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从头开始:
一切事情的是从泊州知州章庆辞世开始。而当时江楚手里的线索,只有死了的章庆与被救下来的谭文显。后来江楚通过邵岭涯的耳目注意到铅山,却被抚州知州以身走的一步险棋险些误了方向。但因为昭卿多留一意,帮江楚取得了“福来酒馆”的线索。
再了饶城的江楚在赵晃暗中引导下,进了“福来酒馆”,碰到了钱、贾二人的接头者。以他们为线,将视线锁定在了江老爷身上。亲至饶城查案的庞真节虽然被人事先布局踩了坑,可江楚却因此发现了私铸劣币之事,解了抚州经济危机。
可同时,江楚手里的线索,除饶城外一条被清空的线路,什么都没有了。
当江楚赶赴渠江关,因为徐诚斋之事,让江楚笃定了自家有人暗中与平辽勾结,可他那时还拿不准究竟是谁在与平辽暗中合作。
直到渠江关失守后,他们撤至衙州,先是四鼎楼拍卖,又是衙州城暴乱,江楚意识到,从紫庐山开始,就已经步入了他人的棋局之中。而直接参与暴乱的叶知雁牵连叶知行,叶家军的统兵与指挥权全部归为赵昱,江楚便已基本把视线锁在了赵昱一人身上。而赵晃第二次召江楚入宫的那番话,才真正帮江楚敲定下赵昱的狼子野心。
东暻海军攻破东海防线,沿渠江西进,衙州危在旦夕,禁军被派遣前线,皇宫顿时变成空巢,而左右御殿军,就成了危及赵晃的一把剑。而这把剑一旦斩下去,最大获益者,可想而知。
萧宋朝堂内,可以说是他王剡一家独大,作为丞相又兼枢密使,军政大权几乎独揽一手。赵昱要真想夺位,朝堂上可用的棋子少之又少,他不得不把视线放到了各地军监府州,甚至是平辽。
平辽想吞并萧宋早就不是十几二十年的事儿了,宁王的野心对于他们既是风险也是机会。他们之间达成的某种协议,平辽想要什么一目了然,而他赵昱要的,是四家军真正的掌控权与皇位。
可狼子野心的人不可能傻到白白将国土拱手相让,黎江楚也不相信他赵昱为了一个契机,甘愿放弃渠江关。直到方才邵岭告诉他的消息,让他明白宁王的算盘到底打在了哪里。
协议双方无论哪边,都不可能是乖乖遵守协议的主。衙州城一夜暴乱定是平辽意欲所为,旨在再削前线军力,好为拿下衙州城打层基础。而暴乱被及时镇压,正是宁王早已预料而打出的对策。
然后赵昱的对策不止于此。当初江楚在饶城宴君居看见了工部侍郎杜万材,他暗中让邵岭涯调查过,这杜万材是宁王党羽,而同时,邵岭涯也查到,颍州玄姑山南麓的堤坝决堤,并非天灾而是人为,杜万材请缨,目的就是假借修坝扩充北麓瑶天池水军的舰船战备。
渠江作为一道天险,唯一过路的石桥被毁,平辽纵有千百万大军也只能干瞪眼。而若瑶天池水军东行,为萧宋军队行江水之便,平辽只能退万无法攻。
但只让平辽向后撤军,赵昱是万不能满足的,所以赵昱还有一招:饶城外山里的那条矿线与其他几处矿路一样,暗底里都有一支是流向泊州的,既然泊州没有劣币的问题,那这些铜银矿便只有一个用途——圈养私军。
如此,章庆发现了什么,为何要进京,又为何被人截杀,似乎都有了解释。
而泊州地带特殊,翻过紫庐山便是渠江关,如此平辽南北呈夹击之势,就算咬不死平辽大军也得让他们丢条胳膊断条腿。如此一来,赵昱若计划全部功成,既守的住衙州,也夺得来皇位,且赫赫战功也将成为他坐稳皇位的资本。
但只可惜,平辽与宁王对弈的这盘棋局,他们不仅用错了棋子,而且有的人从一开始就不在棋局上。赵晃自始至终都不是局中人,反而像一个棋手之上的控局人,而东暻海军的出现,也乱了宁王的棋路。
江楚根据现有的一切盘出来的一个真相。但其中还有些问题是江楚他怎么都串不进去的,尤其是谭文显的存在始终和他盘出的局格格不入,他更像是被强塞进去的人。况且泊州是否真有宁王私军,邵岭涯的“燕子”到现在也没能查出确凿证据。
他不得不给自己打个问号,他盘出来的真相,到底是不是真相?这里面,是否还有更多人在做局?因为萧宋朝中党派纷争,其中牵扯的人盘根错节,为利来为利往,谁都保不准一人心有多玲珑,一人脸有几个八面。
而最让江楚担心的是,平辽那个与赵昱合作的人。他要是没猜错,多半是平辽左丞相——杜衡。
杜衡年轻有为,他早年是平辽使臣,东边西边南边的国家他基本都出使过,对各国基本民情国情都有一定的了解。
