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萍读初中二年级的时候,二哥路良感觉到读书越来越吃力,每次考试完毕,路良拿回家来让父亲签字的考试卷情况都非常糟糕,眼看着初中都难以毕业了。看着儿子学习起来痛苦的样子,父亲国明想起了路良小时候差点因身患重症而丢掉了性命,后来好不容易从鬼门关里捡回了一条命,国明心里想着,上不下去就让路良回家吧,也不能再逼儿子了,省得儿子活受罪,只要路良身体健康比什么都重要。后来,父亲向路良学校提出申请,决定让路良辍学回家。
路良辍学那年刚满17岁。
由于路良连个初中文凭都没有,要是让路良自己到社会上找个正式工作肯定是有很大难度的,且由于路良又不如大哥路嘉灵活,所以父亲国明根本就没有让路良到建筑单位去工作的想法。后来,国明找了一个朋友帮忙,将路良安排到蔬菜公司上班,当了一名送货员。送货员这个工作虽然安全性要比到建筑工地好很多,但是每天早上三、四点钟就要赶到单位去上班,到中午十一点钟才能回家,下午三点钟又要到单位给客户送货,一直要干到晚上六点才能下班。因此,路良的工作常年累月都要起早贪黑的,而且工作时间长,确实是件非常辛苦的工作。但是如果不让路良干这个,国明实在是想不出适合的工作让路良去做,看来,路良只能靠出卖自己的苦力来养活自己了。
后来,蔬菜公司经过市场化运营,又经过改制,被一家私营企业所收购,收购后的蔬菜公司变成了千万便民超市,二哥路良在那儿一干就是一辈子。
1981年秋季,萍萍顺利地进入宜城市第八中学高中部就读高中。与以往不同的是,从1981年开始,国家将两年制高中学制改为三年制高中。
萍萍进入高中以后的次年年初,大姐路芳结婚嫁人了。路芳嫁人以后不久,国家改革开放的脚步已经真正地动起来了。
大哥路嘉所在的原本国营性质的肉联厂也改制了,改制后的肉联厂更名为宜城市食品公司,其性质为股份制公司。
“国明,我今天下班时路过居委会,发现居委会门口围了许多人,后来我就挤进去看了看,你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秀华对刚下班回家的国明说道。
“到底是什么事啊?这么神神秘秘的。”国明回应。
“说是我们家住的房子以前是一位资本家的房子,现在不是改革开放了嘛,国家要给资本家落实政策,之前没收的房产都要还给人家。你说,资本家不都是剥削工人阶级的吗,现在居然要将房子还给资本家,这不是要走回头路吗?再说,房子还了以后要让我们到哪里去住啊?这不是要命了吗。”秀华向国明不停地吐槽。
“原来是这件事啊,昨天我在报纸上就看到这个消息了,没想到现在下面执行起中央文件的速度还挺快的,都到居委会这一层面了。”国明回应秀华。
“原来你昨天就知道了啊,发生这么大的一件事,你倒是沉得住气啊,也不知道提前告诉我一声。”秀华埋怨道。
“这是中央的政策,要求各地方政府必须在今年年底之前完成这项政策落实工作。不过也请你放心,国家是不会让你住到露天底下去的。上面的文件说了,各地方必须做好无房户的安置工作,安置好了再将房屋交出来。”国明向秀华解释着文件精神。
听国明这么一说,秀华才稍许平静了下来。
第二天,居委会通知各家各户,要求居民下午下班后到居委会开会,内容是向大家宣贯中央的文件精神。
几个月后,经过国明工作单位的安排,国明带着一家老小从光复巷搬到了位于中华东路旁的东南巷的一个木材加工厂里,厂里有一排平房是建筑公司职工的家属区,国明家就被分配在一间只有十八个平米的小房子里临时居住。
