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戏班子是黄水镇来的,你们可以去当地问问。”老伯赶着上山打猎潦草两句离开。
黄水镇安在琼楼城南边,因为这里是河水入海口所以起的名字。
走在街上,几乎家家户户门前都晾着布。
“小心脚下的水。”丁少阳提醒。
“这镇子的人家恐怕都是布商吧?”秦天伊道,脚下都是五彩斑斓的废水,都是染布用完的。
黄水镇最有威信的便是镇长黄山,外地来的人都要来这里报个道。
“老头儿来客人啦!”婆婆扯着嗓子喊,里面走出一个高瘦的老人,他手里拿着一本话本,院子里不愁没地坐。
老头话本扔桌上道:“各位何事来此地啊?”
江无尘注意到那本话本写着《戏文》,看来真没来错地方。
“镇上可有一家姓曲的人家。”
老头压根没仔细想一口咬定道:“没有。”
秦天伊受不了这敷衍道:“再想想,也许现在没有那十几年前呢?”
老头还是否认,些许不耐烦道:“你们要是没其他的事走吧,这儿没空地住!”
丁少阳:“我们可以睡大街。”
“……”
这时那老婆婆收拾完布走过来道:“狗脾气!这又不是什么说不了的事情,就你当家丑一样藏着掖着。”
江无尘见老婆婆知道什么问道:“那就是真有这家了?”
老婆婆坐凳子把怀里的布好好放在腿上道:“你们说的是曲千音的府门吧?”
几个人点头。
老婆婆似乎是有些怨气骂了一句娘,道:“十几年前这曲府也是当地有名的布商,家里两个儿子,前途光明,不过可惜,这小儿子从小性格执拗是个心胸狭窄的,他哥哥啊,你们也知道是个名曲儿,镇子里的人包括曲老爷夫人都爱这哥哥,当心头宝贝儿宠,结果真出事了吧。”
这故事越说越起劲,老婆婆干脆拿来竹筐子把布扔进去全神贯注道:“曲家长辈都死的早,也死得蹊跷,曲千音放弃继承家业去了戏班子,他弟弟把那点家产霍霍没了也就无力更生又赖上了哥哥,但戏班子不养废物,曲笑寒又不是那个料。”
“在戏班子只能干些杂活,这哥俩慢慢的有了云泥之别,曲笑寒不满的心更大了,他离开了戏班子说要闯荡一身本事,果不其然三年后学了一身邪功夫回来,说是锄奸扶弱还不是见钱眼开,惹了不少人,最后啊被一位路过的少侠打了一顿,曲千音自然不忍,就去赎他的弟弟,可人啊也是一念善恶,心扭曲了就救不过来!”
“曲千音美名远扬,那一次回镇出演,他就去曲府祭拜父母,谁想糟了暗算,这曲笑寒也不知哪儿认识那么厉害的人物,不仅顶替了他哥哥还满的滴水不漏,他们本是双胞胎长得九分像,常人没怎么见过不化浓妆的曲千音,曲笑寒模仿起来入木三分!连我们都骗过了!可怜那个姑娘,一生所求落得死不瞑目。”
丁少阳心寒道:“也就是说,曲千音第一次离开,何员外那一次离开后回来的就是曲笑寒?!”
众人都为花司弦的遭遇又感慨不已。
江无尘道:“那跟曲笑寒联系的厉害人物有谁?”
老婆婆仔细回想道:“神秘的很,老头你不是见过嘛说两句。”
老头受不了被她顶胳膊肘,就托盘而出:“我当时就是匆匆看了一眼,有好些人,不过里面有两个人衣着不一样,一个素衣一个紫衣,其他没了,我也是怕死的,少知道总归没坏处就跑走了。”
说起紫衣,在座的脑海浮现的第一个人就是秋玉笙。
楠枫:“可是个少年?”
丁少阳道:“别想了,那时候秋玉笙估计才断奶。”
老头摇头:“没看清,总归是个男人。”
老婆婆继续道:“几位刚从琼楼城来的吧,你看天色也不早了今晚在这儿住下吧。”
几个人:“多谢。”
夜里哗哗的流水声很清晰,有人倒头就睡有人辗转反侧。
“睡了没?”
江无尘双手支在窗沿上,他左边第一个窗户就是白霖休息房。
秦天伊抱着枕头睡姿太‘优雅’,白霖单身坐在凳子上,听到这话也起身打开了窗户。
江无尘歪着头,淡淡道:“你不是应该回祁山了吗,这都第四天了。”
白霖想起那日自己说是路过后日要走,此时打脸现场,但她依旧面不改色泰然自若:“临时有事。”
江无尘也不拆穿,“你怎么看那个紫衣。”
白霖:“秋玉笙背后的力量。”
“还有那个紫陀!”
