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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猪仔(1 / 1)


第1章 猪仔

1

火车沿着京广铁路行驶了一天一夜,第二日天亮时进入珠江三角洲平原。这片平原上有北方平原没有的两种植物、风景,一是香蕉林,二是甘蔗林。香蕉树远远望去,与林山远八太家院中的芭蕉树是一模一样的。至于甘蔗林,林山远在语文书中读到过:

南方的甘蔗林哪

北方的青纱帐啊

你为什么那样遥远

又为什么这样亲近?

……

对林山远来说,甘蔗林就这样遥远而亲近起来,而故乡、申城、省城、鹤城却越来越远了。

一片新的天地出现了,生活翻开了新的一页。

九十年代,全国都流行的一句话是——“东南西北中,发财到广东。”林山远的小、初同学,向东有到江苏、上海的,向西有到西藏、新疆的,向北有到北京、河北的,向中有到郑州的,向南的都到了广东。

发财到广东。驿城市车辆厂出差到广东省的三个人,每人都报销了差旅费、住宿费一万多元,都发了一笔小财。

林山远首先要投奔的落脚地点,是深圳市宝安区富士康电子厂的扶小华。扶小华,就是春天里林山远曾向他借过出租屋安置过王游珂的那一位朋友。他本来是在驿城先锋机械厂做销售员的,不知为什么几个月前到了广东,据说每月工资有八九百元。

广州火车站对面是流花车站。春天林山远写诗时,曾有一句“蜿蜒千里流不尽落花”,想不到有车站以“流花”命名,真是恰当。

在售票口询问从广州到深圳、宝安的汽车票价,到深圳是五十元,到宝安是四十五元。林山远买了票上车,不到五分钟班车就满员了。满员就走,并没有固定的发车时间。

车到东莞时,有十几人下车,还剩三十人左右。

出东莞市后继续往南约行十公里,班车熄火了,停在了路边。司机装模作样地打了几次火,没有点着。司机说:“车坏了,要转车。”售票员说:“我去为你们叫一辆车。”

一辆大巴车即刻开了过来,停在已熄火班车的前面。售票员喊:“大家都上这辆车,不用买票。”

刚开过来的大巴车上只坐了五六个人,很轻松地装进了转车的约三十个人。等大家全部转了车,刚才“坏了”打不着火的班车一溜烟地开走了。

大家还没坐稳、放好行李,刚才车上的六名“乘客”就站起来,开始要大家买票;三个人向前收钱,三个人向后收钱。到深圳,已走了一半的路了,仍要五十元。

大家知道上了黑车,纷纷嚷嚷起来,只有坐在倒数第二排的林山远和坐在最后一排的一位戴着蛤蟆镜的青年男子处变不惊。

那男子二十几岁,平头,脑后的头发比顶上的头发长,梳成十二绺,在林山远的老家俗称“扁嘴头”,出去混社会的很多人留这种头。

两位四五十岁的农民不肯买票,脸上都挨了耳光,一位嘴角出血,乖乖地买了票。

三位二十岁左右的小姑娘不肯买票、要下车。“你买不买?不买把你行李扔下去!”姑娘们的行李包被对方夺去,半吊在疾行的车窗外,像即将坠崖的人。小姑娘乖乖地买了票,行李才转危为安。

林山远掏出二十元钱,对方说:“五十!”

林山远说:“我到宝安,最多三十。”又掏出一张十元的。

对方接过钱说:“还差二十。”

“没有了,只有三十。”

对方的巴掌便甩了过来,直奔林山远的脸。林山远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他没能一下挣脱,第二下才抽回手。四五个同伙向林山远靠了过来。

见林山远一脸无惧的样子,其中一位老江湖便劝道:“算了,算了,三十就三十,反正他到宝安。”林山远为了武装自己,戴了一双摩托车手套,穿着军皮靴,对方搞不清林山远是什么身份。

