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山门响起了洪亮的钟声。
山头逐渐热闹起来,淅淅索索的声音从四处响起,穿着古华派弟子服的弟子们在山道上汇合。
采桑的女弟子收起了簸箕,一齐朝山头走来。
要开饭了。
哄着小屁孩们撑着伞回到门中去,苏悯回过头来,盯着桑田里的一道瘦小身影。
晨间水雾,雨后出新。
焕发活力的古华派山头逐渐恢复人气。
唯有那道孤单的小小身影,还是站在原地,机械般采择。
弯腰,端簸箕,弯腰,端簸箕...如此反复。
苏悯坐在湿漉漉的地上看了好一会,一点也不会不耐烦。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晃眼的功夫,苏悯回过头,刚好迎上一双眼眸。
空洞的,无神的,像是没有一丝感情的机器。
小申鹤端着簸箕,在微雨中站得笔直,呆呆地望向他这边。
只不过隔着一道山隘的距离,应该看不清人脸。
于是苏悯抬起手来,热情地向她招手,脸上笑意满满。
手腕上的红绳摇了又摇,摇了又摇,不断轻摆。
只可惜对方根本就没啥反应,只不过是收起了簸箕,朝着山头走去。
苏悯起身打算跟上去,又尴尬地摸摸鼻子。
“自己好像那个偷窥尾随的变态啊...”
但毕竟是自封天下第一帅的人,实力不够,脸皮够厚。
他摆摆袖子,就消失在山林中。
后厨的胖胖师兄站在一个半人高的缸前,分着热乎的米粥,里面还有菜叶和肉丝,旁边摆着馒头和包子。
伙食确实不错啊,自己白操心了。
苏悯笑笑,这比起山下那丫头之前的伙食,可是好了不知道多少。
也就这个时候,山下的璃月港商贾打得不可开交,富的富,没饭吃的没饭吃。
苏悯遥望远处,也不知道凝光起床没有,今日又能在璃月下出怎样的棋局来。
正遥想时,那瘦小的身影从吃饭队伍里缓缓走来,走到胖胖师兄的跟前。
让苏悯没想到的是,胖胖师兄竟然从身后端出来一碗明显分量更足,飘着油光铺满肉丝的米粥来。
而且看两人之间熟练的架势,这明显不是第一次,脸上表情都不带变化的好不好!
等到小申鹤端着碗走远,苏悯悄咪咪绕到胖胖师兄的身后,装作轻咳一声,问道:“胖胖师弟,吃了没?”
胖胖师兄憨厚的脸蛋抖了抖,捂着胸口道:“苏师兄神出鬼没,我还没吃过,要不要一起?”
苏悯点点头,又看了看不远处一个人坐着的小申鹤,转过来看胖胖师兄,眼中暗示的意味不要太过明显。
但是胖胖师兄只是从身边的米缸里舀好两碗米粥放到桌上,与他人无异。
眼色都抛到天边去的苏悯无奈落座,胖胖师兄已经喝得呼噜呼噜响,忍不住问道:“旁边那女娃娃,吃那么好还不长个?”
胖胖师兄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放下碗来,无奈叹口气道:“我也是这么觉得!
这每天吃得也不少啊,怎么看起来还是这么瘦弱的模样。”
苏悯继续问道:“她来山上多少时日了,每天都是这伙食?”
胖胖师兄理所当然道:“是啊,我平日里着重关注她...得有些时日了吧,我感觉蛮久了。”
苏悯皱了皱眉头,刘先说的不是才上山没多少天吗,而且家里长辈离去也没多久。
还未来得及细想,胖胖师兄继续说道:“这娃看着就可怜呢,也是,这山上那个娃娃不可怜,但就她最不一样,苏师兄,你真别说,我就没见她笑过一次。”
胖胖师兄像是说到了伤心处,喝粥的声音愈发响亮了。
胖胖师兄身上很有管饭婆的属性嘛...
