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霭沉沉,灯影幢幢,楼台若隐若现。雾霭苍苍,月色朦胧,渡口也隐匿不见。
山舞银蛇,原驰蜡象,高耸入云的祁山中有一座装置华丽的亭台楼阁,名曰“十三斋”
初听此名皆会认为是哪位至圣先师的归隐处,名号温文尔雅带着书生气。实则恰恰相反,此处乃是天下最著名的杀手组织所在,名号虽优雅,带的却是血腥气。凡人瞧见了仿佛置身仙境,殊不知已然临近地狱。
当今武林,已数不清有多少英雄豪杰,一流高手死于十三斋手中。
若是谁的名字出现在他们任务的名单里,那么建议先洗干净身体,穿戴最华贵的衣饰,安详躺在床上,这样会死的体面些。
因为十三斋的每次任务都必须是完成以后才会停止。若第一次任务失败,便会有第二次,第二次未成功便会有第三次,或无数次,直到完成任务为止。且每次派出去执行任务的人,武功都要比上一次去的人高上许多。
从古至今,似乎每一个以这种杀人为营生的皆是这般模样,从来如此便是对吗?杀人的人迟早也会死在别人的刀剑下,活着的人也早晚会被人杀的,来回循环,谁也逃不过。恶有恶报明明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儿,但人人知道的事儿,未必人人都会改了。
虽然死在十三斋手上的人已数不胜数,但至今却无一人知晓十三斋的主人姓甚名谁,只知十三斋由十三位身怀绝技的高手组成。他们不仅仅武功高强,智慧也同样远超于人。
十三斋所有任务是由轻到重依次派任,然而至今也没有一次任务是由一斋去完成的。
因为从成立至今以来的任务,还没有谁配得上这个礼遇的。
只听说三年前势力庞大的慕容世家被灭门,是由二斋所为。
慕容世家虽达不到四大家族的高度,但在武林中也算称霸一方的大家族了,颇有些势力。
家主慕容凌寒也是武林中为数不多的准绝顶高手,却也在一夜之间悄无声息的覆灭,可见十三斋这个组织是何恐怖的存在了。
如果你被他们盯上似乎注定今生就断了活路,哪怕逃亡也注定是没日没夜提心吊胆。
入夜时不敢酣睡,因为一旦睡去,或许便没有机会再醒来。逃亡时也不敢停步,因为一但停下来,脖颈上可能就会出现一把刀架着。
昏暗的殿內,主座被一面面黑纱包裹着,包裹着的是这世间最大的邪恶。
外面的人只能看见一道虚影,这道虚影一句命令传出,江湖上是也不知道要有多少亡魂。
底下恭恭敬敬的站着十二人,也都是黑纱蒙面。
每人说完一句话便变换一种声音,似鬼魅的声,似蛇蝎的声,似孩童的哭声,又似年迈老人的深沉声,然后又似少女的娇柔声,反反复复变化。
这十二人各自都在伪装自己真实的声音,又怕一两种声音会让人将来识破,又多换了几种声音,真就似地狱一般阴森恐怖。
人光是想象这场景就已经不寒而栗了。
他们出了这间大门,日后哪怕兵戎相见,互相残杀,直到用剑刺死对方那一刻,也都不会认出彼此身份。
只因为晓得他们身份和原来模样的,只有十三斋的主人。
黑纱后面的虚影阴沉问道:“清华宗那些弟子已到了何处?”
座下其中一位斋主躬身道:“主人,到了沧州城,老七已经接手这次任务。凭那几位初出茅庐的清华宗弟子,我想不日便会把那颗回元丹交于主人面前。”
沧州城,百里外,荣昌镇,长街上。挂在房檐的红灯笼随风摇曳,一高大的身影渐渐从微光里走出来,手里握住一把染血的长刀,那片红色的血,竟也像风中的红灯笼般摇曳着,殊不知又是哪些亡命徒的魂随这风飘去了呢?
只见他缓缓走到一院中,院中已然提前到了些人,且都是江湖成名已久的人物。
有淮河一带的金虎帮帮主邢阡陌,天宝城少城主盛希鹿,柳叶飞刀柳飘飘,催命鬼黑无常和白无常。
只听其中一位毫不起眼的侏儒对来者道:“百胜刀王战,你可来迟了不少时间啊!”