因为路芳已经出嫁了,所以当时家里一共有六口人。尽管如此,这个只有十八平米的小房子是怎么也容纳不下一家六口人居住的。后来,国明向单位提出申请,要求再分配一间屋子给几个孩子居住。由于单位资源不足,后来经过单位审批,同意让国明的几个男孩子到厂区的集体宿舍去睡觉。因为萍萍是个女孩子,所以就和国明秀华住在家里。
一个只有十八平米的房子,妈妈秀华用一个大衣橱从中间一隔为二,旁边留下一个过道,在过道上拉上一个门帘,里面放一张国明和秀华睡觉的大床,大床对面放了一个五斗橱,五斗橱上放了一台刚买来不久的九寸黑白电视。靠北面的窗口处放了两张长条板凳,长条板凳上放了两个盛放衣服的木箱子,木箱子上还放了两床棉花胎。搬家后仍旧要用到马桶,马桶也放在里间。
萍萍的床就安放在了外间靠门口的窗户边,床的旁边放了一张写字台供萍萍读书写作业用。另外,在进门处正对着门口的地方依着大衣橱的背面放了一张供一家人吃饭用的大桌子。而吃饭用的板凳则放在桌子下面,吃饭时拿出来使用,吃完饭再塞到桌肚子里去,否则会影响家里人走动。
由于搬了家,萍萍离学校的距离就远了,从家里出发走到学校大概要半个多小时的时间。因为来回的距离比较远,走路的时间也比较长,为了挤出更多的学习时间,萍萍每天早上吃完饭后,就要带上饭盒,在饭盒里面放上米,带到学校食堂蒸饭吃。
搬家后不久,弟弟路奇由于学习成绩不好,上了八年的小学都没能毕业,国明秀华也只能选择让他辍学,后来安排他到建筑公司当水电工学徒了。
面对着16岁就参加工作的小儿子,秀华非常心疼。每天路奇上班前,秀华总是会帮他下一大碗面条,再加上一个荷包蛋,好让他吃饱了上班。上班前,秀华还会经常性的偷偷塞给他一元钱,嘱咐他如果饿了在外面可以用来买东西吃。
那时,看一场彩色电影只要一毛八分钱,如果是黑白电影只需要一毛钱。由于秀华经常会给路奇零花钱,所以,不学好的路奇却经常会在上班途中溜出去买了冰棍坐到电影院去看电影。
到了月末发工资的时候,由于路奇经常溜班,所以经常拿不全工资,有时甚至一分钱的工资都拿不到。
“路奇,今天发工资了吧?发了工资妈妈给你做好吃的。”秀华问路奇。
“单位没有发工资。”路奇回应秀华。
“怎么会呢,我和你爸的工资都发了,怎么就会漏了你了呢?”秀华诧异了。
“他们没有给我发工资。”路奇回答。
“你不是每天都去上班了吗?怎么会不给你发工资呢?”秀华问。
“我不知道。”路奇回答。
“不对,你们领导不会是看你年纪小而欺负你吧。明天我就去找他们算账去”。秀华愤愤不平。
第二天,秀华怒气冲冲地一路找到了路奇所在的工地,找到了他的领导,责问领导为什么不给路奇发工资,要求领导给自己个说法。领导说,你应该回家好好问问路奇,问他一个月到底上了几天班,路奇不是上班时溜出去看电影,就是上班时站在一边偷懒,不好好地跟着师傅学,师傅叫都叫不动。听了领导的话,秀华又气又恼,根本无言以对,只好灰溜溜地回家了。
但是,纵然国明秀华对路奇如何说服教育,路奇依然我行我素。为此,父亲国明气得经常对路奇说:我在外面能教育好任何人,但是唯独在家不能教育好你。
然而,秀华对萍萍却没有像对路奇那样疼惜与爱护,萍萍上学中午的午饭除了在家用饭盒子盛上一些米到食堂蒸饭外,很多情况下,中午都是没有下饭菜的,有时,委屈的萍萍会和妈妈秀华说:你怎么对弟弟那么好,每天都给他一块钱零花钱,怎么我就不行啊。妈妈秀华却对萍萍说:你弟弟比你小都上班了,你弟弟是挣钱去了,而你还在花钱阶段,你们是不一样的。实在说不过去时,妈妈就给萍萍一毛钱让萍萍自己解决。