林山远这时心里想的,是一旦打架之后,背后那拉蛤蟆镜男子会不会帮自己。但是那名男子什么话也不说,只是掏出一张五十元的钞票递了过去。

众人刚交完钱,大巴车便停了,大概只行驶了几公里,不到十分钟。司机也不说车坏了,只是赶大家下车,摆明了就是宰人的黑车。

林山远没带行李,抢先下车。他转到黑车背后,想看看车牌号,以便举报。一看,这辆黑车竟然没有车牌,车身上也没有喷车牌号。再绕到车前面看,也没有车牌。

刚才劝同伴的那名广东仔见林山远不肯善罢甘休,拦了一辆过路车,交了十元钱,让那辆车将林山远带到宝安。

然后,这辆黑车等众人全部下完后,就开跑了。

那名提着小皮箱、戴着蛤蟆镜的男子沿公路向前走,并不急于拦车。

2

扶小华找一名老乡帮忙,在富士康工厂宿舍给林山远安排一张空床铺,住了四晚,又给林山远找了一张饭卡,可以在富士康食堂打饭。那名老乡是报关的,在工厂算是有地位的人。

富士康并不招工。林山远每天在富士康吃了早餐之后,便出外找工作。早餐实在不错,有牛奶,还发一只苹果或一支香蕉。

第一天,林山远到西乡找工作,到了西乡第二工业区。这是一个很大的工业区,林山远想。

进工业区大门时,保安从窗口看见他了,并不问。进去后,一名保安开门,喊他:“站住!干什么的?”

“找工作的。”

“进来登记!”

林山远进了保安室,发现墙角蹲着四人,像下雨天蹲在墙角的小鸡,更像昨天见到的在黑车上挨打的农民,其中有两个女人。保安室有两名保安、一名治安队员,治安队员的制服袖子上有“治安”二字的袖章,保安没有。临门的墙上挂着警棍、手铐。

治安队员说:“搜身!”一名保安便来搜林山远的身,只搜出身份证、毕业证,没搜到钱。

林山远上大专外出旅游时,在某个火车站附近有过被五名骑摩托车的地痞搜身的经历,当时只搜走八元钱,鼻子被打出血了。林山元外出,五十、一百的大张钞票一向踩在鞋垫下面,五元、十元的小票塞在袜子中。

治安队员见没搜到钱,吼道:“蹲下!”

林山远不蹲,问:“我犯了什么事?”

治安队员说:“你进门不登记,谁知道你是不是小偷?”

林山远又说一遍:“我是来找工作的。”

治安队员说:“那你往里闯干什么?”

“我进门你们又没拦我。”

“还说!蹲下!等老乡来交钱取人。”

“交什么钱?”

“罚款。”

“罚多少?”

“三十。”

林山远看到身份证和毕业证被扣了,不交罚款肯定是不行的,只好服软,交了罚款。登记时,保安问林山远叫什么、哪里人、身份证号,登记在一个本子上。林山远胡说一通,对方竟然没有核对身份证——林山远知道他们是不会与身份证进行核对的。所谓的登记,大概是个账本。

林山远登记后将要走出门卫室前,悄悄地问蹲在地下的人,问他蹲了多久了,回答说蹲了一夜。

哎,可怜的、任人勒索的、交不起三十元罚款的、被虐待的人啊!林山远想到俄国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一本书名——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人。

哎,这么大一个工业区竟然不让人进去找工作。

第二天,林山远去福永镇。

有一个很大的韩资工厂在招助理工程师,林山远决定去试一试。这家韩资厂太气派了,不仅位于深圳发展大道旁边,而且四栋办公楼全是蓝玻璃外墙的,厂房的面积很大。

面试时,工程课长拿给林山远一个一寸长的小塑胶件、一把卡尺,让林山远画出三视图。塑胶件有二十多个尺寸,最小尺寸只有半毫米。林山远边测量边绘图,足足画了一百分钟,才将三个方向的视图画完。

工程课长说:“你画得太慢了。”这次面试失败了。

林山远在学校里,曾经学过《机械制图》《机械设计》《电子学》《电工学》《金属材料学》《金属工艺学》等课程,但他总是逃课,学得不好。

第三天,去沙井镇找工作。

又是面试工程技术员或助理工程师,都失败了。

林山远是星期一到深圳宝安的,找工作第三天是星期四。晚上,扶小华问林山远有什么打算。林山远说:“附近三个乡镇都去过了,招技术员的很少,都没有应聘上。”

扶小华说:“你若是绘图不行,不如去应聘品管、仓管。品管、仓管招得多,也不需要什么技术。”

林山远说:“我想明天去东莞企石镇,我有一位姑姑在那里。”

扶小华:“那也行,东莞的工厂比这边还多。”

临行,扶小华借给林山远三百元钱。

3

林山远从深圳市宝安区坐车到东莞市汽车站,从东莞市汽车站坐车到企石镇。

从东莞市汽车站开往企石镇的中巴车,进了樟木头镇汽车站,却不走了。

司机和售票员说,车上只剩下到企石镇的四个人了,去企石镇不划算。要求林山远等四人转车,会帮他们买票。

四个人被带到途经企石镇的一辆大巴车边。中巴车售票员先上车,与大巴车上的售票员讲好了,在车上喊:“快上来,快上来。不用买票”林山远四人上车后,中巴车售票员才下车。

大巴车出站后,开出约一公里,竟要求林山远四人买票。

林山远问:“刚才那辆车的售票员不是给我们买了票吗?”