突然冒出来丁少阳的声音,两个人都呆住片刻。
丁少阳也伸出脑袋,他跟楠枫一屋子,看得出来两人都没睡好,但楠枫已经冰着脸躺床上,装尸。
江无尘忍俊不禁:“你脑子倒是没坏透。”
紫陀也有嫌疑,不全因为他也爱穿紫衣而是因为,花府在官场上惹过一些人,那这个紫衣的身份也是个官。
丁少阳道:“刚听死鸭子说她家那个安王殿下过两天就来紫云城办事,我们可以去找他了解官场的旧事。”
两个人很默契地退出聊天,剩下丁少阳摸不着头脑自我怀疑:“难道是我逻辑有问题?这官场的事不问在官场的人那问谁?”
说完就跳出窗户关好又跳进江无尘的窗。
江无尘已经上了床倒头躺下道:“你没想错。”
“那你俩怎么回事?”
江无尘挥袖,风灭掉烛火。
“你不觉得困?”
“……”
丁少阳委屈道:“你别把整张床都占了啊,我睡哪儿?”
江无尘无情道:“你睡大街啊。”
丁少阳后悔万千,人果然不能口出狂言,最后抢到那条被子铺着凳子凑合了一晚上。
说起这位安王殿下,大家脑补四个字,外柔内刚,既不失皇家温雅风度又不失将军威风凛凛。
约好的一小间酒肆里秦天伊亲自下厨摆了一桌菜,当然谁都没动第一口,表面说是等客人来实际也是对秦天伊的厨艺略存芥蒂。
掀起门帘,两随从警惕地守在门口,大家的目光投向素未谋面的熟悉人。
男子一身鹅黄袍,宽肩窄腰,眉峰犀利,嘴唇淡薄给整张脸减了一丝攻击力。
“殿下!”
秦天伊冲出去,对方也不作怪伸手揉了揉她脑袋,笑语:“别来无恙啊伊伊。”
坐下的几个是明白了秦天伊为何那副痴样,这么温柔又有权有势的人换丁少阳是个女子也得肖想两下。
慕忆寒对各位都抱拳行礼:“在下慕忆寒见过各位少侠。”
丁少阳拉出一个凳子道:“大将军坐坐!”
人到齐了也就可以动筷子,但还是没人伸出第一步。
慕忆寒倒是对秦天伊做的东西有很深的记忆,一闻味就能猜出来。
“是你做的?”
秦天伊点头像在邀功道:“殿下好些年没吃我做的东西了吧?”
正中大家心意,丁少阳脑子一转道:“那就大将军来吃第一口,拔个头筹!”
慕忆寒夹住菜第一口下去,神色如常,“是有些长进。”
听到这句秦天伊乐开花,炽热的目光投向白霖:“师傅,你尝尝!”
江无尘递来筷子,白霖也吃了一口。
她顿时觉得训练那些年吃的干馒头突然美味了,但白霖脸上从来不会有大表情,她道了句:“尚可。”
最后其余四个也动筷子,第一口喷出来的是丁少阳,他猛灌了口水伸着大舌头,沈枝意也没能咽下去,楠枫这个没表情的人此刻皱眉头皱成麻花。
秦天伊有些失落地转向江无尘,江无尘倒是很给面子没表现出很难吃,秦天伊道:“你觉得怎么样?”
江无尘:“你很有下毒天赋。”
“……”
这一句杀伤力不亚于前三者。
慕忆寒如常吃着每一口,“看来伊伊的饭只合我胃口。”
秦天伊叫了小二,自己把菜端下去道:“殿下你别安慰我,可能我确实没有那个天赋,小二上菜吧。”
大家提前想好了备用方案,小二端上他们做的菜。
慕忆寒喝了口水聊起正事:“你们有何想问的?”
江无尘:“学士府花锦业曾经在朝廷的对头。”
慕忆寒道:“花大人为官二十余年,他为人心直口快在官场上混的并不光彩,他曾谏言过整顿贪污,也是因为这次碰到太子一派的逆鳞,皇上极其注重太子也明里暗里提点过花大人,但花大人此人执拗硬要一查到底,最后被皇上退回来了,而后也不知为何这道谏言又被采纳了。”
慕忆寒将整理好的卷轴放在桌上道:“花锦业与他人小恩怨必然不至于要他全家性命,这三样卷轴是他最大的三样恩怨。”
“第一,花锦业与太子党贪污事件恩怨,第二,花锦业与陈永台鉴的争官恩怨,第三,花锦业一生最后一次上谏,是将蛮夷族人赶出中原且永生不得入汉籍。”
楠枫拿起第三份卷轴仔细一看道:“这事太决绝了。”
慕忆寒道:“当时北方蛮夷犯境,花锦业认为该做绝永绝后患。”
秦天伊:“这倒也是情有可原,不过南周王朝没有一个可以入朝中原为官的人啊,各大家族对蛮夷人也是一直避之不及,不可能有中原人与花锦业有抄家之仇啊。”
慕忆寒继续道:“陈永是十几年就因为牵扯党争就被皇上杀鸡儆猴抄家,所以不可能是他。”
第二份卷轴拿下桌。
剩下两份几个人自己心中有所选。
秦天伊:“第一份吧?”
