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皇后的寝宫回来后,李折沉重压抑的心情还是没有缓解多少,从小到大,他还是第一次这么emo。
曾经那个世界上最疼爱他的人,他的母亲在他三岁那年因为车祸永远的离开了,什么话都没给他留下。他那时候还不知道什么叫“死亡”,不知道难过,只知道很久没再见到妈妈,也最终再也没有见到。
“没用的崇祯,那么多能臣名将,最后却落得身死国灭的下场,一手好牌打的稀烂!”
当这句很多天前的一句话,很不合时宜的突然回荡在李折的脑海中......
当时站在高贵的台阶上,大声斥责着这位同样站在高大的台阶上的帝王,不知道李折心里满腔得意还在吗?
为什么说是得意,他觉得如果给他一个机会,他不可能走到朱由检的那一步。
如今真的把“一手好牌”递到了李折手上,他该如何打呢?
真的如想象中那般简单,别人出个“3”,自己随手拿出一张就是大小王吗?
并不是。
尽管深处深渊,也要努力往上爬,虽然很难,但是不爬,一定会被淹死。
在李折心中的“大王”孙承宗就要起身前往京城来把自己拉出深渊,把大明朝这栋大厦扶正。
曾任数年蓟辽督师,以东阁大学士入内阁,为大明朝立下赫赫功勋的一代名臣,孙承宗本该继续高居庙堂,为朝廷发光发热,然而因为受到魏忠贤排挤,竟被迫辞官。
“老爷,明日就要动身了,您早些歇息吧。”孙府总管章成,也是孙府唯一的下人。
“如今辽东被阉党把控,朝堂又皆是鼠辈,我本不愿再与这帮人同朝为官,只是当今万岁爷势单力薄,囿于深宫,处境极危。既然万岁爷已号召老臣,老臣岂能坐视,只是此去京城,犹入火海,凶险万分,怕是再难回到这里了,就让我再好好看看这个家吧”
“当今万岁爷指名老爷前去做官,以老爷的才能,助万岁爷惩恶除奸当如寒铁削泥。”
“呵呵,当真是那样简单就好了。”孙承宗颇显无奈的笑道。
入朝多年,孙承宗也曾位高权重,不可谓不风光至极,如今收拾行李才发现,不说家徒四壁吧,也挺寒酸的。
除了简单的一些生活用品,最重的就属那三摞兵书了,说是三摞,其实快有一人高了。
“老爷,我们真的不等了吗?”
“不等了,走吧。”
“驾.....”
随着章成的一声大喊,孙承宗跟妻子巫氏坐着马车就朝着京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孙承宗此时已经六十多岁了,身体虽然还算硬朗,但是颠簸的马车还是有些遭不住的,章成几度想要慢下来,或者停下来歇息歇息。
只是归京的心情已经超过了曾经归家的心情。
这一次,他是不在乎生死的勇往直前,他只在乎成败。成,则明朝将兴,败,则明朝定亡。
你要问此刻颠簸的马车内,孙承宗有几成把握能帮助万岁爷扳倒魏忠贤,我想,他应该不知道,但是信心是十足的。
在距京城不足一百里的一处驿站,有一群不速之客正朝着孙承宗等人走来。
为首的那位,孙承宗认得出来,是许久没有出来透气的许显纯,身后跟着约莫有七八个锦衣卫。
看着正在吃饭的孙承宗一家人,许显纯面带狡黠的笑容站在一旁,没有打扰,显得出奇的有礼貌。
驿站有些简陋,只是平平的一排排房间,大约左右不足十米,没有第二层,正门进去就是大厅,也是路过的大小官爷唯一可以吃口热饭的地方。
孙承宗坐在角落的一桌,巫氏坐在对面。
对于许显纯一行人的突然出现,孙承宗不怎么感到突然。
两天前,有两则大致相同的消息从京城的不同地方传到孙承宗的家中。
第一封信是皇宫里万岁爷李折命人送来的,表达了对孙老的慰问,以及将派来宗道前来孙府迎其回朝的事。
对于这封信,孙承宗虽说有些受宠若惊,但要说意外,那也不至于。
第二封信才让他感到了惶恐不安,所以他急忙收拾行装匆匆上路了。
「听闻万岁爷欲迎孙阁老回朝入阁,老身本欲亲自前往迎回,只是年纪大了,有些力不从心,遂今特命锦衣卫指挥佥事许显纯秘密前去接应,护送阁老平安入京」
“哼!”孙承宗看完信后愤怒的一拍桌子。
“司马昭之心!惶惶苍天,难道敢大庭广众之下动我不成!”