“没有!不买票下去!”大巴车售票员吼。司机也将车停下了。

“多少钱?”

“八块。”

“怎么这么贵?”

“这是长途车,起步价八块!”

林山远又被卖了一回猪仔,乖乖地交了八元钱。其实,从樟木头镇到企石镇,只需要三四元钱就够了。

在企石镇路边下车,林山远不知道到姑姑的工业区有多远,问了三辆“摩的”。有说要八元的,有说要六元的,最后他坐了一辆只要六元的摩的。

摩的只骑行了几公里就到了,林山远知道受骗了,几公里的路最多只值三元钱。林山远再次与摩的司机讲价,摩的司机恶狠狠地说:“价钱是讲好的,你敢不给?!”

林山远掏出一张五元的纸币和一枚一元的硬币,将纸币递给摩的司机,假装不小心将硬币掉到地上。硬币顺着水泥地面滚出好远。

摩的司机说:“捡起来!”

“你自己捡!”林山远答道。

到广东才五天,坐车就被宰了三次,被治安队员宰了一次,当了四回猪仔,林山远可生气了。林山远想:黑车上六人我都不怕,还怕你一个摩的司机?只需防备你用摩托车撞我就行。

找到工业区内姑姑的工厂,说出姑姑的名字,门卫说不认识。门卫找来林山远同县的老乡。老乡说,林山远的姑姑已经辞职走了,去了东莞市附城区,不知哪一家工厂。

4

时间还是中午,林山远想到陶兵写给自己的那张纸条。好吧,现在去惠州市博罗县。

黄昏时,大巴车把林山远载到了博罗县汽车站。天还没黑,不急于找旅馆。林山远有过多次出差的经历,出门在外并不着急。

顺着县城的一条大道往前走,竟然走到了一条河边,东江。大道尽头是东江码头。

这是一条自北向南而流的河,在渡口处流水有一个拐弯,流速较缓;河面约有十丈宽。一条机器船刚刚停靠在码头旁边,不知是从上游开过来的,还是从下游开过来的,也许是从对面开过来的。这条船和江水遥父亲驾驶的那条船大小差不多,所载的乘客数量也差不多,约有三四十人。船头上有两辆摩托车。

摩托车首先下船,从码头底下沿着四十五度的斜坡骑上高台,看来也挺惊险的。不到三分钟,船上的人便下完了。有挑担的,有提笼鸡鸭的,有空手的,有推自行车的,顺着林山远走过来的路进入县城。那条渡船就系在渡口边,和其他的船一样,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太阳还没落下,一轮红色的倒影与晚霞落入江中。天上一轮太阳,江中一轮太阳,江中的太阳随着水波在晃动。

码头上有一位十分引人注目的男子,坐看夕阳,像一尊石像。他比林山远看得专注,看得耐心,看得持久,看得空洞无物。林山远刚走过来时,他就已经坐在河边了;林山远坐了二十分钟,他仍一直那么坐着;林山远走时,他坐着的姿势依然没变。

不知这个人坐了多久,还要再坐多久,夕阳已经落山了。先是江中的夕阳没有了,然后晚霞也没有了。黑暗从水面涌上来了,与那个人的一身黑衣融为一体。

林山远说过不再看夕阳的,才说过没几天,但是他做不到。夕阳太美了,特别是江河边的落日,特别是渡头的落日,特别是旅外渡头的的落日。

在渡头的落日中,专心看夕阳的人,会感受人生彻彻底底的孤独,会感受天地逆旅,会感受飞鸟投林,会感受世人各奔西东。

夕阳落下去时,华灯初上,今夜你将流落何方?林山远想到从渡船下来回家的人,“入门各自媚,谁肯相为言”。

林山远在码头附近,一条比较黯淡的古老街巷,找了一家比较陈旧的旅馆,只需十元一晚。吃了十元的晚餐,喝了两支啤酒。这种广东的啤酒,和河南的啤酒,和湖北的啤酒,和天津的啤酒,在口味上并没有什么不同。

