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小树眼前的画面再次模糊,画面中的景象越来越小,直到消失不见。
天狼三星?!
原来自己的命格是天狼三星,大凶大险之身!
原来自己被家人抛弃并不仅仅只是因为哑疾,而是因为命属天煞孤星!
自打知道自己是被老汉收养的现实之后,梁小树就一直很努力,努力干活,努力做人,努力忘记幼时记忆里一切不那么令人愉悦的事情,努力去融入娄梁这个大家族,努力寻找自己在娄梁古镇的位置。即便身有哑疾,也忍受着一些人的白眼借阅群书,每日苦读不辍,希望以勤奋和学识来化解族人眼里异样的目光;即便身体没有流淌娄梁人的血脉,他也想要凭借自己的努力来赢得村民的认同,族人的赞许。
可是现在呢?他突然间心灰意冷,对自己的前程悲观至极,一个天生的煞星,连生身父母都要远离,血脉亲族都要抛弃,会有多少人愿意靠近、接纳,会有多少人对自己避之而唯恐不及,自己最后是否也会像阿公梁安左、阿爸梁己亥一样,凄风冷雨、孤老一生?或者,可能比他们更惨,因为他们还不像自己身负煞星的命格。
天煞孤星四个字,将他好不容易在尚不强壮的体魄里建立起来的那一份自信,瞬间冲击得荡然无存。
梁小树心情极度低落,眼前那扇门上的五个圆点忽大忽小,忽明忽暗,忽聚忽散,再定睛一看,原本五个空心的白色圆点变成了六个实心的黑点。
他莫名其妙的站在了六号房间的前面,眼中那六个黑点围成的圆圈开始逆时针旋转,速度由慢而快,逐渐旋转成了一个大大的圆环,圆环的中心出现了一幅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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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阴沉晦暗,瓢泼大雨倾泻而下,一群衣裳褴褛的人站在娄梁古镇左边的山坡树林边,茫然无措的看着山脚下一堆残垣断壁,有的人面无表情、如丧考妣,有的人顿足捶胸、痛哭流涕,还有的人嘴里喃喃自语,不停的念叨着亲人的名字。
雨水和山洪在原来的娄梁古镇里积聚,大部分已经垮塌的房屋都被积水淹没,周围的山上也出现了零零星星从村子里逃出来的人,对面的山坡上,也出现了一群人,似乎是从村子的另一边跑出去的,族长娄安贤、长史梁富琛等人像是都在那群人中。
这边的人还是要多一些,约莫有百十来个。
画面里的梁小树被村里几个精壮汉子围在中间,似乎是受到了特别的照顾。
“是你,就是你!”原本瘫坐在地上的管事梁安然突然跳起来,颤抖的手指着人群中的梁小树,“煞星、煞星,果然是天煞孤星!”
“杀死他、杀死他!”一个愤慨激昂的声音响起。
“砍他的头。”另一个声音说,“全家就只有我一个人跑出来了,要他偿命。”
“活埋!”
“沉潭、沉潭!”
身边无数个冷漠而又愤怒的声音在呐喊。
梁小树像一个局外人一样,木然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心中平静如古井,波澜不惊。该来的都来吧,不过就是一条命而已,苟活了十二年的生命,随时可以拿去。或许自己真的是一个灾星,早点死了也好,免得给周围的人带来灾难。
那几个围着他的青年汉子将他五花大绑,然后在族人的带领下,开始向憨包泉后北面的绝壁上走去,娄梁镇所有的村民和那些外乡人,也都紧紧的跟在后面。
憨包泉北面的绝壁,是执行沉潭最好的位置。把人关进猪笼里,绑上几块大石头,自高处落下,可以瞬间沉到水底,永远也浮不起来。
“等一下!”后面的人群里快步走出来一个老妇人,梁小树看的清楚,那是他家的邻居梁凤台。
梁凤台手里紧紧拽着一块灾难发生时从家里抢出来的粑粑,走到那几个壮汉前,说:“你们让开,让闷蛋儿吃饱了再上路,他还是个孩子,投胎也不能做饿死鬼。”
说完,她用力分开挡在前面的两人,来到梁小树面前,从粑粑上撕下一小块,喂进他嘴里:“闷蛋儿,吃吧,婶子救不了你,来生投个好人家,莫再受这些罪。”
