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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邂逅(1 / 1)


第1章 邂逅

1

一九九五年诸事不顺,事业,爱情,健康,财运……

元旦第一天,也就是林山远去明港镇找钟琴不见回来的四十一天以后,一位同学加同事结婚。这位同事的老家来了七位高中同学,需要林山远等四人作陪。所谓作陪,就是拼酒。拼酒,是在酒宴结束之后。

四个人对七个人,但规矩是作为客人的对方定的——相互间可以代酒。也就是说,这场拼酒,是林山远一方四个人的酒量比拼对方七个人的酒量,想要靠划拳赢酒太难了。

林山远大包大揽,喝得最多,至少喝有三半斤,当场就醉倒了。他打通关时,挑战对方七个人,七关消耗了三斤酒,他本人喝有一斤七两。其他三位同事打关,每人也都得喝一斤多酒。但三位同事的一斤多酒,他替每人代喝半斤,这就又喝了一斤半。再加上酒宴上已经喝过半斤,这就有三斤七两酒了。在面对敌方的挑战而应关时,他把不住关,倒下了。

这是他第二次醉酒,又是一年冬天,又被人抬了回来。第一次醉酒是因为江水遥,这次醉酒是因为钟琴,如果可以把责任推给别人的话。

这是他一生中醉得最狠的一次,光打吊针注射氨基酸就花了一个月工资,相当于三倍的礼金。但他并没有住院,只是去厂门口对面的医院打针而已。身体直到第四天才开始恢复,酒量一个月后才恢复过来,但比从前下降了许多。

在他躺在宿舍的三天里,工会的一冰姑娘常来看他。一冰是驿城师专语文系专业,喜欢文学,请林山远帮她修改诗歌,林山远不肯;请林山远教她打篮球,林山远不肯;请林山远教她滑冰,林山远不肯。

一冰大概默默地喜欢了林山远三年。最后,当林山远将要离开工厂南下广东时,她提出和林山远一块走,她说她要和林山远私奔。一冰说她叔叔在深圳的一所学校当校长,她和林山远就去那所学校教书。

林山远幸亏没答应她私奔,不然毁了她的一生。十三年后,当林山远重回驿城时,听说她已经是车辆厂最大一家分厂的厂长了。

车辆厂是在这一年开始改革的,两年后作为央企的生产基地工厂,央企控股百分之五十一,车辆厂占股百分之四十九。

这一年春上,原厂长遭遇车祸变成了植物人,那辆五十万元的奥迪车变成了一堆废铁。奥迪在国道上超车时没有超过去,钻进了一辆江淮重卡的裆部去了。

“竞选厂长”很有意思,销售科长势在必得。生产副厂长叫价五百万,他就叫价六百万;生产副厂长叫价五千万,他就叫价六千万;你敢叫五个亿,他就敢叫六个亿。

工厂的“八大金刚”,虽然作为老大的原厂长变成植物人了,但七大金刚还在,生产副厂长怎么斗得过?

林山远从洛阳、平顶山出差一个星期回来时,“竞选厂长”的闹剧已经结束四天了。新厂长上升三把火,汽车钢圈“汽化模铸造工艺”研发项目已经中止了,研发生产小组已经不存在了。

在这关键的几天里,工厂里的所有岗位都已经竞聘结束了,林山远没有任何位置了。于是,林山远被安排在保卫科,做一名可有可无的副科长。

科长是一名小学生,担心林山远将会抢走自己的位置,于是便想法害他。保卫科长引诱林山远打麻将,但科长会出老千,半年骗了林山远六千元钱。

这事也不能全怨科长,如果林山远肯花五千元,甚至只需花三千元,就可以调入地区城建局,且城建局下属十三个二级单位任他选择。这是一位与林山远关系较近的人愿意提供的帮助,竟被林山远拒绝了,二十三岁的他、上班三年的他仍痛恨社会上的歪风邪气。这位本应成为林山远贵人的老乡,与先后六任城建局长都关系亲密,时任城建局长与他的关系更亲密,因为时任局长是申阳老乡。

