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本爵知道手段让将军不喜,可如今船队已然出海而去,将军若是怒气难消,可朝本爵动手,本爵绝不躲闪。”
严且抬头看着田继祖怒声说:“爵爷,若是出事,你我都逃脱不了干系!爵爷可曾想过一旦出事的后果?”
“一直以来,什么样的风浪本爵的船队没有遇过?将军为本爵担忧,本爵甚是感动!为今之计,将军便与本爵安心等待船队返回即可。待得船队返回,本爵必然给营中一众兄弟好生备好年货,更会给每个军卒十两银子过年,如何?”
严且头痛欲裂!只感觉田继祖的每句话都化作了榔头,一下又一下在敲!
严且挣扎着起身,有气无力说:“爵爷,拿本将令牌放船队出海,若是出事,本将无非是去了一身甲胄,可是船队的千余人,那可是千余人家的顶梁柱!”
田继祖有些不耐说:“严将军,大家一起拿着银子花不好吗?就像今日这般,两个娇艳欲滴的美人相伴不好吗?纵是将军沉醉之身,她们都能用尽浑身解数,让将军肆意挥洒,这不好吗?船员和渔夫,本爵承诺他们工银翻倍,谁不是冲着银子而去?”
严且实在无力坚持,披了外袍便朝门口走去,走到门口之时沉声说:“爵爷得想一想,若是出了事该怎么办?末将前去海边看看。”
田继祖转身背对屋门方向,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叹息,终归还是不能将这头犟驴给拉到身边来!
严且强自撑着回到营中,副将薛景听了严且回营,很快赶到严且屋中,才进屋便见严且满脸堆着全是痛苦,且呼出的酒气很快充斥了整间房屋。
“兄弟,此次祸事了!田继祖早早给本将下了套,才到爵爷府中一刻不到,被备上酒宴,田继祖假惺惺说明白了我等劝阻他们出海是好意,还说若非拉不下脸面,一早便到营中来与我等说好话!不曾想,谢鼎与田继祖连连劝酒,本将醉得不省人事,还被其安排的两个婢女给……哎!他们拿了本将腰牌,结果便是,船队已然出海而去!”
严且强忍腹中翻江倒海的痛苦,一口气把话说完之后,作呕不止,朱超连忙伸手为严且拍背。薛景上前脱掉严且的靴子,跟朱超一同将严且扶到床上躺好,又给严且盖上被子,薛景才说:“将军,你没有下过手令,这一点是关键!而今日一众守海的兄弟都可以作证。既然田继祖不听规劝偷偷令其船队出海,我们只能是静心等待他们回归。”
“可若是出事,那可是一千多户人家的顶梁柱呐!”
薛景接过严且亲卫端进屋的热水,拧了棉帕敷到严且额头上说:“将军,末将这便带人赶去海边营房,先将一众兄弟换回来,让他们一一将所见所闻写下来,今夜便派出军中健卒带着书信赶往郡府,我们得尽快将书信交到武将军手中,武将军知道此事缘由之后,纵是船队出事,我们才有回旋余地。”
严且轻轻点头,闭上了眼睛,薛景知道严且心里不舒服,朝朱超努努嘴后,一起出屋拉上屋门。
薛景带着一百军卒赶到海边营房后,命令朱超带人即时回营,并嘱咐朱超:“其一,把那一百两银子安放好,其二便是兄弟们都将事情叙述清楚给书办之后签押,签押之后由你亲自带着一个小队务必将书信送到武将军手中。”
“是,卑下明白。”
朱起带着人往城中赶回时,田继祖正与谢鼎交谈:“谢大人,看来这严且实在与我们不是一路人!以后本爵也就死心了。”
谢鼎点了点头说:“爵爷,若是顺利的话,两日之后船队便能返回了吧?”
“对,此次出海,本爵已经交代了下去,不必到太远的海域。”
见谢鼎面上的一丝担忧,田继祖笑说:“谢大人不必担忧,本爵的般队数年以来,风浪经历得够多了!积累下来的经验,水军也不一定能够与之相比。富贵险中求!总不能看着白花花的银子而不拿吧?”
