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不断有飘浮的一些木板和竹编的筲子等物被拍打到了岸边时,击溃渔村百姓的最后一根稻草压了下来!
黑压压的人群密集站在沙滩上,除了小孩子还不知道何谓死亡的含义而依旧嬉笑玩闹着,以泪洗面的老人和妇女们皆是麻木地张着双眼。
田继祖和谢鼎在刑房主官及上百衙役护拥着来到空旷的沙滩时,严且冷冰冰的目光盯着田继祖和谢鼎,薛景扯扯严且的袍袖:“将军,事已至此,首当其冲的是安抚百姓。”
严且和薛景向着田继祖和谢鼎等人走去,一众百姓也回过头涌了上来,田继祖和谢鼎都有些慌乱,朝后退了一步靠在马车驾杆上。
二十几个衙役硬着头皮往前一步,衙头大声说:“乡亲们,不要过于靠近。大人们有话说。”
谢鼎见百姓没有继续往前涌上来,挺了挺身子来到衙役前边面对百姓说:“在你们当中,挑出一些人来,到本官面前听本官说,本官没有多大的嗓门,不可能讲的话让你们每一个人都听见。”
谢鼎的话传下去之后,约莫过了盏茶时间,不断有年龄在六十多的一些老汉,还有极少的一些青壮走到人群前面。
谢鼎深吸两口气后大声说:“乡亲们,这样的天灾,任何人都不想遇到,官府和爵爷府的所有人都很难过!你们在这海滩上已经守了这么几天,再这么守下去也不是办法,要是你们受冻生病了怎么办?你们孩子怎么办?谁来照顾孩子和老人?所以爵爷今日前来,拉来了抚恤的银子,一会之后还有粮食盐巴会从城里往渔村送过来,你们回到渔村,官府主持发放抚恤银。”
“大人,抚恤银是多少?”
谢鼎看着老汉回说:“出海的人,每人五十两。”
站在前排的众人听了抚恤是五十两后,都摇着头看向谢鼎!
“大人!现在的渔村,全是老弱病残和孩子,五十两银子光是吃喝能够几年,银子花完了之后我们怎么办?全都等死吗?”
田继祖走到谢鼎身边大声说:“你们也不能这么说!本爵爷也不想发生这样的事,也是你们愿出海的! 并非本爵强压着你们出的海!本爵的十三艘大船不是银子吗?你们知道那是多少银子吗?”
一青壮汉子高声说:“五十两太少了!我们不同意!”
随着青壮吼出这一声,已经绷不住的百姓全都乱嘈嘈叫喊怒骂起来,田继祖眼见势头不对,转身走回到马车一旁。
谢天鼎正待开口大声说话,激愤的百姓推着自己前面的人一味往着前面拱,一面拱一面自说自话!
眼见此景,谢鼎朝衙头说:”拦住他们。”
眼见上百衙役纷纷跑了出来站在百姓对面,并抽出了刀,前排百姓死命往后顶,大声喊着:“停下!停下!”
随着场面越来越是混乱,严且一招手,一众军卒齐排排站到了严且身后,严且大声喊:“乡亲们!不要再挤了!”
随着军卒整齐地将严且的话传了出去,人群顿住,都朝着严且发声的方向看了过来。
“乡亲们,你们当中有很多老人孩子,你们这样混乱,一不留神将会伤到很多人!”
“你们得想一想,一旦发生了大的混乱,伤到人怎么办?值不值得?”
“官府既然已经接管此事,冷静进行商量才是,如果你们继续往前挤的话,万一出事的话,后悔都来不及!”
谢鼎听了严且的话,险些想要破口骂人!什么叫做官府接管这事?是官府叫人出海的吗?
“谢大人说得对,不论出海的人是不是幸存,活着的人总归要活下去!”
“不论是老人和孩子,身子骨都弱,你们先行回家去,留下一部分人下来商量就好。”
百姓们听了严且的话后,也冷静了一些,又过了一会之后陆陆续续往着渔村而去。
田继祖见百姓纷纷往着渔村而去,心里一松。
谢鼎看着留在原地的两百余人,谢鼎转身到田继祖向前说:“爵爷,你看这事?”