林山远之所以能做采购员,是因为原厂长、生产厂长都是申阳老乡。世界上所有的贵人,都不是凭空来的。

健康状况不佳就是在元旦喝得吐血之后,三个月内林山远都怕喝白酒,直到四月份才敢喝白酒。

工厂保卫科一共十二个人,有科长、副科长、保卫干事,三名门卫,六名保安。六卫及保安实行三班倒,科长、副科长、干事轮班查岗。

保安是从驿城市保安公司聘请的,保安公司挂靠公安局。工厂给保安公司的费用是每名保安每月五百元,而他们的工资只有两百元。

2

保卫科的六名保安,年纪都在十八岁到二十二岁,每天工作八小时,对他们来说太轻松了,而且夜班都是睡觉。林山远被他们称为“闲得蛋疼”,他们便常带林山远出去玩。

有一名保安很能喝酒,说曾喝过二十八罐头瓶。那种装水果的大罐头瓶,每瓶相当于一支六百四十升的啤酒瓶。他要和林山远拼酒,林山远说喝伤了,不能喝。他便说只喝啤酒,喝啤酒不醉人。

晚上十一点钟保安交班之后,林山远带四名保安去喝酒。要拼酒的保安与林山远,四十五分钟内两人各喝了十三支啤酒。

过了几天,四月十九日这天晚上,有两名保安又邀请林山远出去玩,他们说河南省交通技工学校有毕业晚会,学校有他们初中的女同学。林山远说自行车留在申城了,他们说用值班保安的自行车。

林山远的赛车不过五百元,这些保安的山地车都是七八百元。有位保安甚至有一辆价值两千元的雅马哈摩托车,保安队长经常将保安公司的三轮摩托车开到工厂。整个四月,林山远一直借保安的自行车用。

河南省交通技工学校是一所中专学校,离车辆厂大概有四公里,但对于风驰电掣的山地车来说,根本不算远。

晚会还没开始前,林山远和两名保安就到了。学校出来三名女生,坐到山地车的后架上。他们先在校外遛了一圈,晚会开始时回到学校,观看演出。

另两名女生显然是保安所说的初中女同学,只有林山远车后这名女生看来不是,她迟疑了一下还是坐上了林山远的自行车。在她迟疑的片刻,林山远发现她有一张苍白的脸,红色上衣外面罩了一件白色的流苏外罩。

在晚会开始后看了两三个节目,大家便说不好看,要出去玩儿,于是六个人便到街上打台球,三桌球都是一男一女。苍白脸的女子不会打台球,林山远教了她一会儿,也教不好。见林山远并不肯手把手教她,于是她说:“我俩到郊外去兜风好吗?”

林山远载着她,骑向郊外,觉得这女孩子太胆大了。但当时正值暮春,农历三月二十,正是郊游的大好时光。林山远一直骑到一片油菜花地里。

天上半轮明月,就像那女孩儿苍白的脸。春风习习,蛙声阵阵,菜花流香,青草铺地。林山远和那女孩儿在地头边坐下来,看月亮,看月光下的夜色。那女孩儿一点也不害怕,也不紧张。

那女孩儿名叫王游珂,是鹤城市人,父母都是市汽车站的,这才让她读交通学校。她已经十八岁半了,九月过生。林山远问她的脸为什么这么白,她羞涩地说“是痛经”。林山远也向她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家庭情况和工作情况。

“我能叫你哥哥么?”王游珂问道。

“好啊。”其实在林山远心中,正是把她当作小妹妹看待的,她比林山远小了四岁半。而且林山远认为,哥哥、妹妹是一种正常的关系,正像亲哥哥和亲妹妹那样。

虽然在这么美好的夜色中,林山远的心中也是不快乐的,王游珂看出来了。她说:“远哥,你有什么心事吗?”

在这位不懂恋爱的小妹妹面前,林山远并不设防。说:“我失恋了。”

“能告诉我吗?”

林山远一直有种想要倾诉的愿望,但这种事恰恰只能向另一个女子诉说,是不能说给男子听的。于是,林山远便将她与钟琴的故事,前因后果,一五一十地如实说出,没有任何夸张与隐瞒。

不知为什么,林山远感觉王游珂就像自己的母亲一样。她的瘦削脸型和苍白脸色,与母亲完全类似;她的齐耳短发,与母亲一样;她的每句话都是软软的、柔柔的,也与母亲完全一样。但同时又透出一种刚强之气,柔中带刚,更与母亲完全一样。

母亲在林山远八岁那年就去世了,林山远追思了母亲十五年,一直有着恋母情结,这是她看到王游珂就觉得亲切的原因。

王游珂就像一位母亲在倾听孩子诉说一样,中间一句插话都没有,在林山远一个多小时的陈述中,一直那么专注、关注地听着,听完后也不发表评论。

林山远看了一眼手表,已经十一点半了,想不到夜晚已经这么深了。站起来说:“我们回去吧。”

把王游珂送到学校门口。王游珂下车后,对林山远说:“哥,你明天还来吗?”