谢鼎勉强一笑说:“但愿吧。”
冬月十四一大早,天光未亮之时,严且猛地睁开眼,深深吸了两口气,抬手捶了几下闷疼的头 ,抓起床边的冷茶咣咣一顿猛灌之后,穿衣拉开屋门,仰头看着暗黑的天色,感受冷凛寒风扑面,强自压下呕吐的抽动,向着军卒的营房走去。
严且赶往海边的一路,战马前行的颠簸,让严且一路不断呕吐不停!到了海边之时,严且脸色蜡黄,感觉天旋地转!当看着阴沉沉的天海交际处,看着海浪翻滚着涌上岸来,微眯起眼抵御着刺骨的寒风,严且的心不断下沉!心里只有祈求!祈求船队能够尽早归来!
严且没有再离开营房,稍有一些气力,便要起身走到海边看向海面,看向海边小山上的树木。薛景一直陪在严且身边,心里的担忧一点不比严且少!看着严且拖着虚弱的身躯,薛景屡劝无用之下,只能是一趟趟陪在严且身边来回。
田继祖一早起来,看着天气比前一日还要阴暗,心头也不由得沉重起来!
至冬月十七,朱超一路餐风饮雪,终于将书信呈到武济手中,武济看着冻得面庞青紫,额头眼角纵横交错着的皴裂漫着细细的血痕,朝亲卫说:“赶紧去拿酒来,再备几身衣裳,还有便是取些猪油来。”
武济将信看完,轻叹说:“一会先去好好歇息,在府中休养两日,再行回返。”
“将军,卑下担忧严将军忧心,末将明日便启程回去。”
“听本将的即可。纵使你明日启程回去,于事并无补益!这几日连下数场雪,虽说不大,可是于你而言,急着赶回的话,你的身子不要了?”
“卑下……”
未等朱超再往下说,武济一摆手说:“这是本将军令!”
并城,田继祖在厅中听着田忠禀报,听着听着将右臂撑在小几之上,整个身躯斜支在小几上说:“照你所说,本爵的船队十有可能完了?”
“是,有很大可能是这样。”
“渔村那边怎么样了?”
“全都整日哭哭啼啼,朝着海面下跪、烧香、献饭……”
田继祖额头冒汗,通红的双眼望向屋外咬牙切齿:“老天爷要亡我呀!”
严且带着军卒靠近数千老弱妇嬬时,看着犹如一具具行尸走肉的老人和妇女们,严且将头别向一边,眼中泪水滚滚落下!一众军卒全都硬了脖子,哗哗在流着泪,抽着鼻子……
一个老汉蹒跚挪步到严且跟前跪倒在地,仰着一张沟壑遍布流淌着泪水的脸哀求:“将军,让军爷们出海去找找吧?”
严且俯身要扶老汉,老汉扒开严且的手说:“将军,求求你了!”
严且挪开一步,看着围上来的一众老弱妇嬬沉声说:“老人家,你也是在海边生活了一辈的人,本将若是此时派出水军,老人家你认为我们的水军能出得去吗?但凡我们水军能够出去,我们何尝不想出去。”
严且再度俯身去扶老汉,只听人群中一个妇人嘶声喊:“还不是怕死!你们这样的人除了欺负我们这些穷苦人,你们还会做什么!”
严且将老汉扶起身,双手握住老者说:“老人家,我们水军早前些时日,之所以下令不让出海,就是海上风浪太大……”
“说的好听!要是前几日你们让出海的话,早就回来了!”
严且看着群情激涌的百姓,看着那一双双眼睛里的哀伤,严且松开握着老汉的手,往回走。
严且一边走一边说:“你们在这里看着百姓,本将再去崖上看看。”
“天杀的!还说爵爷给两倍的工银,这下好了!你倒是一了百了,我们怎么办呀!”
“老天爷呀,开开眼吧!让我儿子回来吧。”
“海神爷呀!发发慈悲吧!”
