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南安心中清明,他猜测到皇帝可能是误会了顾之舟的身份,他早有耳闻皇帝早年荒唐,红粉知己众多,顾之舟的这张脸与皇帝确实有几分神似,也不怪他多想。
香炉里的香还在燃着,龙涎香的味道,屠南安不喜欢,皱着眉偏过头去,正好躲开了顾之舟的视线。
“你娘,姓甚名谁,何许人士啊?”周胥言忍不住直接问出了心中的症结。
顾之舟霎时惊住,眼睛睁的大大的,嘴唇微微颤抖的说不出话来。
周胥言的这一问,彻底把他弄慌乱了。
他以为皇帝肯定是知晓了自己的身份才会这么问的, 那他该不该承认?
他对上周胥言的眼神,那眼神里的希冀与慈爱他看的一清二楚,他想,他的舅舅应该是喜欢他的吧。
就当顾之舟情不自禁的准备自爆的时候,屠南安先他一步开口:“听顾掌柜说,他爹是景国人。”
此话一出,周胥言身体明显僵住了。
这话已经不言而明了。
顾之舟的娘是谁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有爹,而且不是自己。
周胥言眼神暗淡了下去,刚才慈爱的模样瞬间瓦解,身上的常服因为久坐起了皱,他起身用力扫了一下起皱的地方,冰冷的声音充满了鄙夷:“原来是叛贼之后。”
顾之舟也如同被人从悬崖边拉回来一样,猛的缓过神来,看着皇帝态度急转直下,顾之舟用力咬住下唇,嘴中腥甜味儿瞬间弥漫开来。
原来景国在他们看来还是这样不耻,就算现在的景国已经国力强盛,富甲一方,在他们眼里也不过是低贱的地方。
顾之舟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肉里也毫无知觉。
他爹说过,当初景国内乱,他从景国逃到大梁,以为大梁国富力强,包容度高,能有他的栖身之地。
可谁知,周围人听说他是景国来的,说他是叛贼之后,都不把他当人,极尽折辱。
就是因为景国的国君曾经侍奉过大梁国君,后因大梁国君残暴无德,当时的景国国君便以开拓疆土为由,自领了封地,远赴现在的景国,后来景国国君为了一方百姓,建立了景国有了自己的军队,与大梁齐名。
大梁国君听说后,大骂景国国君是叛徒小人,并下诏,景国人都是叛徒之后,在大梁只能为最低级的奴隶,不能与大梁人联姻。
当初上书提出这条的就是周胥言的爹,那时还是内阁大学士的周英年,所以,周家对于景国人的厌恶是刻在骨子里的。
顾之舟咬着下唇一言不发,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了宫人的声音:“圣上,太妃请您和屠相去宁寿宫。”
听到对方说太妃,本来含垢忍辱顾之舟眼睛立刻亮了起来,眼神灼灼的看向屠南安,好像在说:该是兑现诺言的时候了。
屠南安垂着眼睛,仿佛根本看不见他。
顾之舟心急如焚,看屠南安的样子,该不会是想变卦吧?
这个时候,皇帝脸色缓和了不少,语气平静的对屠南安道:“正好,皇姐也有些时日没见你了,跟朕去看看皇姐。”
屠南安垂眸应了下来,又笑着说道:“近日事务繁忙,未能向太妃问安,是臣之过,上次见太妃时,太妃还说让臣帮着找一副药材,如今空手去,恐怕要受太妃责怪。”
皇帝打趣笑道:“皇姐是个记仇的性子,你若是忘了可是要倒霉了,朕也帮不了你。”
屠南安顺着话道:“顾掌柜做药材生意,不如让顾掌柜一同前去,帮着听听到底是个什么药材,也不算臣徒托空言。”
周胥言因为刚才的事连看都不想看顾之舟一眼,更别说带着他去见皇姐,但是想到皇姐与屠南安的关系如同薄冰,一触即发,这么多年,他极力平衡,一边是他最信赖的大臣,一边是他唯一的亲人,他夹在中间实在是很难做。
若是因为此事屠南安被皇姐责难,恐怕很难下得来台,他又要在皇姐那里耗费许多口舌,一想到这些,他就头痛。
还是炼丹简单,最起码不用操心丹药会不会不喜欢丹炉。
周胥言看了屠南安一眼,只见对方面色为难,便大手一摆:“带着吧。”说完,大步向门外走去。
皇宫里除了玉砌雕阑的建筑物,就是这一宫的花了,尤其是后宫,他们这一路上除了各种各样的参天古树,就是似锦的繁花,百花齐放,争奇斗艳,让人看的眼花缭乱。
宁寿宫在皇宫的北面,与前朝的距离说不上近,顾之舟早就听说周太妃久居后宫不问朝事,挑这么个位置也是为了避嫌,堵天下的悠悠众口。
毕竟她作为一个前朝最受宠的贵妃,带着自己的弟弟谋杀亲夫夺位实在算不上有良心,若不是周家掌握王朝,任谁听了都得啐一句毒妇。
很快众人就看到了宁寿宫的牌匾,一进宫门,就是一个巨大的荷花池,正正当当坐落在宁寿宫的中间,池中荷花开的极好,巨大的荷叶上顶着一个个白中透粉的花苞,绽开来的,像菩萨的莲座,一朵一朵铺满了池子,就连池子边上都缠着荷花的枝蔓,花团锦簇,但有没有野蛮生长,不越雷池半步,只塞满了这方寸之地,一看就是经人细心侍弄过的。
顾之舟看着这一池子莲花,心中震颤不已。
他对于荷花再熟悉不过了,他爹这辈子一直在种荷花,只是景国地处寒地,荷花在景国很难存活,他爹就在建了一件暖房,专门来饲养荷花。
但就是这样,荷花在暖房里长得仍然不好,院里腊梅都开了好几个月了,暖房里的荷花都不见抽芽,等到了六七月份,荷花才勉强开出几朵,但也是又瘦又小,干瘪的可怜。
他曾经问过爹为什么坚持种荷花,他爹说,因为自己答应过一位故人,要为她种出并蒂莲。
他猜测过爹答应过的人是不是自己的娘,但他爹从不跟他说关于娘的事,他也无从求证。
如今在宁寿宫看到这样一池荷花,他心中那个多年的猜测又冒了出来,他强压制着自己心中的激动,继续往前走。
里面就是主殿了,殿外的宫人见皇帝来了,跪下了一片,皇帝闲庭信步般进入殿内。
周太妃身边的大宫女早已进来通报,他们进门的时候,周太妃已经候在门口了。
见皇帝一进来,守规矩的行了一礼。
她身子刚福了一半,周胥言立马握着她的手打断了,笑盈盈道:“皇姐身子不好,以后不用站门口等朕。”
周太妃会心一笑,用温柔似水的声音道:“规矩不能坏。”
从一进门顾之舟就忐忑着一颗心,待皇帝扶着周太妃入了坐,他才敢抬起头来,真正的看清了周太妃的面容。
她已经三十几岁的年纪,但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她个子不低,整个人身材匀称有度,宛若少女。
一张粉白的俏脸上长着一双狭长的凤眸,配上那对儿柳叶似得弯眉,给人一种蔑视一切的高冷感。
薄唇微启,她与皇帝低声说话,经过顾之舟的耳中,他没听清其中的内容,但能听到她声音温温柔柔的,与她的样子不合,让人忍不住好奇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
顾之舟的眼神从进了门一秒都没离开对方的脸,直到看的自己眼睛发干发涩也不愿离开,他顶着两只红彤彤的眼睛,水汽氤氲开来,仿佛下一秒就要化作滚烫的泪珠砸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