林山远说:“来!”。

3

第二天晚上黄昏时分,林山远果然来了,王游珂早已等在校门口,说她已经等了半小时了。

林山远问:“去哪儿?”

王游珂说:“我们往南吧。”

昨晚他们去的是东,今晚去南,明晚去西,后天晚上去北,这是王游珂早就计划好的。在驿城上学三年,自己从十五岁到十八岁,远一点的地方都没去过。一是年龄小,二来也没有交通工具。

第一眼见远哥,就觉得远哥很亲切、很正派,也很英俊,不像常来宿舍的那两个保安,油嘴滑舌的。哎,要是早几个月认识远哥多好啊,再有一周自己就要回家上班去了。

王游珂有一位哥哥,与林山远差不多大,除父母外,便是她最亲的人。她叫林山远哥哥,是真的拿他和亲哥哥一样看待的,她并不是那种随便叫人家为哥哥的女孩子。三年之中,与自己唯一通信的人,便是自己的亲哥哥。

林山远知道向南的路,是南海大道,昨晚他们打桌球的地方,就是南海路口。从中华大道到南海公园,只有一公里。南海公园是驿城唯一的公园,有一个很大的湖。

南海公园要到晚上八点才关门,林山远把车停在公园门口,锁好,带王游珂进公园游览。以前,自己到这个公园来过两次,第二次是和钟琴他们一起来的。

进门往东走,首先见到一个池塘,池塘中种着王莲花。王莲还没开花,只长出阔叶。

“你知道这是什么花吗?”林山远问。

“王莲花。”

“你怎么知道?”

“我来过好几次了。”

林山远这才想到,从王游珂的学校到南海公园,实在比他的学校到南海公园近太多。

“我们还在湖上划过船哩。”王游珂又说。

林山远想起与钟琴一同在湖上划船的场景,不觉心痛起来。

他们来到湖边,坐在一棵柳树下,看着湖水。夜晚,游船已不经营,湖边多是一些晚饭后散步的老人,也有一些情侣。

“远哥,你在想什么呢?”

“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好啊。小时候我哥经常给我讲故事。”

林山远便讲了他七岁那年,村庄人挖池塘,池塘中长出王莲花,结果把大家都吓坏了的故事。

王游珂说:“我们鹤城也没有王莲,我也是在这里第一次见到。”

“你和谁一起划船?”林山远突然问。

“和同学啊,老乡。我们这一届鹤城老乡,一共有五个人,全是女孩子。”

“怎么没有男孩子呢?”

“男孩子只能当司机呀、维修呀,在家就能学,而且男孩子可以接班呀。”

“你学这些有用吗?”

“当管理才有用,但回去就是正式工,也算铁饭碗。”

林山远和王游珂,一直在湖边坐到公园关门,公园管理人员喊话让所有人都出去。

再向南是驿城烟厂,过了驿城烟厂就是郊外了。他们又坐在郊外的草地上,在麦田边。麦子已经有一尺多深了,有些早熟的已经打苞。

林山远掏出一包烟来吸。

“哥,你这烟多少钱一包?”

“这是最便宜的烟,一块一毛钱一包,就是驿城卷烟厂生产的。烟厂还有一个牌子,卖一块七一包。前两年,我都抽五块以上的烟,现在可穷了。”

“给我抽一口好不好?”

“不好!女孩子抽烟像个什么样子!”

“那你就给我讲个故事。”

“故事倒有一个,但是个悲伤的故事。”

“哥,你的故事怎么都是悲伤的?有没有快乐的?”