其实孙承宗有些理解错了魏忠贤的意思,他本就是真心实意想派人迎接孙承宗回京的。
已经下野的孙承宗,在朝中还是有些势力的,不然上次有人提出迎其回来,李折能那么顺利的把这个事办下来吗?
魏忠贤也不傻,明目张胆去杀了孙承宗?还没到万不得已的地步,他不会这么铤而走险。
他派人来护送孙承宗,原因其实很简单,他还跟之前一样,想把其拉入自己伙。
“孙大人,吃好了吗?吃好了就上路吧!”
要不说这许显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呢,这种玩笑适合在这种场合开吗?
当然许显纯没有觉得他在开玩笑,有着好几道疤痕的瘦弱脸庞上,很少看到这么诚恳的表情。
只是他不懂说话的艺术,明明真心实意的来护送人,被他说的好像要带人上刑场一样。
不知道魏忠贤是太过相信许显纯的情商,还是身边实在无用可以?
其实两者都不是,魏忠贤估计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许显纯跟孙承宗见面打招呼第一句会冒出这么个话。
巫氏听到许显纯的话后有些害怕紧张,赶忙挪挪身子紧挨着孙承宗坐着,一只手死死的拽住孙承宗的衣袖。
巫氏本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只是如今两个瘦弱的老人,遇到一群大明最强的锦衣卫战士,有些身体上的反应倒也是正常的。
孙承宗两眼平视前方,目光镇定,没有理会一旁因害怕而坐过来的妻子。
“是他让你来的?”
“孙大人既然已经知道了,就赶快起身吧!”
“尔等不远百里来此,真是好大的胆子!”
“孙大人这是什么话?我等为千岁大人办事,靠的就是一身是胆。”
两人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的聊着,完全没在一个频道。
聊着聊着许显纯有些不耐烦了,说话声音也变得急促凶狠起来。
“孙大人为何拖拖拉拉,还不快走!”
这一下子也把孙承宗积压几天的愤怒之火点燃了。
“臣乃万岁爷钦点兵部尚书,东阁大学士,如今正要入京赴任,尔等居然胆敢半路阻拦?若我有不测,万岁爷必定让尔等拿命以还。”
孙承宗的愤慨之言搞的许显纯有些云里雾里。
“首先,孙大人,我等到此,什么都没做,何谓阻拦?阻拦大人何事了?其次,有我等在,大人还怕有何不测?你这是看不起我锦衣卫的人呐?”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在许显纯这一通直白的解释下,孙承宗终于是搞懂了他的来意,通红的脸颊显得他很尴尬。
只是,这许显纯跟魏忠贤一党,始终是自己与万岁爷的死敌,不能因为他想来保护自己,就上他的贼车啊!
闹这一出笑话,并不是因为孙承宗他傻,没理解许显纯的意思,正是说明他对魏忠贤一党的憎恨,已经深入骨髓,不能拿来开玩笑的。
“万岁爷已派子由来此接应,想必也快到了,我就在此等他,就不劳烦你们了。”
“他来接应你们,哈哈哈,他一个文弱书生,如何保证孙大人的安全?靠嘴吗?”
“臣奉万岁爷之命进京,子由亦是奉万岁爷谕旨前来,何人胆敢造次?”
孙承宗还有句话没说出口:“除了你们阉党,谁还会来生事端?”
“孙大人误会了,近来北方大旱,流寇四起,还是要多些护卫才可保万无一失啊。”
“老爷,来大人到了。”
一个时辰前,孙承宗收到消息,来宗道就要到驿站了,由于担心他人生地不熟走错路以免耽误时间,便让章成前往接应。
明明是你接我,变成了我派人去接你来接我,话说这来宗道可够磨蹭的。
“孙老!”
来宗道向孙承宗行了个礼,转头却看到许显纯领着一帮锦衣卫在一旁站着,有些疑惑。
“哦?莫非,万岁爷信不过老臣,又命许大人前来了?”
来宗道此刻没有想到魏忠贤这层关系,或者说他不理解,魏忠贤为何如此着急要来抢这份差事呢?
按理说,孙承宗是因为魏忠贤的排挤被迫辞官回乡的,如今万岁爷下旨再次迎回,他魏忠贤怎么会舔着个脸来套近乎呢?
对于来宗道这种谁都不想得罪的人来说,他其实应该理解魏忠贤的意思。
因为孙承宗实在声望过高,当今万岁爷已然将成其靠山,如果能将其拉拢过来,不仅对自己是一大帮助,对李折来说犹如断其左膀右臂,此消彼长之间,魏忠贤就能更大一步的凌驾于皇权之上,在这场拉锯战中占据绝对的上风。
“这种事情,来大人就不必过问了。”
许显纯收起刚刚对孙承宗的一副友好态度,转而变得冰冷高傲起来。
“嘿,你个小王八犊子,在爷面前装什么公卿爵贵!”