王战道:“来得晚,也只因我路上需要处理的人较多罢了。阁下便是五毒教五毒之一的土雀儿吧?”
土雀儿咯咯笑道:“承蒙王大侠认得在下,也算是荣幸之至了。”
邢阡陌一旁道:“咱也别互相恭维了,该来的都来了,不该来的想必也永远都不会来,那就谈谈正事。护送回元丹的清华宗弟子已进了沧州城,听说这颗回元丹能使普通凡人有起死回生的功效,若一流高手吃了可增加至少三十年功力,只需得十数日吸纳修炼便可晋升超一流高手水准。若二流高手吃了同样也能增加三十年功力,需得数月吸纳修炼便可晋升一流高手水准。”
盛希鹿抢话道:“这颗回元丹最后可各凭本事所得,前期咱们要遵守之前的承诺,齐心协力,一致对外。毕竟清华宗可不是一般小宗门,派出来护送的人也不可小觑。”
土雀儿道:“不仅如此,这暗中也不知道还有多少大内高手协助哩!”
其他人也都纷纷附议,毕竟谁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一人完成夺药这事儿。
沧州城,金碧辉煌的聚贤客栈外,赵风絮,胡月芳几人一到大堂门口,店伙计便立马迎了出来,笑脸道:“几位大侠请进。”
马儿也被跟随在后的小二牵往别院喂养。
在此处,马儿吃的饲料出了名的好,皆是上上等,一般地方可没这种待遇。
这几匹马儿似乎也早有耳闻,纷纷迫不及待的蹦蹦跶跶起来。
胡月芳道:“先给我们安排几间头房,再准备一桌酒菜到大堂来。”
店伙殷勤道:“好嘞!稍等!片刻好酒好菜都给各位大侠送上。”
赵风絮几人找了个位置坐下后,胡月芳便道:“二长老在出发前对我说过,我们到沧州城聚贤客栈会有一位燕王府的人前来接应,但没说是男是女,是何模样。”
一旁良崇霖喃喃低语道:“那我们怎辨认谁是燕王派来的,万一有人假冒怎么办?”
胡月芳道:“这倒不用担心,长老给了我半面玉佩为证。”
说罢,便从腰间拿出块残缺一半的玉。
胡月芳接着道:“这玉佩是燕王给的信物,世间独一无二没有人可以仿照,只要来人能将另一半玉佩对得上便是燕王派来的无疑。”
赵风絮,闻志君,朱玉龙,顾一航,张满也都纷纷注视着这块玉佩,真是莹润光泽,翠色温碧。内有红光萦绕,外有白龙翻滚,原本应是两条龙相对应,现在残缺一半只剩下孤零零的一条龙傲立着。
确实这种腰佩玉器,除了王公子弟外,寻常人是不敢佩戴的,如果被官府衙门抓住,可就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赵风絮正待仔细瞧时,忽见门外徐徐走进来几位杀气颇重的人,个个锦衣华服,有膀大腰圆的,有高高瘦瘦的,有婀娜多姿的,还有阴气森森的,更有个子矮小垢面的侏儒。
放眼望去,极其不和谐,也不知他们是如何聚在一起的。
又不到片刻功夫,门外又缓缓走进来一位亭亭玉立的妙龄女子,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嫣然一笑动人心,秋波一转摄人魂。
众人见着她桌上的饭菜似又更加香醇了,真可谓是秀色可餐呐!