“这不是我的故事,是我的老师的。你听我说。”于是林山远慢慢讲道:

“驿城卷烟厂是驿城最好的厂,比制药厂还好。我们毕业后,有个同学分配到了烟厂,工资是我们厂的五倍。他们职工还有一种白盒烟,就是烟盒上不印字的,只发给内部员工,比市场上卖的质量还好。刚毕业三个月,那个同学就请班主任和一位副校长去吃饭,想送给他俩几条内部烟。他们喝酒喝到晚上十一点,就在南海公园门口一家酒店。喝完酒班主任和副校长骑车回学校,经过国道时,班主任被大货车撞死了。因为是晚上十一点,连大货车的车牌号也没看清。我们都去参加了班主任的葬礼,还送了不少花圈。那个同学也来了,班主任的妻子对他又打又骂,被学校老师拦住了。班主任才三十多岁,只有一个女儿,还在上幼儿园。从那以后,烟厂这位同学,就不再跟任何同学来往了。”

“嗯。他一定背上了沉重的包袱,就像你一样。”

“我?”

“是啊,就像你背着失恋的包袱。刚才在公园里就一根烟接一根烟地抽个不停。”

“你懂什么失恋?”

“我,就不恋爱。不恋爱就不会失恋了。”王游珂呵呵地笑。

“你个小丫头片子,笑起我来了。”

4

第三天傍晚,林山远去得特别早,这一次比王游珂早到几分钟,王游珂吃完晚饭才出来。

“你没吃饭吗?”王游珂问。

“吃了,我在外面买的吃的。今天去哪儿?”

“今天,自然是向西了。”

“好,我送你上西天。”

“你陪我去。去西天取经。”

一路向西,太阳还没落山。王游珂喊:“快,快,夸父逐日。”

林山远忽然快速蹬起车来,王游珂向后一仰,一把抓住林山远的腰。林山远骑得飞快,王游珂干脆用一只手搂住林山远的腰,把手放到他的胸前了。

这可不好,这倒像情侣了。街道上凡是这样搂着的,都是情侣。林山远喊:“快松开。”

“谁叫你骑那么快,差点把我摔下去了。”

“是你让骑快的,不是吗?”

“所以我就得抱着你呀,不然我坐不稳。”

林山远没办法了,抱着就抱着吧。这条东西主干道上的车辆真多,还有一段路是国道线,真要摔下去了可不得了。

西郊外,有一大片草地,竟然有许多孩子在放风筝。林山远和王游珂在草地中心坐下来,看大人们在教孩子放风筝。

其时,已经兴起的房地产业,以及城市扩容计划,正推动驿城向西扩张,许多麦田被夷成平地,等待出售、建房,所以有这么大一片草地。草地太大,那么多奔跑的放风筝的大人、小孩儿,决不会踩到他们。

“哥,让你逐日还是没有逐上。”王游珂噘着嘴说。

“夸父都逐不上,远哥怎么能够逐上?”

“哥,快看,那西南有一座山。”

“那是老乐山。我有次跑步跑到那里。”

“那有多远?”

“十公里。”

“我们骑车去那里好不好?”

“太远了,天黑了,国道上车太多。”

“后天我们就去那里。”

“明天呢?”

“明天往北,东南西北。后天,自由选择,我选择——远——山——。”王游珂故意将“远山”两个字的发音拉得长长的。

“哥,你怎么不叫远山呢?干嘛叫山远?”

“名字又不是我起的。”林山远哭笑不得。

“我叫你‘远哥’难听死了,叫‘山哥’才好听。唱山歌嘞,这边唱起那边和……”

林山远更哭笑不得了。

林山远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问她:“你会唱黄梅戏吗?”

“黄梅戏?她会唱黄梅戏?”

林山远知道王游珂反将一军了,但她说的那个“她”指的是钟琴,王游珂并不知道江水遥的存在。

“她不会。”林山远答道。

王游珂一下子高兴起来,竟双手从背后搂住了林山远的脖子,一对小而结实的乳房顶到了林山远的头上。

在这个暮春三月的晚上,林山远竟意乱情迷,就由她那么搂着。许久以后,林山远才拉开王游珂的手,说:“游珂,我想睡觉。”

“要叫‘珂妹’。不许叫我的名字!”

在暗下来的夜色中,林山远竟然在草地上睡着了。这一觉睡得太长,醒来时吓了一跳,王游珂不见了。王游珂爬在两丈开外,对着他笑。

搜索到王游珂的笑容,林山远才放下心来,走到王游珂身边,问:“我睡了多久?”

王游珂不理他。问第二遍,王游珂沉着脸说:“你应该问你死了多久!带别人出来玩,自己睡大觉,要是我被妖精抓走了怎么办?”

“哪里会有妖精哩,真是小孩子话。”

“谁是小孩子?谁是小孩子?那远山就有妖怪。你说那远山是妖怪不是?”