“出海的人每人再加五两银子。”
谢鼎轻轻皱眉之后转向两百余百姓说:“爵爷答应每个出海的人再加五两银子。”
说完这句话后,谢鼎一一向着百姓扫视过去。
百姓们相互看了看,一老汉说:“大人,我们做不了主,我们得回去跟村里人商量。”
田继祖听了百姓回复之后,向着田忠说:“先把银子拉回去。”
冬月十九,渔村两个妇人投海,三个妇人抱着孩子投了海的消息传到谢鼎、田继祖耳中时,两人皆被突然而来的噩耗惊得一时怔在当场!谢鼎跑到爵爷府时,田继祖脸色万分难看!上千条人命填到了海里之事已然没有多少转圜余地,那五个妇人和三个孩子这八条人命!绝对够田继祖和谢鼎喝一壶!
严且看着哀痛欲绝的百姓,看着打捞上来的八具尸体,朝着身边的薛景说:“再加调一百人手过来,绝对不能再有人在我们眼皮底下轻生。”
渔村北面的小山包上,四个汉子正窝在一个大石堆之间避风。
“四平,说来可惜了。”
“李雄,起初也没想这么多呀。只是想着那几个娘们男人都死了,那我们乐呵乐呵。”
胡六说:“是可惜了,别说,比城中那小排房里的娼妇好太多了。”
赵通说:“别说那些没用的。总之,不能再有动作了,起码等抚恤的银子下来。”
“对对对,等银子下来之后,我们人也要得,银子也要得。这么多的女人,想想都兴奋!”
赵通看着四平说:“四平,尤其是你!管好自己的裤腰带!别坏了大事。”
四平点点头说:“赵哥,你说这些女人要是回娘家或是改嫁怎么办?”
“离开一些是肯定的!但是一些人不论如何得留下来。我们还得拉几个人进来,只是我们四个,总归是太单薄了。”
薛景吩咐了事情回来,凑近到严且身边说:“将军,末将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严且拉着薛景到了海边上,听着海浪拍击的声音说:“你说说你的看法。”
“投海的五个妇人,有一个共同之处,都还年轻。尤其是与孩子一道投海的人更是不合情理。”
严且想了想说:“有人对她们下手?”
“将军,末将是这样认为的。”
“你认为什么人下的手?”
“将军,末将以为,是村中的青壮下的手。”
“那就向官府报过去?”
“将军,末将认为暂时不急于这一时,我们不妨吩咐兄弟们多盯紧一些。”
爵爷府,田继祖咬牙说:“每人七十两!劳烦大人再去辛苦一趟。”
“爵爷客气了,本官理当为爵爷为忧。”
田继祖送着谢鼎出厅,田忠上前一步笑眯眯说:“有劳大人,这是一点茶水钱。”
谢鼎假意推辞一下后,将银票收入袖中,朝田继祖拱手一礼:“爵爷,本官这便去渔村。”
至冬月二十一,抚恤银发了下去之后,田继祖在府中宴请官衙一众官吏,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田继祖轻叹一声说:“此次本爵损失巨大!十三条大船,足足损失本爵近三万两银子,抚恤银和粮食又是万余两银子。此事能够安稳下来,多亏了诸位大人帮衬!在此,本爵谢过诸位。”
说完,田继祖仰头干了杯中酒。以谢鼎为首的一众官吏也笑呵呵仰脖干了一杯。
“谢大人,现下还有一事,本爵饮食难安!这一千余人虽说全是自愿出海,可这总归是一千余条人命,不知谢大人可有好的对策?”
“爵爷,不论如何,这些人是自愿出的海,想来就算上书到了京都,陛下和朝堂诸公不至于过于罪责吧?”
田继祖紧紧皱起眉头朝谢鼎说:“谢大人,那是一千多条人命,不是一千多只鸡鸭。”
“那爵爷的意思是?”
“船队出海的当天,是不是天气看着转好了些?”
