,一无所害,坚报之曰,将军役不踰时而元恶克举,勲高前古,朕今亲帅六师,星驰电赴,将军其休飬将士,以待朕至然后取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