“是。林远山是个妖怪。”

王游珂又咯咯地笑了起来。说:“我跟你说呀。你刚才睡觉的时候,我已经给‘你的她’下了咒语,将她压在我的五指山下了。”

林山远一看,王游珂的右手五指上,画满了稀奇古怪的符号。王游珂又说:“我还在你的头上,画了一道咒语,要你永远听命于忘忧大仙。”

“王游大仙?”林山远下意识地去摸自己额头,却摸不出什么东西。说:“你在我头上画了什么?”

“我呀,不仅对你画了符,还下了蛊了。”

林山远更吓了一跳。高中时,他看过不少武侠,知道苗人下蛊一说,但他相信王游珂是绝对不会下蛊的。因此说:“你也看武侠呀?”

“哼,我才不看哩。我看琼瑶。”

“琼瑶的看不得,不如看张爱玲。”

“张爱玲是谁?她是写武侠的吗?”

“是的,她是写武侠爱情最好的女作家。”林山远嘻哈起来。

林山远站起身,拉她起来。说:“走,我们去吃宵夜吧。”

“哼,我从不吃宵夜。你睡好了,现在该我睡觉了。”王游珂果然平躺在地上闭上了眼睛。

林山远知她假睡,抽出一支狗尾巴草,去抚她的鼻子。

“嗯,痒死了。你还让不让人活了?我昨天一晚都没睡。”

林山远一惊。说“昨天你回去挺早的呀。”

“回去早才睡不着哩。你爱在这草地上睡觉,我也爱在这草地上睡觉,我们再睡一会儿好不好?”

林山远只好躺下来,陪她数天上的星星。

“山哥,你知道哪两颗星是牛郞织女吗?”

“是这两颗。你看,这颗在银河东,这颗在银河西。”

“不对。牛郎在银河南,织女在银河北。”

林山远又被她逗笑了。

回去的路上,小丫头片子更胆大了,竟然用双手搂住林山远的腰。

4

第四天要去北郊,北郊是林山远和钟琴上学时经常去的地方。林山远不想去那里,他已计划好了路线。他打算载着王游珂,走驿城市夜晚最繁华的路段,即铁路线西边街巷,然后载她从铁路东回去。

林山远想着铁路西不能黄昏时经过,要华灯初上时经过才好看,所以去省交通学校较晚。王游珂气坏了,一见面就说:“我等了你一个小时。快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林山远微微一笑,递给她一张纸。说:“我给你写诗去了。”

“你会写诗?我以为你是个臭保安的?”

“你喜欢臭保安的?”

“呸,呸,呸。谁喜欢臭保安的,谁就是猪。”

“我看你就是猪。”

“你才是猪,你才是猪。快说‘我是猪’,我昨天已给你下了咒了。”

“好吧。我是一头野猪。”

“野猪我也要收拾你。猪八戒我也要收拾你。”

“高小姐,上轿啰。”

“你敢占我便宜!要不是看在这首诗的份上,我就把你这猪八戒打成猪头。”

林山远笑着没有回答。王游珂就着路灯、一摇一晃地读那首诗。

“别看了,回去再看。我带你看驿城夜市。”

林山远从中华路拐入中山街,问:“你们回家不是走这条路吗?”

“你们回家不是走这条路吗?”竟然把王游珂说得半天无语。她知道前面就是火车站,再过四天,她就要从这里离开了。为什么不早认识林山远几个月啊。

“怎么啦?你看这个夜总会。老板娘我认识,我给她儿子做过家教。”

“你进去过吗?”

“没有。”

“那我们进去吧。”

“你说什么?这是女孩子能来的地方吗?”

“那你提它干什么?!”王游珂嚷道。

“是,是我不对。我只是想说它是驿城最大的夜总会。”

“小姐最多、最漂亮是不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臭男人是怎么想的,别以为我是小孩子了。”

在火车站,林山远停下来,买了些水煎包,递给王游珂。说:“驿城的水煎包,是全省最好吃的,郑州、开封、洛阳、新乡,都没驿城的好吃。”

王游珂重新坐上车,从背后递过来一只水煎包,准确地送到林山远的嘴边,林山远一口咬住了。王游珂说:“你爱吃的我都爱吃。”

“你爱吃的我都爱吃”,这句话太直白了。林山远叉开话题说:“珂妹,这是驿城服装一条街,这些服装都是从武汉市汉正街进货的。”“这个商场有我一个老乡”“那个商城有我两个老乡。”

王游珂不理他。心里在说:“哼,老乡,老乡,卖服装的,肯定是女的。”

“这是菜市街,前面就是汽车站和我们厂。”

“带我到你们厂去。”王游珂高兴了。

“门卫都认识我,保安还认识你,去干什么?”