谢鼎没有接话,田继祖继续说:“这也是船手和渔夫们同意出海的原因对吧?”
“可纵是礼房将这上书京都,恐怕也只是见效甚微吧?”
“本爵已经往京都去了信,想来陛下不会太过为难于本爵。”
就在这时,田忠慌乱地进了厅中,走到田继祖身边,俯身附到田继祖耳边小声说:“爵爷,府邸被包围了,是郡卫军主将武济带的兵,同来的还有杨之明大人。”
田继祖刚要打出的酒嗝生生给憋了回去,正待起身来,杨之明和武济双双走入厅中,杨之明看着呆在当场的众人,绕着一桌珍馐转了一圈,走到田继祖身前说:“田爵爷,听说你已经安抚住了渔村的百姓?”
田继祖讪讪一笑说:“杨大人,你们怎么来了?”
杨之明没有理会田继祖,伸手朝武济做出请的手势,往着主厅移步坐到左首主位,武济则是坐到了右首。
田继祖见此情景,心中不由大感不妙!连忙起身来朝缩着身躯微微颤抖的小婢说:“还不赶紧给两位大人上茶。”
说完之后,快步走到厅中站定,谢鼎等一众官吏颤巍巍起身走到田继祖身边站定。
杨之明端起茶喝了一口,朝武济说:“武将军,爵爷府这茶确实不错!你尝尝,是不是从来就没有喝过这么好的茶。”
田继祖听了杨之明夹枪带棒的一通话,心如死灰,站在当场已是后背尽湿。
杨之明抬眼看向田继祖:“田爵爷,本官是否跟你说过,陛下要你收敛?”
“回杨大人,说过。”
“那你为何还要与谢鼎设局诓骗严且,盗其令牌促成船队出海?”
“杨大人,我有苦衷的。”
“什么样的苦衷迫使你罔顾这千余人的性命?”
田继祖一听杨之明所说“罔顾”二字,不由急声辩解:“大人,并非我罔顾,而是出海当日,天气明显已然好转,且我船队中的一众船手和渔夫都在海上捕捞多年,凭借他们丰富的出海经验,若是天气恶劣实在无法出海,纵使给出再高的工银,他们也是绝计不会出海的。”
“本官想听听你的苦衷。”
“于两月前与京中及京畿沿线的一些很多人都已定了鲜鱼,是以我才……”
杨之明苦笑:“所以为了那些人的口腹之欲,你便要赌上这一千余人的性命?”
“大人,我实在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杨之明冷冷说:“田爵爷,本官只知道,如果此次你不让船队出海,你说的那些人,他们绝对不敢弄死你,可是就为你们的一己私欲和私利,便致使千余人藏身大海!你锦衣玉食,家财无数,你不知这民间疾苦也就罢了,可你这么一个念头,致使千余家族失去了顶梁柱,留下了老弱病残,妇嬬孩童!你可知道这些妇人的余生将要怎么度过?你可又知道这些失去儿子的老人将怎样凄苦地度过余生!”
杨之明手拍小几起身怒声喝斥:“你可知!失去父亲的这些孩童要怎样才能长大成人?有多少人因为失去了父亲可能根本无法长大成人!同为爹生母养!同为人子!同为人父!你居然这般不把人命放在心上!”
杨之明指着田继祖:“你!上京去跟陛下说吧!”
田继祖跌坐在地,面如死灰!谢鼎等一众官吏双手垂放,弯着腰,任由汗水滴落到石砖之上。
杨之明转向谢鼎等人:“你们!十数年寒窗苦读,曾经立志高远!居一方高堂,造福一方百姓!你们呢!皇朝给的俸银不够养活你们吗?你们置的田产还不足以支撑你们大鱼大肉?百姓的供养你们要,别人的孝敬你们敢收!为什么就不能把百姓放在心上?你们有父母!你们有妻儿!告诉本官!若是你们是出海船队当中一人,你们死了!你们的父母妻儿,你们是担心还是不担心!”
杨之明越往后说,声音越高!
“别在心里想着委屈!你们能够出现在这里,足以说明一切!你们这是在庆功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