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楚掀开邵岭涯的营帐,面无表情地扫了眼邵岭涯,一句屁话都不放就开始挽袖子。邵岭涯看着江楚这举止,脑子懵懵,心里噔噔。可他转而一想,江楚昨夜是从赵晃那回来的,心里大概就有个数了——今儿不死多半也要脱层皮。
他逆时针转轱辘往后退了退,结果江楚一把抓住他那轮椅靠背,然后挪到他身后,慢慢倾下腰,在他耳边轻出着气儿,“想好怎么死了吗?”
“(嘶——)大人您看,秋棠坊也蛮高的,不行咱回去,我……我自己来?”邵岭涯提着心说完,却听江楚轻笑了声,这声不冷也不阴,让他着实是看着了些光明。
江楚搬了个凳子,坐在邵岭涯身前,抱着胳膊就这么看着他,脸跟画皮一样什么也读不出来,弄得邵岭涯也不知道自己是今天死还是明天死。
江楚垂了眸子,突然问道:“别的,我不追究。我就想问一句,若是有一天我与赵晃拔剑相向,你会在哪?”
邵岭涯喉咙一滚,这跟把刀架他脖子上有什么区别?他顿了顿,开口道:“巡燕是王上所创,岭涯今日的位置也是十多年前王上给的。当年王上还是太子,他说皇宫里的子埋的再多再深,也只能赢下朝廷,而他想要的,是这萧宋的朝野、君臣、百姓,一心。”
江楚想了想,巡燕在江湖上差不多是有十多年了,“所以‘巡燕’交易各方势力信息,也不过是为了掩实弄虚。”他后倾了身子,想起来搬的凳子没有靠背,这又把身子直了回来,“那你为何又要帮我做事?”
“因为早在大人找到岭涯之前,王上便已经在注意大人了。在七年前,您夜刺皇宫失败后,是王上让我派人救得你。五年前您隐下西洲府,一人一马一剑去游历天下,王上便等了你五年。”
江楚想了想,勾了嘴角一笑,“(叹了口气)所以赵晃什么都知道对吧,不管是我,还是宁王。你也一样。”
邵岭涯颔了首,“帝王之苑,皇位是无上的权利,也是布满荆棘的杀机,所以当时我并不是入宁王幕府作幕僚,而是替王上监视宁王。”
邵岭涯继续道:“王上是想看看,他等了五年的人,到底能不能成为他定这萧宋的最锋利的剑。”
江楚:“所以他要你守着话,看看我能走到哪一步。”
“大人方才问我的问题……”邵岭涯转着轱辘往江楚面前凑了些,“岭涯是王上的人。虽然七年前的确是‘巡燕堂’救的大人,但那是王上的意思,是大人欠王上的……而岭涯这条命,是大人给的,这是我欠您的。”
江楚把头偏过来,盯着他的眼,点头笑了笑。邵岭涯望着他的眼,发现他那暗沉了七年的天青眸子,竟头一次有了光。
邵岭涯:“哦对,宫里的消息,被渠江战役牵扯的官员,大多按督察不利等原由革了乌纱帽,朝中与地方的官职一下空缺不少。王上下诏征集地方才俊进京,同时调出往年殿试及第人员名单,并一一清查是否在朝中在任。”
邵岭涯:“在任者,根据其现任官职,决意是升迁还是平调;不在任者,下诏安排,视事州县,半年期限作为考察。有功留任或升迁,无功革职。”
江楚点点头,问道:“没留余地么?”
“(笑)朝中老臣,王上一个没动,且封赏宁王与王相,以暂稳朝政。至于那些空缺的位子,王上只要了一半去,剩下的,王相与宁王自有打算。这么看,宁王虽有亏损但也不是收获全无,常年在国家政权上插不进手的他,如今有了机会。反倒是王相被暗暗砍了一刀。”
“(笑)年纪不大,却是个老狐狸。”江楚摇着脑袋骂了赵晃一句,突然想起什么,“(看向邵岭涯微微郑声)这句可别跟他说。”
“(笑)这是自然——哦对了,枕桥昨夜回来与我说,自己一个人在江湖飘荡久了,也怪无趣,所以……他答应了。”
“(笑笑)我就知道他,上了贼船想下去,哪那么容易。”
“对了大人,西洲府的消息,已经不胫而走了。”
“早晚的事,没什么。西洲府本身就是把剑,而现在已经有人,能让这把剑的存在具有价值,那也该让它开开刃了。”他拍了拍邵岭涯肩膀,向着帐帘外走去,“散在各地的给他们个信,该醒的醒醒,该紧的紧紧。‘十香社’那边先不用,以后得空我亲自去拜谒。让你的人盯好各方势力,愿意消停的,西洲府不管;不愿意的……跟以前一样,清除干净。”
黎江楚一句话,萧宋的江湖炸了锅。西洲府五年前声名极盛,凡在萧宋土地上立了脚的,听到西洲府仨字都得都得原地抖上三抖。西洲府杀掉了萧宋大半个江湖,没人清楚他们到底什么杀,什么不杀,只能各个都老老实实暂时缩着脑袋。
谁也没想到挺大个势力跟猝死了一样,说没了声就没了声,这一闭嘴就是五年的沉寂。昨夜黎江楚突然蹦出来这么一嘴,那江湖好比是快棺材板,西洲府就是板里压根没死的人还玩了手诈尸。
整个江湖一传十十传百的,有规规矩矩又缩起来的,又过了五年觉得自己鼻子能朝天的,还有些本来就不拿西洲府当事儿的,总归是各自有各自的盘算。
江楚管不了江湖怎么想,他只知道现在姑且算是风平一阵,他也好喘口气了。
他出了营帐向着医营走去。他知道这只要一开战,仙婆必然又得累死累活,他不忍心看仙婆累得喘不过气,从今大早便一直泡在她那打下手。
可仙婆除了刚开始那一阵自己倒腾不过手,让他帮了一些,一旦她忙得过来,立马就把他轰走,让他好好休息去。
江楚走近了,发现医营已经装不下了,在外面单独又搭了十几个帐子。他远远就瞧见那在几个帐子间来回奔波的仙婆,那脸上的倦意写的清楚,定然又是昨夜整宿没得合眼。
他想想得找个机会跟赵晃说说,让他把宫里那么多太医往城关什么的送送。他是有私心的,舍不得看着仙婆整夜整夜不合眼劳累成这样。
“小武,去医营把柜子上那个蓝瓶子拿来!小邱,去看看白芷还剩多少!小徐——小徐呢?小徐!去看看药熬好了没!”
“(柔声)仙婆。”
仙婆刚准备转身的步子一顿,偏头见是江楚,“梨子你往边上闪闪,等婆子我忙完了再跟你说昂!”
“仙婆您歇歇吧,怎么做要什么吩咐我也可以。”
仙婆怔了怔,立住身来瞧着他,这才发现身前这小家伙的眼里写的居然是“心疼”。她心头觉得暖,笑着伸手捏了捏他脸,“臭小子,长大了知道疼人啦?”她捏捏江楚肩膀,“放心吧昂,这些还累不着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