“你怕什么?”

是啊,你怕什么。进入雪松路,林山远却带她向东拐入地下道,通过铁路桥涵洞来到铁路东。铁路东一片漆黑,没有什么建筑。

“你怕不怕?”林山远问。

“怕什么?”

“这里夜晚打劫的特别多,小心打你打劫了。”

“要是把我打劫了,除非你死了。相信你是会救我的。”

他俩在漆黑没有路灯的马路边坐了下来。偶尔,沙土路上有一辆摩托车呼啸而过。

王游珂忽然问了一个林山远猝不及防的问题。只听她幽幽地说:“哥,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会来看我么?”在黑暗中,王游珂用漆黑、明亮的眼睛盯着林山远漆黑、明亮的眼睛,等他回答。

“会!一定会。”

王游珂走到马路上,说:“我真想现在有人来打劫我。”

这个丫头片子,脑袋里尽想些什么呢?

王游珂回到学校,展开那首诗,读了起来:

《月亮一样的女人》

白昼以外

古老的恋人依然朦胧而又清晰

先人的手指拔动琴弦

优美的诗句成为石刻

许多芳香的心事

爱情和园缺的梦

成就悲欢离合

一根红线和镜子

牵连千里 映照古今

知音无言

冷艳的幻想

东方爱神

高出乌云深过湖水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永久的诱惑

诗人都是一些星宿

月亮的追随者

追梦

恋爱黑夜

取月之精华

使自身发光

成为英雄

美人的际遇一如流水

蜿蜒千里流不尽落花

春江花夜的那轮月中

可有一白发三千的老者

将我一生的清白

托付一方?

孰人门窗洞开的心扉

是我终身的陷阱?

化身月亮的女子

流落何方?

于夜之高处

静静朗照

无雨之城

5

第五天傍晚,林山远没有去看王游珂。昨天回来后,他检讨了自己的行为,觉得可怕,怕自己又陷入了一场情劫。自己已经将命卖给钟琴了,虽然她没有收;这个只认识四天的小丫头妹妹,竟然主动提出要他卖命,这不可怕吗?

他取出那柄短命,在自己的胸口刻了一个十字,鲜血汩汩地流了出来,他不知这条命会献给谁。他是提出过要献给钟琴的。古人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他怎么能这么快就忘了钟琴呢?不过刚离开钟琴十七天,就又认识了这么一位女子,妹妹?

其实,他送给王游珂的诗,也是写给钟琴的;或者说,当时的心境,不知是写给谁。今天,在清醒中,在胸口的血迹中,他终于写下一首完全送给钟琴的诗。就当是与钟琴告别,为了忘却的纪念。

《最后的挽歌》

请用这把剑从胸口深划一刀

为爱作个记号

当一切销毁

爱成为灰飞

最初的日记已遗忘

你的影子已愈来愈不清晰

请用这把剑提醒我

让我在夜深人静时

褪尽尘装 痛定思痛

让我从伤口掘出井来

饮每一滴情思

使余温重泛 爱意滋涌

请从我枯干的眼找寻泪滴

浇灌每一根未白的发

请以梦提醒梦

提醒我从前最辉煌的日子

照亮黑夜的心

请以古老的传说

以月亮刀割每个负心人的耳朵

让他听不见闹钟和心跳

听不到长夜的鸡鸣

请以你最伤害的哭声

最凄惨的泪眼

哭出我的悔恨

以及懦弱和无能

请以这把剑主持公道

以我最微量的血

洗涮你的清白和无辜

请把血滴在手上

滴在我的唇中

洗刷它们的罪恶

请以我心痛的心

感觉你的心痛

以我睡眠的姿式

感觉你的无眠

以我每一只病重的眼

感觉你秋水的忧伤

以我失去的一切

感觉你完全的永存

以我灵犀的回光返照

感觉你最后的背影

走进我永远的心中安眠

心死 是最后的结局

请在我坟前刻一墓碑

纪念你生前所有的爱

并向永恒的神忏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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