严且听着乱哄哄的哭喊啼叫,全身手脚冰凉!连一颗心都感觉一片冰寒!薛景快步跟上严且小声说:“将军,谁都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可是田继祖利欲熏心,视人命为草芥!将军一直竭力封海,是田继祖之过,是谢鼎之过,百姓何尝无过?将军怎么将这一切罪责尽揽己身?若是将军有事,家中父母妻儿怎么办?”
严且转头看向薛景,伸手拍了拍薛景的肩:“兄弟,你说的,哥哥听心里了。哥哥只是心里难受。”
田忠看着田继祖,田继祖直起身来强自镇定说:“你去,去跟渔村的人说,如果他们真的回不来的话,本爵每人抚恤五十两!”
“少爷,若是现在去跟他们说的话,他们是不是认为那些人就再也回不来了?”
田继祖怒声吼:“现在路衙所有官吏衙差都因这事乱成了一团!再不尽早将这事压下去,一旦再出更大的乱子,你知道会怎样?那将死多少人!”
谢鼎在府衙如坐针毡!来来回回跑到天井处看向天空,每看一次,心都在往下沉!完了!治下这么多人没了,怎么办?
谢鼎匆匆跑到爵爷府时,田继祖端坐在主位 ,像是霜打的茄子。
谢鼎坐到田继祖下首:“爵爷,人肯定是回不来了,爵爷,你倒是拿个主意呀。”
田继祖冷冷盯着谢鼎:“谢大人,你以为本爵不急吗?你知不知道!本爵的十三条大船,那是多少银子!你可又知道!这些人回不来,本爵要拿出五六万银子去抚恤!重点在于,这一千多人如果真回不来,本爵要培养这些船手和渔夫,需要多少年?需要多少银子!”
锥心之痛!
谢鼎将头扭往一边沉默不语!
“还有最为重要的是,这么多人没了!”
田继祖如狼狗斗咬时凶厉的目光看着谢鼎,看得谢鼎心头发毛!
“谢大人!这一千多人没了!跟上边怎么交代,你想过没有?”
谢天鼎只感到血往上涌,喉头发苦!
“爵爷,还是先把渔村的百姓给安抚住,千万不能再生乱子。”
谢鼎和田继祖商议如何善后事宜之时,武济匆匆进了郡衙,杨之明将武济迎进主厅落座,小吏端来茶水,杨之明吹了吹茶水,饮了一小口后说:“将军,这天寒地冻的日子,你跑过来不是为了喝酒吧?”
武济白了一眼杨之明:“你老兄上次请我喝酒,是多久以前的事了?还好意思说。今日前来,是双林路并城那边出事了。事挺大。”
杨之明敛去笑容:“出了什么事?”
武济取出书信递到杨之明手中,杨之明看过之后重重叹了一口气:“田家数十年间将并城各个行当做了个遍,什么有利就做什么,不曾想,如此胆大包天!既然谢鼎在任上一味只知迎合田继祖,那便让他把路丞给让出来吧!至于田继祖,你想怎么办?”
武济重重叹了一声:“我配合你!”
杨之明抬起手点了点武济:“虽说你没有拿办权,可听到你这么说,我还是很开心!不过,话说回来,我拿田继祖也一样有些硌手。”
“不拿怎么办?这样的人,以往在你治下,看在其祖上为大炎立下汗马功劳份上,纵使是陛下也会让着一两分,可如今这事,要是刘公知道你捂着不办的话,小心你的皮!”
“走吧,这两日事不算多,你我两人去一趟并城,这些人是该拿下了。”
“驸马爷就喜欢这么干,怎么?你也喜欢?”
“你这话说的,驸马可是家师的干孙!驸马至少开了先例,衙差们办事终是不够严密。”
武济端起茶杯喝干:“你直接说衙差镇不住场子不就得了。”
“等一下,我得先修书一封,尽快将此事奏禀陛下知晓。”
“陛下会不会念及旧情网开一面?”
“不会,之前对田继祖诸多营生,我已上书陛下,陛下让我敲打田继祖收敛一些,已是给足了情面。如今田继祖把一千多人给生生葬到大海里,罪不可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