丁少阳鼓着腮帮子道:“选不出来。”
楠枫与沈枝意不语。
江无尘将两份卷轴拿于手中问:“你觉得?”
白霖说出与江无尘内心一致的想法:“都要查。”
丁少阳道:“为何?第一份牵扯刘继一行人可疑度很高,第二份没有任何嫌疑啊,还是说你们两个有疑点?”
江无尘卷轴捏在右手轻敲着另一个手心:“你们大概是忘了秋玉笙的来历。”
楠枫好似捕捉到细节道:“他出生的地方,山河关,是蛮夷与中原分界地。”
座上的几位都被打通任督二脉。
秦天伊:“我懂了,他、刘继紫驼、久辞都是可以联系起来的,秋玉笙在成年之前是从未离开过山海关,他的那些传说也是从山海关传出来的,难保他跟蛮夷人没有勾当!”
慕忆寒对秋玉笙也是有所耳闻,“他手里还有太子卷宗,不臣之心很难没有。”
丁少阳又想起一个大麻烦道:“可时间有限拖沓不得,两份怎么查?”
慕忆寒则微笑道:“不难,我查第一份,正好会会刘继那帮老朋友,第二份你们查,秋玉笙这个人比起我你们更熟悉。”
说到这里丁少阳没耐住好奇心道:“大将军手下的灰相可是没带在身旁…?”
慕忆寒道:“他替我镇守西南境,等有机会给丁少帮主介绍。”
丁少阳觉得此事太奇葩了,他可不敢与传闻中的那位暴脾气灰相打交道立马摇手:“不了不了,多谢大将军好心。”
南周覆灭以来慕忆寒镇守西南,秦昌廷镇守北境,还有一位名气比不上前二位的小明将军明尘光守东境,来东境骚扰的只是一些岛民不足为据所以这位过的最安康,北境有蛮夷,西南境有西泊民,蛮夷族为首的其他小民族都实力大增屡次过境骚扰中原,好在这师徒二人都是柱天使一般的存在,才护住了中原十余年。
秦天伊跟着慕忆寒饭后马不停蹄离开,剩下的慢悠悠吃着菜想对策。
白霖事先道:“我回祁山。”
丁少阳筷子停在半空,“这么急?都宽限几天了,要不再…待几天?”
丁少阳心里嘀咕,有白霖在胜算自然多几分,而且江无尘这狗脾气也会稳定些。
但这都是无济于事,谁也劝不住白霖。
江无尘却是没什么反应吃着饭开玩笑道:“再不去沈桑得八百里加急接你了。”
夜风习习,酒肆外两个身影渐渐靠近。
“护法去几天?”
江无尘才觉得自己问的不妥,九霄阁是白霖的家,自己问的好像他身边才是白霖最终归宿一样。
白霖望着天上斜斜的弯月,道:“不知。”
江无尘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很是悠闲地找与今夜这月亮相似的。
“再过一个月便是梅时剑会。”
梅时剑会是以楚风开的一次比试,又是风花雪月中的风剑仙,一人之力坐镇梅山城。
白霖:“这一次的剑会我应该带着桃缘去吗。”
江无尘终于找到一块相似的弯月石头将其捏在手心,“楚风为了羞辱舟剑一不战而逃五年开一次剑会,这年肯定有很多前去讨教的剑道中人。不过…我还是信你。”
白霖对自己都没有五分保证,剑道对她而言只有小时候那一个月的接触,若她不能有六成胜算带着桃缘剑无异于给水行舟取辱。
江无尘将石头送给她道:“好看吗?”
画风突变,白霖都对江无尘这个偶尔的玩性有些无奈。
白霖拿到手中配合道:“尚可。”
江无尘也不扫兴,道:“所有的事情不非得等到一切成熟才去,你,可以勇敢一点。”
白霖抬眼撞上江无尘的目光,他说的很真诚,眸光里读不出第二个意思。
“可一试。”
江无尘毫无征兆地抬手动作很轻的揉了下白霖的头,很快手手并举到他自己耳后,若无其事地继续望着弯月。
白霖也没反应过来,动作完后她才记起刚才发生了什么,一时语塞。
江无尘:“你要不摸回来?”
他弯下腰,好像真等白霖回他一个礼。
“……”
无耻。
江无尘笑笑道:“好了,注意安全,下次见。”
白霖微点头。
转身走了几步后听到后面的人说:“下次就是你请客了。”
白霖继续向前,在听不到的地方道了句:“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