在火车上,林山远也曾喝过河北的啤酒、山东的啤酒、安徽的啤酒、湖南的啤酒,在口味上也没什么不同。

只有白酒是口味不同的,林山远想。于是,在小卖部买了一瓶广东米酒、一包花生,回到旅馆慢慢地喝,打发这个漫长、孤寂的长夜。

这一夜,林山远想到了江水遥,想到了钟琴,想到了王游珂,也想到了虎头山上和贤山下的两座破庙。

自己和江水遥已经无缘了,漂泊在外,怕是与钟琴、王游珂也无缘了。自一九九零年喜欢上《恋曲一九九零》,那句“苍茫茫的天涯路是你的漂泊”引出来的“漂泊”一词,便一直萦绕耳旁,萦绕心中。

原来,自己是注定要漂泊的。他又想起姜育恒那首《驿动的心》,想起杨钰莹、毛宁合唱的《心雨》,想起另一个女孩丽芳。

两年前林山远做采购时,别人给他介绍的十个女朋友中,唯一有过交往的是丽芳。与丽芳的交往不到一个星期,她并没有像王游珂那么吸引自己。

丽芳比林山远小一岁,父亲是厂长,她是独生女,家境不错。凡是介绍给林山远的女朋友,家境都是不错的。她曾想让林山远去她的工厂上班。

丽芳喜欢泡吧,泡KTV,而这是林山远不喜欢的。认识她前三天里,她都带林山远去KYV唱歌,反而没有什么交谈。她的歌声虽美,但不应该这样展示。

钟琴的歌唱得没有她好,但有一次钟琴唱“又见炊烟升起,暮色罩大地,想问阵阵炊烟,你要去哪里”,林山远一辈子都忘不了。当时,他和钟琴正在郊外,正在暮色之中。

第四晚,林山远说,我们就在街上唱好了。夏天的夜市小吃街上,也有出租音响的,只是音响的效果差些。但是林山远喜欢开放的空间,喜欢郊外,喜欢清唱。

林山远喜欢唱罗大佑、赵传的歌,丽芳喜欢唱杨钰莹、孟庭苇的歌。二十岁的丽芳着急嫁人,她与林山远合唱了一首《心雨》。这首歌,让林山远怀疑她谈过恋爱,这首歌并不是唱给他的。

唱完歌后,丽芳带林山远回家,或者说让林山远送她回家。到她家门口时,只是晚上十点钟,住在一楼的她家并没亮灯。她拉着林山远的手,要带林山远进门,并暗示说今晚父母都不在家。林山远怀疑她别有企图,就拒绝了。后来,丽芳来工厂找过林山远两次,林山远却不见她。

林山远想起自己与丽芳的最后一晚,自己只唱过一首《驿动的心》,原来自己一直有一颗驿动的心,在没有漂泊之前,自己是不会结婚的。

酒后,天涯孤旅的林山远,躺在南方小旅馆夏天潮湿生霉的房间里,默默地唱了起来。

曾经以为我的家

是一张张的票根

撕开后展开旅程

投入另外一个陌生

这样飘荡多少天

这样孤独多少年

终点又回到起点

到现在我才发觉

哦…

路过的人 我早已忘记

经过的事 已随风而去

驿动的心 已渐渐平息

疲惫的我 是否有缘 和你相依

5

陶军初中女同学邹慧的台湾丈夫当经理的这家工厂,在博罗县通往惠州市的公路边。星期六上午八点半钟,林山远坐摩的到了工厂。

门卫说,邹慧一般不来工厂,经理还没有来,问要不要找邹慧的弟弟。林山远问,邹慧结婚了吗?门卫说没有。

门卫的话让林山远产生了联想,他想到了驿城的阿花,那个被三元公司老板包养的女孩子。在驿城五年,每年春节回家的时候,林山远听儿时的玩伴讲,有许多台湾人都在广东包养情妇。林山远以为邹慧也是被包养的,于是对这家工厂厌恶起来,就不想见邹慧的弟弟了。

林山远在厂门口拦了一辆大巴车,到了惠州市。

在惠州市汽车站门口不远,有一家工厂正在招工。招工广告上写着:仓管员,月薪八百;储备干部,月薪六百。林山远应聘仓管,很轻易地应聘上了。

老板是一位本地人,说着客家话。陪老板面试的一位女孩子,很漂亮,与老板关系有些私密,因为林山远看老板的手有些不太干净,放得不是地方,那女孩并不躲闪。

老板说:仓管员月薪八百元,试用期先给六百,试用期为三个月;工厂包吃、包住,但要交两百元押金,押金等做满一个月退还;每月底发上一个月的工资。

林山远来广东时,是空着两手的,什么也没带;他在内地上班出差时,也都是这样。林山远的身上只有两百多元了,想到还要买生活必需品,还要等一个多月才发这个月的工资,而这个月只剩五天了,于是便说身上只有一百五十元了。