旁边看着的众人都沉默了,心里的愤怒渐渐的被一丝丝的歉疚抚平,没有人去阻拦她,都静静站着,看着妇人一口一口的喂完那一块并不大的米粑粑。
“你荣骏叔他们也没有逃出来,可婶子觉得那不是你的错,娃儿,婶子不怪你。”梁凤台边说边抹了一把泪,把跟她一般高的梁小树搂进了怀里,在他耳朵边轻声说,“有机会就跑,莫死脑筋。”
“闷蛋儿,我,我也想抱抱你。”凤台身后传来一个细细的声音。
梁凤台转过身去,看见了泪眼婆娑的蒋菡蕴。
“蒋家妹娃子,你还活着,真好!”梁凤台眼神里闪过一丝的不自然。
“凤台大婶,我……”蒋菡蕴欲言又止。
梁凤台惨然一笑,摇摇头说:“娃儿,啥都莫说了,你跟闷蛋儿道个别吧。”说罢将她推到小树面前。
梁小树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笑意里带着询问:“菡蕴,你还好吗?”。
女孩直勾勾的盯着男孩看了一会儿,出人意料的扑了上去,双手紧紧握住后者捆绑着的手腕,双唇也吻上了小树的嘴。
民国初年,民风尚还很保守,尤其在信息闭塞的乡村地区,青年男女在大庭广众之下行为亲密是会因伤风败俗而受到指责的。蒋菡蕴这一大胆开放的举动不啻于后世在公众场合播放情色片,惊得周边的男男女女俱都转过身去,羞于面对。
同样处在震惊之中的梁小树感觉到一个尖锐的东西正在绞自己手腕上的绳索,同时,女孩儿的樱桃小嘴也从他的嘴唇移动到了耳边:等我一退后,你就跑,快快的跑!
她身子一离开,小树便发现系在自己手腕上的绳索松开了,现在他只要一用力,就能挣脱绳索的束缚。
梁安然是场上寥寥几个没有转过身去的人之一,发觉局面有些不对劲,赶紧站出来说:“好了,吃也吃了,别也道过了,赶紧上路吧。”
蒋菡蕴突然扭过头去,一口满含着血水的唾液猛的从她嘴里喷出来,喷向旁边的梁安然和看押梁小树的壮汉,那几人慌得赶紧移动身体躲避,小树的右边便空出了一个缺口,菡蕴用力推了他一把,“快——走!”。
梁小树被她推得往右边一跃,拖离了人群的包围,乘着大家伙儿还没反应过来,拔腿便朝山上跑去。
蒋菡蕴跟在他的后面跑了几步,便又转过身来,站在狭窄的山路上,对着追来的人群挥舞着手里刚才剪断梁小树手上绳索的剪子,喊叫道:“谁敢过来,我可真扎了。”
梁凤台此刻也在竭力的阻挡着追赶的人群,可毕竟是年老力衰,又是女流之辈,很快就被人们推倒在地,几十双脚踏过她的身体,片刻之后便趴在地上没了声息。
梁小树回头看着凤台婶子倒地,心中悲怆地怒吼,飞快地折返过来,拉着蒋菡蕴的一只手,两个人一起沿着山道夺路狂奔。
一袋烟的工夫,他们便跑到了半山腰。
这里的地形梁小树再清楚不过了,上面有两个方向可以躲避后面的追捕,一个是绝壁,绝壁下就是憨包泉,正是村民们要将他沉潭的地方,另一个方向是密林,只要转过了前面的山口,进了林子里,后面的追兵再想找到他们,就很困难了。
奔跑中的俩人忽然感觉有些异样,回头一看,发现后面的追兵慢了下来,有几个外乡人举起了手中的长枪。
不好!小树和菡蕴同时发现了危机,都想将对方拦在自己身后,忙乱之中撞到了一起。
“砰、砰、砰”枪声响起,两个人都被子弹射中,倒在地上。
梁小树感觉到大腿一麻,低头便看见自己腿上的一块肉和着碎骨飞了出去,随后便是钻心的疼痛,像是坠入了地狱一般。
而蒋菡蕴倒地之后便再没了动静,只看见血从她身下的草地渗透出来,不一会儿就染红了地面。
巨大的疼痛刺激下,梁小树将身体蜷缩成了一团,眼睁睁地看着后面的人群慢慢的围了上来。
此时,大雨已经停了,云快要散尽,天空中出现了一丝蔚蓝色,雨后的空气很是清新,夹杂着泥土的味道,可能再过一阵子,太阳也要出来了。
密林的入口已经被追兵挡住,那个方向是逃不出去了,梁小树艰难地爬到菡蕴的身边,搂住那具已在逐渐变冷的躯体,轻蔑地看了看围上来的那些人,再扭头望了一眼绝壁下雨后的风光,无比留恋地深吸一口气,腰上一用力,抱住蒋菡蕴的身体翻滚了起来,眨眼间便滚到了绝壁边缘,再一个转身,便跌落了下去,耳中听到了一片惊呼声,随后是风声,最后是“扑通”的落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