这人爱慕贤才,手底下的江湖名士数不胜数。当年杨先生的侄子杨青弦与其朋友曲九霖触怒龙威,正是杨先生听了萧也韫的建议,把这二人的声名想办法让杜衡知晓,这才让他在当年那老皇帝手里要下来两条命。
江楚这七年前就和他对过一次手,而后七年游历平辽,也对这人有些了解。虽年轻,可政治手段与行军谋略丝毫不输朝中大臣与老将,皇帝赏识,这才让他坐上了左丞相的位子。
但上位年数不足且太过年轻,朝中总有人对其不满,所以他急需政绩或军绩来帮他在朝中立足。江楚想,或许这也是为什么他会跟赵昱合作的原因。而这样的人,不可能只有赵昱这一手棋路,一定还别有预谋。
……
这场江上的战争,萧宋算不得输,也绝对没有赢。根据前线忙不迭送上去的战报,平辽军与东暻军加起来折损近三万余,东暻战舸毁坏百余艘,楼船二十三艘;萧宋将士因昨夜北风狂作,四家军伤亡记一万三千余,禁军连同东海水军伤亡记一万八千余,投石机毁坏共计十九架,八台火炮仅剩两台。
他们一整夜的忙活,不过是顶着北风阻挡了平辽的大举进攻。若不是江楚他们心里有了些不确定的预见,加上赵晃做局外操盘,昨夜西洲府也不会出剑,若真如此,衙州必将覆灭。
赵昱受召入京,江楚在他走前扫了眼他脸色,比腌过的白菜还难看。
虽然他是入宫受赏的,但江楚估计这比当着众人面扇他两巴掌都难受。赵晃将朝廷王赵两党该论功论功该行赏行赏,而后立马责令大理寺、刑部、御史台携手彻查东海水军细作叛党之事。
而这一查,有些人头被莫名扣上了帽子,有些人命被悄然抹杀在黑夜。三个部门携手什么都没能查出,草草端上几个替死羊换了赵晃一顿装模作样的臭骂。而赵晃则承了他们的情顺理成章的摘掉了数十余相关人的乌纱帽。
这里面有赵昱的,也有王剡的。
而赵晃到此还没打算收手。他一边让三个部门继续清查,另一头借着东海水军溃散,海防不可无有的借口,想把瑶天池一半水军拨到东海去。东海水军的调兵统兵权都在王剡手里,瑶天池水军一去便意味着赵昱再无法一手纵揽。
赵昱不可能乐意,赵晃自然知道他不乐意,想跟他磨嘴皮子敲感情砖不可能行得通,所以赵晃找了个省时省力又省心的办法——他私下找了趟王剡。
他把害怕宁王谋反的话术委婉到像蔫了的面条,王剡是老狐狸,什么话什么意思无需多言。王剡统领中书门下又兼领枢密院,有些朝政赵晃甚至都没见着字儿就被他签了,想弄赵昱那点水军权易如反掌。
倒是赵晃这个罪魁祸首在王剡军令下达后当了把和事佬,东拉西扯最后让瑶天池水军被拨到东海,原编制保留,赵昱仍具有统兵权,但不再有调兵权。
赵昱谋划了这么久的棋局,本是一箭三雕的好手段,最后却只射中了一只,还差点血本无归。江楚很好奇为什么赵昱敢把棋下的这么险,似乎他始终坚信两万余御殿军杀一个赵晃形同踩死只蚂蚁般简单的事情,不可能会以失败告终。
江楚有预感,就算那晚他不在长乐殿,两万御殿军也一样拿不下赵晃。他赵昱算了这么久,终归是因为自己的自负,将多年的谋划付之一炬。而棋局到现在还没结束,杜衡还未退场,第三者还未露面,局中恐还有变数,赵晃依旧在控局……
朝堂军政割裂的格局,正在悄无声息发生改变。
而同时,皇上在宫里遇刺,御殿军谋反也不是小事。赵晃远在皇宫里给身在衙州的江楚治了个御前失仪的罪,可又赏了他个救驾的功,功过相抵,江楚还是个没事人。
太后坐在寝宫里皱着眉毛,瞥了眼底下欠着身的朱公公,问道:“哀家怎么听说,昨夜是黎江楚保护的赵晃?”
“(叹口气)王上今儿早朝还骂黎公子来着,说是他酩酊大醉见谁砍谁,差点连王上也砍了。不过是看在他也算救驾有功,将他那御前失仪的罪给抵了……”
太后想起江楚昨儿走的时候,面带酒红,还讨要了那没喝完的半坛子酒,似乎是信服的点了点头。
“太后娘娘,您别怪奴才多嘴,宁王殿下的计划于昨夜实施,怎么正好黎公子昨夜被王上召去?”
“(不耐烦)他昨天是从哀家这被召去的。”她撇了撇嘴,突然看向朱公公,“哀家问你,你昨儿中午把他带进宫的时候,没叫什么人看见吧?”
“(慌张跪拜)老奴向太后娘娘保证,绝对没有啊!”
太后一挥手让他退下了,盯着他那弯着腰离去的背影,嘴角却突然勾了一下。或许除了两个人,谁也想不到,其实江楚能救下赵晃,里面也有她的一笔,可她的算盘,却敲得另有他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