赵风絮也同样瞧着这位漂亮女子。
赵风絮一直是懂得欣赏美的人,无论是美的人或是美的风景,他都会注目凝望。
他似乎什么都欣赏,但又什么都不太喜欢,有人在他身边时,他会待人温情,若别人离开时,他也漠然。
有花的时候赏花,有山的时候看山,有曲的时候听曲。
口中常说,世事难料,顺其自然。
有时就连他自己都捉摸不透自己,像风中的絮一样,飘飘忽忽……
有些东西许久已不看不听了,却时常不舍得丢弃,很多事已不再牵挂了,却偶尔耿耿于怀。出现在生命中的人仅仅只是记住而已,记住的不代表没忘,忘了的也不代表不记念。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一曲古调从客栈外传来,由远及近,由近及远,余音绕梁,婉转动听。
赵风絮探窗寻望何人徒歌,竟是一髫年女孩儿。红衣裳,丸子头,小圆脸,天真烂漫的极为可爱。
旁边站着位须眉花白的老翁,身穿黄麻衣,肩挂粗布带,应是江湖卖艺人。
忽听几位大汉怒斥道:“嗳!嗳!嗳!老头儿,小妮子,这儿是你们能随便卖艺的地方吗?赶快滚一边去,唱的什么破玩意,简直不堪入耳。”
几人随即动起手来,对爷孙俩人推推搡搡,周遭的行人只是围观,无一人出手相助,也无一人言语劝阻,看戏似的袖手旁观。
若春天没有花,群莺怎会飞舞,若夏天没有雨,万物怎会出头。若秋天不落叶,大地怎会换新装,若冬天没有雪,世界便无一处洁白。世人都冷漠,还成个什么世界。
老翁和和气气陪笑道:“是!是!是!几位大爷莫要生气,咱爷孙俩这就走,这就走,不打搅各位爷的雅兴。”
这一幕赵风絮,胡月芳几人都看在眼里,气不过的顾一航立马按耐不住,怒喝道:“岂有此理,青天白日竟有这种狗奴才欺负老弱,别人看得下去我顾某可看不下去了。”
说罢便飞身下楼,噼里啪啦把那几个大汉揍了一顿。
对于练武之人来说,打几个普通壮汉不用内力已是绰绰有余。
虽然顾一航已收力,但是也打的几个大汉鼻青脸肿,哭爹喊娘的,一个个大声求饶道:“大侠饶命,大侠饶命,小的以后再也不敢了。”
顾一航道:“小爷本来心情挺好的,却被你们这几个倒霉蛋煞风景,还想让我饶过你们,想的美。”
说罢又是一顿拳打脚踢,几个人已倒地不起,似跟路上趴着晒太阳的小狗一般无二。
顾一航也打过瘾了,又接着道:“俗话说,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尔等母亲父亲没教过,今日便由小爷好好教教你们做人。”
几个大汉连忙求饶……
顾一航道:“下次若再让小爷我看见尔等作恶,定将尔等胳膊腿给卸了,滚吧!”
几个大汉一听要放过他们,还躺地上的人立马翻身起来,一溜烟跑没影了,比那些饿了肚子的狗抢吃食时跑的还快。
伤比较重的带头老大,在后面一瘸一拐的走着,大骂着跑没影的那几人道:“龟儿子的,真不讲义气,真他妈的是大难临头各自飞了。”
正骂着粗话又让嘴上的伤口裂得更开,疼的哎哟,哎哟的叫着,甚是可笑。
恶人自有恶人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不晓得这世间还有多少不平事没人理睬,只希望光明能照耀每一处黑暗……
总有英雄挺身而出救人于水火,却救不了这世间的人面兽心。时间久了英雄也会被慢慢遗忘,而受益的人却悠然自得,时常对英雄说三道四,评头论足。
总有圣贤教化众生皆平等,却教化不了这从古至今的劣根,他们站在制高点,俯望众生,观之为蝼蚁。百姓瞧不起乞讨卖艺的,富商瞧不起平民,达官瞧不起商贾,强盛的国瞧不起弱小的国。
说来可笑,越是下层越是瞧不起比他们更底层的人,对比他们更底层的人他们且最有脾气。司空见惯的孤芳自赏,无疑是一种病,名曰“优越病”
人为父母所生,天地所养,非他人所生,非他人所养,何故觉着矮人一截呢?
赵风絮从商贩那里买了串糖葫芦,走到小女孩面前,微笑道:“刚刚曲唱的不错,奖励你糖葫芦。”
小女孩睁着她那双又大又亮的眸子,盯着赵风絮,又斜瞥了眼糖葫芦,却也没敢伸手去拿。
一旁老翁对孙女道:“凤儿,还不赶紧接下,谢谢这位大哥哥。”
听到爷爷说话,叫凤儿的小女孩儿喜上眉梢,胆子也大了,从赵风絮手里接过糖葫芦,随即奶声奶气道:“谢谢大哥哥!”