来宗道心里这么想,表面上却还是装作一副“诸位皆我大爷”的样子。这就是来宗道的处世哲学,天大地大,都是朋友,宁可自己受点委屈,我谁也不得罪。
尽管现在他暗地里已经踏实的站在了李折这边。当然,这就是他跟钱谦益最大的区别,同样两边示好,但钱谦益多半是主动的,来宗道一定程度上都是被迫与魏忠贤这边唯唯诺诺以示讨好,他心眼里还是看不起魏忠贤的,目不识丁的阉人一个,这就是来宗道对魏忠贤简单了当的评价。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点,来宗道此时已经踏实的站在了李折这边,而钱谦益还在观望,举棋不定。
“孙老,那我们,就走吧?”
来宗道没有再理会许显纯,他只想带着孙承宗赶紧离开这个地方,不然一直这样怪尴尬的。
孙承宗拉着巫氏起身想要出去,许显纯挡站在跟前一动不动,不肯让路。
“孙老,您这一走,我没法跟千岁大人交待,还请孙老与我等方便。”
孙承宗还没发怒还给他委屈起来了。
“你能否交待,不干我的事,你若再要阻拦,进宫之后我必将此事一五一十报与万岁爷,其中利害,你好生揣摩吧。”
其实按理说,就算孙承宗把这事儿告诉李折,李折也没有什么好责怪许显纯的,人家“好心好意”来接你,你能说人家什么不是吗?
就在二人僵持不下之际,章成快步走到许显纯面前,对着他的胸口部位,一掌将其推了回去。
“你!”
感受到了此人力量的强大,许显纯本想叫嚣的嘴也自觉的闭了起来。
他没想到,孙承宗身边的老实管家,竟然是一位颇有力量的武学高手,一向吃硬不吃软的他也只好悻悻的退到后面,不再强硬。
五年前孙承宗督师蓟辽,有一次巡查修建防御工事的时候,突然远远看见一群士兵围在一堆起哄,像是在看什么热闹。孙承宗等人快步走到士兵们跟前,推开人群,看到两名扭打在一起的兵士,孙承宗忙喝止了二人,把他们拉了起来。
“大家都在各司其职,你二人何故在此扭打,破坏秩序,影响工程,你们付得起责吗?”
“大人,他屡次将数倍重的沙石放在我的肩上,压着我走,我与他好言相劝,他却不听,还在背后推我,我,实在无法忍受,所以...”
首先开口的人就是章成,他因为性格憨厚老实总被人欺负,这一次实在是忍无可忍予以还击了。
“他说的,是真的吗?”
对面这人被孔武有力的章成这一轮打下来,也完全没了之前的嚣张气焰,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这就是俗话说,别欺负老实人,老实人急眼了可不是好惹的,更何况是比你强大的老实人。
这场打架事件的挑起者已经不言而喻了,所以孙承宗没有再训斥章成,只是让他要把用不完的力量发挥到战场上去。
之后孙承宗对勇武谦逊的章成总是格外关注,平时也没少对他特殊关照。
三年后的宁锦战役中,章成也是不负众望,立下了汗马功劳。
孙老对自己的教导,关照,这些不善言辞的章成都是记在心里。所以在孙承宗被迫罢官之际,出于对朝廷的愤怒与反抗,章成也是毅然辞去军职跟孙承宗一齐归隐。
在孙府,章成也是以管家自居,照顾着孙老头的日常起居,但是孙承宗从没把他当管家使唤。
二人亦师亦友的浓厚情谊早已深深结在心中。
看着许显纯竟然在自己面前数次挡着孙老离去,章成就看不下去直接动手了。
跟五年前章成在辽东的那次动手一样,孙承宗这次也没有责怪他,反而觉得他做的很对,很好。
所以他带着常人极不易察觉的轻笑看了章成一眼,而后就立即向门外走去。这一眼,只有章成看的懂,那是对他的肯定,随后章成也露出了自然的微笑,然后昂着头跟着孙承宗出去了。
章成招惹许显纯这一举动,来宗道自然不是很赞同,咧着嘴摇了摇头也跟着离开了。
“大人,现在怎么办?”
不懂事的小弟这半天没说话,偏偏这时候问起许显纯,他不知道许显纯正在气头上吗?
“怎么办?滚回京城!”
前面一帮人离开后,许显纯的表情马上变得怒不可遏,但事已至此,他也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