萍萍拿着妈妈给的一毛钱,看着学校食堂上的菜单,最便宜的一道菜也须一毛五分钱才能买到,除非萍萍将两天的菜钱并一天才能够得上买上一道菜的。后来,萍萍就拿着这一毛钱到离学校不远的一个杂货店去,花上七分钱买一块豆腐乳,萍萍会让店家给萍萍盛一些乳浇在饭上,萍萍就着豆腐乳和着饭一起吃下去。这样,萍萍的一顿午饭就算是对付下来了。
转眼间,时间来到了1984年。这一年,萍萍都高三了,即将面临高中毕业。为了获得高考资格,萍萍参加了高考预选考试。后来有幸通过高考预选,获得了参加全国高考的资格。
但是,家里的居住环境对萍萍三年高中的学习干扰非常大,尤其是对一个即将面临高考的学生来说。
那段临近高考的日子,学校布置的作业越来越多,每天放学都非常晚。最晚的时候要到晚上八点才能到家。
一家人每日吃过晚饭,哥哥弟弟都到集体宿舍睡觉去了。父母亲洗过澡上了床以后,都会习惯性地躺在床上看一会儿电视才会睡觉。由于妈妈秀华耳朵不是太好,所以每次开电视声音都非常大。为此,萍萍曾多次提醒妈妈将电视声音调小一点,但是妈妈看着看着就又将声音调大了,因此,使得萍萍根本无法静下心来专心地写作业、复习功课。
萍萍因此曾心存怨恨,但是后来又转而一想:父母亲和当下的许多人一样,每日的工作都十分辛苦,特别是妈妈,平时的工作又脏又累的,晚上吃过晚饭后除了看电视,确实也没其他的娱乐活动,别说是没有精力,就是有精力也没有晚饭过后出去散步的习惯。对于大部分人家来说,现在家里条件都是刚刚有所好转,几乎每户人家都买了电视,虽然是黑白的电视,在时下也是很不错的了。因此,对于爸爸妈妈来说,吃过晚饭后躺在床上看电视,看完电视了睡觉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所以每逢晚上,萍萍一般都是搬着一张小板凳子和一张方凳子到家门口的路灯下面写作业、复习功课。但由于是夏天,所以路灯下的苍蝇、蚊虫、飞蛾特别多,脚下周围的蚊子苍蝇会搅得你根本无法安静下来,萍萍不停地抖动着脚,实在受不了时,就只好搬回凳子回家和父母一起看会儿电视,然后等父母睡觉了自己再做作业。
但是,冬天的时候,萍萍去路灯下做作业的机会都没有了,就只能在家里等父母睡觉了自己再做作业与复习功课了。因此,很长一段时间以来,高中阶段的萍萍做作业的效率是非常低下的,更别说是复习和预习功课了。因为等到父母晚上十点多钟看完电视后,萍萍也早就困乏了,有时就干脆选择先睡觉,睡觉前将闹钟定好时间,等到第二天早上五点半钟就起床拿着书本,到家门口附近的空地上去背诵英语单词或其他需要背诵的功课。
就这样,萍萍在那样的一个拥挤环境中度过了高中三年以及高考前夕的生活。
虽然萍萍也是很努力,萍萍很想证明一下自己,萍萍更想为父母争光,想成为家里唯一的一名大学生,但是在那个高考录取率只有百分之几的年代,也可以说是百里挑一的年代里,终于,萍萍高考还是落榜了。
不知是否是命运的安排,还是命运和萍萍开了个玩笑,在萍萍高考结束以后不久,父母亲单位新建的房子却竣工了。家里分了一套新房子,大约有六十个平方,是一套二室一厅的房子,有厨房,有厕所,还有一个阳台。房子虽说并不大,但和原来只有十八个平米的一居室相比,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
1984年十月份,萍萍高考结束后的三个月,一家人终于搬进了新房子。而原来的那间十八个平米的房子,父亲留给了他的几个还没有成家的儿子居住。而就是这个只有十八平米的老房子,成了父亲国明永远也割舍不掉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