赵风絮载笑载言对老翁道:“以后多加培养她,将来一定会成为名扬五湖的大伶歌。”
老翁陪回道:“江湖卖艺混口饭吃罢了,怎得公子这般美誉。”
老翁虽然谦虚的说着,但眼中难隐对孙女的赞许之意。也无再多言语,一老一少便消失在这茫茫人海中。
赵风絮看望着爷孙俩离开,也兴致勃勃的哼了一曲。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这是宋朝大文豪苏轼的水调歌头,赵风絮很小的时候便会了,那时只觉得好听便跟着人学了。
正唱着,远处又传来那小女孩天籁般的声音,“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不见人,声音却远远而来,轻轻在耳畔环绕,赵风絮才觉着原来爷孙两人不简单啊,竟然会得千里传音的武功路数。真就是应了那句老话,高手在民间啊!更惊奇的还是那位名叫凤儿的小姑娘,如此年幼竟已到可以使用内力驱声的境界,可猜想出那老翁更是位多么传奇的一人了。
客栈内,天宝城少城主盛希鹿闲庭信步的往不久前进店的那位绝美女子走来,露出他自以为是迷倒万千少女的微笑。
是言,世上普通又自信的人确实不少……
盛希鹿距离不到她半步时,就被那绝美女子的冷眼瞧定住了。忽又想他可是嚣张跋扈的盛少爷,怎地怕了她。更何况,女子大多擅长欲擒故纵,这冷颜只不过是装腔作势罢了,便不请自坐。
还不待盛希鹿说出半句话,那绝美女子便一掌往他脸上掴了过去。然是盛希鹿武功算得上准一流高手,反应也可谓不是不慢,却也没躲过这一巴掌。或许是离的太近的原因,又或许是他想不到这女子会打他,毕竟自己相貌堂堂,一表人才。
总之不管如何,这一巴掌确确实实打在他脸上,盛希鹿整个人都愣住了。
只听那绝美女子冷声道:“离我远点。”
盛希鹿气的面红耳赤,加上那巴掌印子更加显得两边脸,一边红一边黄,好似戏台上的小丑。
即使是再自以为好看的人,见到自己这副面容时,也不会觉得好看了。
虽是件屈辱的事,但盛希鹿却忍住并未发作,仍是笑颜相对,着实也是位沉得住气的人物。
盛希鹿嬉笑着问道:“姑娘好快好绝的掌,敢问师出哪门,芳龄几何啊?”
那绝美女子冷哼道:“你我并非相识之人,有必要告知你吗?”
盛希鹿道:“昨天不认识,不代表今天不认识,今天不认识,不代表明天不认识,人不就是从陌生到熟悉的过程吗?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你我既然能在茫茫人海中遇见,必定是有缘。”
那绝美女子打断道:“这些话忽悠忽悠无知少女还成,对我,没用,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一言一语让盛希鹿吃瘪的很。
但盛希鹿脸皮之厚且是他人能想得到的,含笑转言道:“在下望姑娘一人来此,甚是孤零,恐姑娘会遇到危险。又望姑娘英姿飒爽,美丽动人,恐有贼人惦记,便想与姑娘结交,共饮一杯小酒,行走江湖多个朋友多条路不是?”
绝美女子道:“若世界都是好人,我哪怕夜半三更一人行走又有何妨,若世界大多都不是好人,你在我身边又管什么用?难道你就不可能也是坏人?我的路也不多不长,一个人走就好,不需要什么朋友,更不喜欢与陌生人打没必要的交道,你听明白了吗?”
盛希鹿仍不死心还想继续纠缠,刚想说话便被同他一起来的土雀儿截断,嘲讽道:“盛少城主,人家姑娘不待见你,咱就不要热脸贴冷屁股了,若是再把人家小姑娘惹急了,待会儿小心你另一边脸也要红肿咯!那属实就跟云台山上那些个猴儿屁股没什么两样咯!”
说完便不禁捧腹大笑。
另一位柳飘飘媚笑道:“盛公子,您可以到奴家这边坐啊!奴家可不会像那小女子一般不解风情哟!”
盛希鹿被这些人一打岔,也没了兴致,自己找了个台阶下,随之离开,然后就真坐到柳飘飘身旁,两个人开始谈笑风生对喝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