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偏殿中,太子妃强姝和侧妃鱼婉坐在桌子两旁的凳子上,不同的是,强姝面容憔悴但仍强打精神端坐着,而鱼婉则是一只手撑在桌子上有些昏昏欲睡。
强姝有些不满的瞥了一眼鱼婉,但终究还是没有说什么,同时殿外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太子妃,好消息,好消息啊,太子殿下醒过来了。”忠禄匆匆忙忙的跑进偏殿跪倒在地朝着强姝禀报到,忠禄的这一声也打消了鱼婉的睡意,她也连忙将目光看向忠禄。
“忠禄,你说的可是真的?”强姝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一下子从凳子上站起快步来到了忠禄的面前。
“回太子妃,千真万确,太子殿下刚刚苏醒了,这会儿正叫我请太子妃和鱼侧妃过去呢。”
“姐姐,既然太子殿下醒过来了,我们也赶快过去吧。”鱼婉也是走到强姝的身边说道。
“对,走,我们快过去。”强姝点点头,然后便率先走去,鱼婉和忠禄则是紧随其后,等走到偏殿门口后,强姝猛地停下脚步,转头对忠禄吩咐道:“忠禄,你快去叫人禀报陛下和我姑母一声,就说表弟已经醒过来了。”
随后三人也是来到了正殿,苻苌此时正把枕头垫在后背,靠在床边仔细的回想着之前发生的一切,他听到脚步声,转过头去便看到了强姝。
“阿姊。”
“长陵(苻苌字),你总算是醒过来了!”强姝的视线顿时被泪水模糊,声音颤抖着冲上前去一把抱住苻苌,鱼婉和忠禄也是为之动容。
“阿姊,你别哭,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嗯?”苻苌感受着强姝温暖的怀抱安慰道。
“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吓死我。”强姝抽噎道,随后她擦拭了一下眼睛看到苻苌那干裂的嘴唇后立刻转头对忠禄说:“忠禄,还不快给太子殿下倒杯水来。”
忠禄听后也是一拍脑门:“瞧我这记性,只顾着替殿下高兴了”,然后赶忙去倒了一杯水递到了强姝的手中。
强姝吹了吹还冒着热气的水,然后小心翼翼的递给苻苌:“慢点喝,小心烫着。”
苻苌接过水小抿了两口,顿时感到无比的舒畅。
椒房殿内,强皇后正跪坐在佛龛前诚心祷告,希望老天爷可以救救自己的儿子,在她的身后,十五岁的晋王苻柳也跟着跪倒在母亲的身后替大哥祈福。
而在殿门外,一道身影正站在门口窥视着里边的一切,片刻后,苻生转过身缓缓的来到殿前的台阶上坐下,清冷的月光挥洒在苻生的身上,给人一种形单影只的感觉。
苻生抬头望向天空中那轮皎洁的月亮,心情愈发的沉重,他不由得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在自己五岁那年,他和大哥拿着父亲给他们做的木剑在庭院中嬉戏打闹,玩累了,两个人就坐在一旁的墙角休息。
他还记得当时大哥问他:“生弟,你长大以后的梦想是什么啊?”,年幼的他摇了摇头,然后问道:“大哥,你的梦想是什么啊?”
“我?那自然是统帅千军万马,然后东征西讨统一天下喽。”
那时的他觉得大哥的梦想好远大,然后就回答:“那我给大哥你做将军,我来替大哥你征战天下。”说完后,小苻生又自顾自的补充道:“就像父亲和四叔他们一样。”
而小苻苌也是拍了拍小苻生的肩膀:“好,那我到时候就封你做我的兵马大元帅,天下兵马都由你来调遣,怎么样?”
“嗯,没问题。”小苻生重重的点了点头。
对了,还有四叔,四叔苻雄是苻生除去兄长之外感到最亲近的人,因为他曾经还救过自己的性命。
因为从小就瞎了一只眼睛,这令包括母亲在内的几乎所有人都不喜欢自己,祖父也不例外,当时大概是他七岁的时候吧,有一次祖父苻洪和侍者闲聊说:“我听说瞎子一只眼流泪,是真的吗”
侍者回答说:“是。”
恰巧他当时就在一旁,在听到侍者的话后,他当即抽出自己腰间的小刀朝着自己那只瞎了的眼睛刺去,直到鲜血涌出他才对侍者说:“这难道不是眼泪么?”
这叫祖父和侍者都大惊失色,祖父当即抽出鞭子狠狠的抽在了他的背上。
他当时也是咬着牙顶撞祖父:“我生来不怕刀刺,岂能受不了鞭打!”
祖父大怒,怒骂道:“你再这样下去,我就把你贬作奴隶。”
他头脑一热回答:“难道像石勒不成?”,这一句话叫祖父感到害怕,连忙光着脚掩住他的嘴。
后来在上完药后,他本想着去给祖父道个歉,结果却在门口看到了令他心碎的一幕,祖父对着父亲说:“这孩子很残暴,你要早除掉他,不然的话,长大了必然会祸害到家人。”而父亲更是立刻提刀就要往出走,那一刻,他吓坏了,他不知道该逃到哪里去,就在这时,他透过门缝看到四叔急忙拉住父亲劝说:“三哥,小孩子长大后自然会学好,何必这样呢!”