老板说:一百五十元不够,要不把身份证先押在这里,等做满一个月后与押金一并退还。

于是林山远便交出了身份证。

工厂面积很大、建筑很少,很空旷,似乎原来是一家仓库什么的。男宿舍是一大间库房,摆有二三十张上下铺的铁床,上铺都没睡人,下铺也空有许多。

下午便开始上班。车间也是个大库房,摆了许多大桌子;工作是穿一些珠子,做一些假项链、手链等装饰品。那些珠子一看就是假的,有花生米那么大,明晃晃的。

林山远曾经买过一条珍珠项链送给钟琴,花了四十元钱。那些珍珠只有米粒大小,呈粉白色;卖项链的说是人工养殖的蚌所产的珍珠,所以才卖四十元一条,有一百颗珍珠哩。

车间有四十几名工人,半男半女,只有一名组长负责监督并指导新手作业。这名组长,便是陪老板面试那位高个女孩子。

林山远问她仓库在哪儿。女组长说要先在车间做一个月,熟悉生产。

晚餐,只有一个菜。

第二天,早餐的稀饭没有菜,午餐仍只有一个菜。第二天是星期天,并未放假;午休时林山远向同事打听,才知道每半个月休息一天。

又打听那名组长。同事说:她是四川人,是老板的小蜜,全厂只有她一名管理,哪里有什么仓管员?所有仓管员、储备干部,都是招进来做普工的。工资倒是有六百元,就是伙食太差,宿舍也差。许多人做不到一周,押金不要就走了。每天都有人走,每天都有人进来。

林山远感觉自己又被当猪仔给宰了,这是第五次了,六天被宰五次。

林山远上班漫不经心起来。女组长说:“再这么慢,就把你调到那条生产线去计件。”这个黑厂有两条生产线,工作是一样的,一条线计时,一条线计件。计件的多是老员工,每月可拿八百元左右。新手中做得慢的,调去计件,就是逼员工主动离职。

林山远竟然在这家黑厂做了八天。早餐的稀饭,有时也是用剩饭煮的,很难吃。午餐有几片肉,晚餐是素菜。

十二月二号是周六,次日放假一天。这天晚上不加班,同宿舍的同事们都出去玩了,只有一名广东仔买了一瓶米酒、一袋花生、一袋蚕豆,拿回宿舍来喝。他请林山远一块喝酒,林山远也不客气。

林山远问他:你是广东人,怎么也会进这家工厂?长得黑瘦的广东男孩子说:他的身份证在车上被偷了,所以才进这家厂;这个厂面试时根本不看身份证,连一张表也不填,他们就是赚押金的。

他说:你想啊,平均每天走五个人,每天老板就能赚一千元押金,一个月就赚三万。走的人又白给他干活了,又省了一笔工资。

他又说:等我身份证寄到了,我也走。

星期天好不容易休息一天,林山远去职业介绍所找工作。最近的一家职业介绍所,有三名员工,都是男性,其中一人竟是申阳地区老乡,他一听林山远说话的口音就知道了。

老乡热心地为林山远介绍工作,问林山远选择什么工作。林山远说选择品管员或仓管员。老乡说:这家厂不错,是港资厂,有两千人,普工都有七百元工资,品管至少有八百元。我给你开个介绍信,你就可以去面试。

林山远问介绍费多少钱。老乡说,普工二十,品管三十。林山远说,我身上没有三十元。老乡问咋回事,林山远便将交押金的事说了。老乡说:正规工厂都不收押金,我们介绍的工厂没有一家收押金的。

老乡开好介绍信,说:你星期一上午去面试。从这里坐公交车到小金口镇,只需三元,下车后往河源市方向走五六百米就到了。

老乡又问:要不要我找人帮你把押金要出来?林山远说不用。老乡说:不用怕,在惠州咱老乡多,惠城区公安局长是宛城地区的老乡。

十二月四日,刚上班,林山远找老板要身份证。老板本不想给,但看林山远面带怒容、似乎目露凶光,同时也影响到他招工,于是便将身份证交还林山远了。

林山远去向职业介绍所的老乡告辞,说:介绍费等我发工资后再还你哈?

老乡说:不用了。一路顺风。

坐上公交车,林山远一算,这已经是自己来到广东的第十五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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