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派我来巡山,我把人间转一转...”
苏悯嘴里哼着小调,撑着花伞,绕着山路上山。
林上蒸气泽,腰间捆白带,山上山下,像是两个人间。
苏悯一手撑伞,一手拿着册子,经过彻夜的推演,册上的丝线已经拧巴成了一股又一股的细绳。
一股一股绳头打上了结,每一股皆有源头可循,但是绳下的丝线还是一团乱麻,苏悯只能装作没看见。
剪不断理还乱,甚至比自己手腕上的那根红绳还要结实。
说到红绳,苏悯举起自己的手腕,几段红色的麻绳拧成一段,缺口处整齐光滑,不知道是被什么利器斩开。
这是楔子,他和申鹤的楔子。
这楔子是什么时候绑上的,为什么绑上,便是他要找寻的最关键的节点。
一团乱麻里,总有一股能解开谜题。
...
虽然下雨,古华派的练功广场边稀稀拉拉的,但也有些人头攒动。
稚童们仰着小脸,屋檐下的水柱哗啦啦,在泥地上钻出一个又一个小洞。
有蹲在地上的孩子细呓出声:“下雨真好,不用练功诶。”
小手划拉雨幕,又被凉得缩回来。
身边的有别的娃娃点头表示赞同。
而后便是小小的一声惊呼:“看,苏师兄!”
循着稚童的目光看去,山门外拾阶而上,走来一道身影,灰沉沉的世界里,他上下一白,伞沿遮住了他半张脸,却依然感受得到他温和的气质。
但等到苏悯走上前后,听到的却是另一回事。
“师兄的伞真好看!”
“好漂亮的鸟啊!”
“好肥的鸟,不知道好不好吃。”
苏悯额头上冒出了两道黑线,伸手捏住了一个小胖墩的脸蛋:“陈小胖,你脑子里惦记的就只有吃是不是?”
陈小胖踮起了脚,龇牙咧嘴道:“师...兄!我不叫陈小胖...”
周围哄笑一片。
苏悯只是做做样子,便松开手,走向内厅。
大庭广众下得到了苏师兄的“宠幸”,陈小胖揉着自己的脸蛋,跟在苏悯身后嘿嘿直乐。
“把伞拿好咯。”
陈小胖郑重接过伞,在稚童们羡慕的眼光下,像是拿到了绝世好剑。
苏悯身后咿咿呀呀地跟着一群小屁孩,跨过内厅的门槛,便是后厨,一眼便看到胖胖师兄站在大锅边,手里端着木瓢,口里振振有词。
“九百五十,九百九十,一千,好了。”
数完后,木瓢一倒,白米便下入热气腾腾的大铁锅里。
苏悯愣了愣,这什么意思,古华派平日这么艰苦,下几颗米都得数清楚?
那自己昨天那几块锅巴没吃完,岂不是莫大罪过?
旁边那几个后厨的弟子充耳不闻,在他们看来好像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看到苏悯后,作揖打了个招呼。
“苏师兄早!”
胖胖师兄同样打过招呼后,苏悯问他刚才是在做什么,他有些不好意思答道:“粗略数数,师尊说后厨的事,事无大小,都要心里有数。”
苏悯感叹道:“受教了。”
如果说自己愿意这样数因果丝线的话,指不定还能数多几缕因果线出来。
一时间他看胖胖师兄的脸,都觉得有一种惺惺相惜之感。
“不缺粮吧?”苏悯刚打算走,又转头问。
“缺粮?”胖胖师兄挠挠脑袋,“不缺的,师尊会想办法,而且门中弟子除了练功以外,每日还有各自的农活要做,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要回来了,师兄肯定没吃早饭吧,待会与我一起?”
苏悯尴尬地摸摸鼻子,想到其它弟子冒雨农作,自己却是个吃白食的,只好打个哈哈:“吃过了,还不饿,等下再吃。”
说罢便领着一众小屁孩走出后厨,不忘打落陈小胖试图偷包子的手。
胖胖师兄有些被绕晕了,问旁边的弟子,“苏师兄的意思,是吃过了,还是没吃,还是不愿意和我一起吃啊?”
出了后厨门,苏悯问道:“师兄师姐们现在都在做什么?”
陈小胖虽然刚被教训,但还是积极答道:“师姐们在后山喂蚕洗衣,师兄们...扫地,喂鸡喂猪,额...还有什么来着。”
苏悯问他:“你怎么不去,给你养的这么白白胖胖的。”
陈小胖委屈道:“今日下雨,不让我去呀,说我要是病了更麻烦,要是严重了,就不得不请游医方士了。”
苏悯点头,微雨习习,带着身后的小屁孩们逛起了山头。
刘先刘门主的管理并没有让他失望,山上这些弟子,身世虽有不幸,但都还年少,心思单纯。
山上的成长环境确实适合他们成长,至少不会出现你有妈妈我没有的情况。
咳咳...有点地狱了。
苏悯回头看向那几个小屁孩,几个脑袋挤在一把伞下,倒也不争抢,就是一个劲地往伞中央凑,抬头往上,想把那绣线看得更为仔细些。
偶尔有人被挤出来,就小小地惊呼一声,雨丝在发丝上凝结成许多小小的一颗。
又有几声稚童发笑,银铃作耳畔清泉响。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苏悯站在后山处,看到篱笆边站着的小小身影。
小申鹤端着簸箕,站在雨中采叶,和别的师姐们隔得老远,像是泾渭分明的两条河。
苏悯看了一会,问道:“你们可都认识她?”
小屁孩们都摇头,有想出风头的,嗫嚅一下嘴唇,发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面生?好像并不面生,但是陌生是肯定的。
他们心里同样有着自己奇怪的地方,山上弟子大多都以年龄扎堆,那为什么那位姐姐独身一人,像陌生人一般。
到底还是陈小胖先问了:“苏师兄,那是你的妹妹吗?”
苏悯啧了一声,叹道:“我也说不准。”
陈小胖哦了一声,眼里流露出羡慕。
“怎么了?”苏悯好奇道。
陈小胖回道:“如果有人来认亲的话,就可以下山了。”
苏悯看他一眼,又看着伞下的那些小屁孩们,眼里的羡慕都如出一辙。
山下的世界,是未知数。
但是对于亲情的渴望,是血液里不能控制的本能。
苏悯摸摸他的脑袋,看着他们说道:“师兄也是兄,怎么不算亲了?”
愣了半晌,娃娃们的眼中都闪烁出兴奋,只有陈小胖低着脑袋问道:“那我等下可以多吃两个包子吗?”
苏悯拧巴他一把,目光重新看向远处。
山腰处的桑丛绿意盎然,湿漉漉的叶子划湿衣摆,女娃抖了抖身子,有些发冷。
偶尔回头,素白干净的小脸毫无波澜,双眼空洞无神。
“唉。”苏悯轻叹口气。
“师兄,你在叹什么气?”陈小胖又凑了上来。
苏悯捏着他的脸蛋说道:“想把你的笑容和食欲分出来一点。”
既然年纪相仿,笑容为何不能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