但这并不能让苏悯讨到小灶,那好像是小申鹤一个人的特权。
等到他干净吃完放下碗筷后,正好碰到头发花白的刘先,出门将他拦了去,两人晃荡晃荡着走向后山。
刘先被拍着肩膀,心中是惊喜又拘谨。
“山上都教些什么?”苏悯问他。
刘先回想一下,正色回道:“山门不复往日辉煌,但是方士技法,术间小道,驱邪附魔,兵器武艺这些,都是教的。”
苏悯噢一声,继续问道:“那教不教吃饭,做事,医术,礼仪,闲书,山下规矩?”
刘先有些紧张道:“这...是我的失职,待我研究下章程,我让几个得力弟子马上去办。”
苏悯摆手:“无妨,不是责怪,教不教都无所谓,山门你说了算,只是我想在山上找个当差,你看看我能做些什么?”
刘先惊讶道:“先生怎会想到...不对,刘某扫榻相迎!”
苏悯拍拍他的肩膀:“别搞得这么紧张,我只是不想白吃你山上几碗米。”
还有三块锅巴。
苏悯让他停步,自己绕向后山。
一回生二回熟,小道弯弯绕绕,耳边嘈杂的声音逐渐消失,雨水打湿空气的味道很好闻。
小木屋前,瘦弱小小的少女正在挂晒衣服,听到有声响传来,微微侧头,呆了半晌。
还是那副傻傻呆呆空洞无神的模样,苏悯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坐回昨天坐过的台阶,翻出小册子,在上面勾勾画画。
气氛诡异,就好像分别都是屋子的主人,却看不到对方的存在。
雨下了,又停了,又下了。
苏悯出去了一趟,去刘先那商量教学事宜,然后又回来。
小申鹤出去了一趟,系着头巾,抱着木剑,去练剑,然后又回来。
两人一起出去了一趟,去吃饭。
食堂里,新上任的苏讲师先生引得大家都闹哄哄的,热闹非凡。
角落里,那瘦弱小小的家伙一个人扒饭,吃完便走。
胖胖师兄端着碗,远看着她叹气。
下午,苏先生看书,小申鹤喂蚕。
又时,苏悯去看了她练剑,还是那样呆傻痴楞的表情,很好笑,也很让人心疼。
但是她做得最好,最讨那位挽剑师姐的喜欢。
屋子前的那条狭窄的山路,在几番进进出出后,破天荒的在一天之内拓宽了不少。
于是苏悯拿着砍刀,给道路两边修剪了一番。
挥砍刀的时候,小申鹤就站在门槛边,看着他从这边砍到那一边,修整出一条宽阔的小路。
一茬又一茬被修剪下的枝叶落在地上,修剪整齐后,它们只会往上长,而不是将路给堵住。
落完最后一茬后,苏悯手里提着一棵小树苗回来,走到门前一处后,蹲下身子开始刨坑。
他自言自语道:“种下一棵树最好的时候是十年前,其次是现在。”
苏悯抬眼看着门边那女孩,“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我现在得种下两棵。”
他低头翻看自己手里的小树苗,将它埋入坑里。
“这是一棵槐树。”
他低头喃喃道:“还有门边一棵小幼苗。”
苏悯拍拍手,泥土飞溅到一双素鞋上。
他仰头才发现,小申鹤走到了他的身边,他们二人这次,离得如此相近。
只不过她在看树苗,他在看她。
苏悯看向她的手腕,那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难道自己的推演,从根源上就出现了失误?
他叹口气,摆动手腕道:“等你什么时候戴上了红绳,记得告诉我啊。”
原本只是开玩笑一般的话从他嘴里说出,可是下一刻,苏悯脑海中却如同雷鸣炸响!
那模样痴傻呆愣的女孩缓缓看向他,而后竟然...轻轻地点了点头。
苏悯怀中突然烫得厉害,怀里那本记载推演的因果手册,纸页上的丝线像是发疯一般开始扭曲挣扎!
天空中噼啪一声,苏悯抬头看去。
有什么东西,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