然后又对祖父说:“小娃娃闹着玩的而已,童言无忌嘛,不至于。”这才打消了祖父和父亲的念头。
那一日,他失落的走到了湖边,这一刻他才知道原来父亲也并不是那么喜欢自己,正当他想着要不要跳入湖中自我了结的时候,却被听闻了今日发生的事赶来的大哥一把抓住。
“你怎么了?生弟?”苻苌担心的看向苻生,苻生心中的防线终于彻底崩塌,他扑在哥哥的怀里泪如泉涌:“大哥,我…我…”,一句话没说完苻生便在苻苌的怀里撕心裂肺的痛哭起来,苻苌一边替他顺着气,一边说了一句令他时至今日仍然记忆犹新的话:“生弟,不要害怕,大哥我会保护你的,就算天塌下来也有大哥替你挡着。”
苻生渐渐的从回忆中走了出来,此时的他已经泪流满面,四个月前四叔刚刚离世,现如今难道连大哥也要离开自己了吗?
这时,他看到一个小太监急急忙忙的朝着殿门走来,苻生擦干泪水上前一把拦住那个小太监:“你这么急急忙忙的要去干什么?”
小太监连忙回答:“回淮南王殿下,太子殿下刚刚苏醒了,太子妃叫奴才赶紧来通知皇后娘娘。”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苻生一下抓住小太监的肩膀质问道。
“太子殿下醒过来了,太子妃叫奴才来通知皇后娘娘。”,小太监也被苻生的这个样子吓到,赶紧又把话重复了一遍。
“真的吗?”,苻生仍有点难以置信。
“千真万确。”
苻生一把推开小太监,立刻朝着东宫的方向跑去,而小太监也是赶紧去找强皇后禀报此事。
苻生跌跌撞撞的跑进东宫,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床边,身体半靠在强姝身上的苻苌,此刻的他再也忍不住了:“大哥——”
苻苌四人也是看到了苻生,苻生不顾鱼婉几人打量自己的怪异目光,跑到苻苌的身边跪倒在地上将头埋在苻苌的腿上便哭了起来,看着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次弟,苻苌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好了,长生(苻生字),快起来吧,我这不好好的吗?”
苻生这才抽噎着站起身关切的看向苻苌:“大哥,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好点了没有啊?”
“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说着,苻苌举起双臂活动了一下向苻生证明自己身体已经没有大碍了。
“我就知道大哥你一定会好起来的。”苻生也是笑逐颜开。
而在这时,苻健、强皇后还有苻柳三人也是急急忙忙的走进了东宫。
“我的儿啊!”,强皇后看到儿子坐在床上平安无事,心中的一块大石这才落地,她快步走上前去,苻生见状,则是直接退到了一边,而强姝也是起身朝着苻健和强皇后行礼,然后自然的将位置让给了强皇后。
强皇后坐到儿子的身边,一手握住他的手,另一只手则是轻抚她的后背,满眼尽是关切之色:“现在感觉怎么样?身体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苻苌笑着对母亲说:“母后放心,儿子已经好了。”
强皇后又转头看向侄女:“姝儿,可请了太医过来诊断?”
强姝听后,面带赧色:“姑母,还没有呢,我也是一时高兴,知道苌弟苏醒就赶紧派人来向您禀报了。”
强皇后听后脸色顿时有些不悦,苻苌看着面色憔悴的强姝,也是开口替她解围:“母后,阿姊这几天一直在这儿照顾我,都没有休息好,您就不要责怪阿姊了。”
“我怎么会责怪姝儿呢?她也是母后的侄女啊。”强皇后笑着对苻苌说道,倒是苻生在得知兄长苏醒还没有请太医过来诊脉后,便立刻悄悄的从东宫溜了出去,径直跑向了太医院。
强皇后一边吩咐忠禄去请太医过来给儿子诊脉,一边又把幼子叫到身边:“苌儿啊,这几日你一直昏迷不醒,母后便在自己的寝宫里设置了一个小佛龛,和你弟弟天天为你祈福呢。”
“嗯”,苻苌点了点头,然后环顾四周有些疑惑道:“诶?生弟呢?刚刚还在这的啊?”
强皇后听到后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估计又跑到哪儿野去了,我们不管他。”苻苌却是微微蹙眉,有些担心苻生。
(注:1、石勒原本就是奴隶出身,但他最终凭借着机遇和自己的能力歼灭西晋王弥、幽州王浚、并州刘琨(闻鸡起舞那位)、冀州邵续、辽西段匹磾,阻止祖逖北伐,消灭前赵(即汉赵),建立后赵,而当时苻洪是石虎的臣子,苻生当时那样说,他才会感到害怕。
2、关于苻生和苻洪的对话在十六国春秋卷三十五前秦录三中有所记载:“时年七岁,洪戏之问侍者曰:吾闻瞎儿一泪,信乎?侍者曰:然。生怒,引佩刀自刺出血,曰:此亦一泪也。洪大惊,鞭之,生曰:性耐刀槊,不堪鞭捶?洪曰:汝为尔不已,吾将以汝为奴,生曰:可不如石勒也?洪惧,跣而掩其口,谓其父健曰:此儿狂勃,宜早除之,不然长大必破人家。健将杀之,健弟雄止之曰:儿长成自当修改,何可遽尔?如此健乃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