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下了场沾衣不湿的微雨，仅有翌日大早坑洼里的盈盈一水证明它们昨夜访过。朝露携着清凉，鸡睡得格外深沉，倒是江楚先醒了。
他这人一旦早上清醒了，就没有睡得着回笼觉。他俩脚“噔噔噔”下了楼，发现安求客还在喝酒，一张桌子被空壶堆成了小山。
安求客倒像个没事人，反倒是宋里趴在桌子上酩酊大醉，嘴里还嘟囔着梦呓。
“（轻声）怎么给人喝成这样？”
“他自己——”安求客扯着嗓门，模糊看到江楚把食指竖在唇前，压了声，“他自个儿要跟我拼酒的。”
“那你也不知道拦着点，喝出事怎么办？”
“嘿嘿……诶，这么大早嘛去啊？”
安求客看着江楚那身影越来越模糊，就剩句他丢下来的“城关”飘在酒香中。
清早的店铺没开几家，早市上也不过寥寥几人开始铺摊。江楚肚子再空，这只能打算回来再买早点了。他一路直达军营，也不往城楼上去，反而在找医营。
这大清早的，将士们便已经被轰起来操练了，眼神涣散，呵声软绵，被起得早些的鸡鸣盖过去了大半。这几日城关的军营里也不太平，赵昱一直在查渠江关关东闸门落不下的事情，而关东向来是叶知行驻守的地方，这麻烦头自然落在了他身上。
江楚兜转了半天，终是找到了医营的位置，远远眺见仙婆那匆匆身影。他刚迈开步子，耳边就听一声长叹。只瞧见叶知行低昂着脑袋叉着腰，满身的心不在焉从江楚的左眼就穿到了右眼。
江楚也没招呼他，任着他贴着自己身边走过去，也全然没反应。
到衙州不少天了，带过来的伤兵残将也忙活的差不多了，仙婆只是起早了些带着她的徒弟们给他们复查一下伤情。仙婆手里抱着本泛黄的书，眼皮子一抬瞅见了倚着门的江楚，没搭理他，又翻嗒了几页书，一把合上，走向那边的花架上放下，又拾起了另一本继续翻。
“小徐，那屋子的病人你再去瞅一眼，能解决的你麻烦一下，解决不了喊我昂。”仙婆吩咐着位女徒弟，耳朵听着她应了声，又从江楚身边走过，突然道，“闪开些，挡着道了。”
江楚一听，回头才见一女子端着木盘子，上面摆着白布药水什么的，便赶紧侧开身子，道了声抱歉。仙婆又合起了书，扔给了江楚：“帮我拿着些。”江楚便老老实实的接过一本又一本，没一会手里便摞起了一堆。
“您这是干嘛呢？”
“（随口一答）找东西。”仙婆又捞起一本，拿的离自己老远，怕去上面那盖了一层的灰，捏着鼻子翻了几页，轻轻放在了江楚怀中那一摞上面，“呼……好在当时跑路的时候，没落下这些书。”
江楚举起来大体从底下扫到顶，十来本的样子，就听仙婆叉着腰笑道：“少爷，今儿怎么想起来到我这了？”
“这不是来给您请安了么。”江楚笑笑，往屋子里面扫了一眼，“有几日了，过来看看您。”
“算你小子还有些良心！吃了吗？”
“大清早没几个开摊的，早市也零零散散两三个，待会回去再说吧。您呢？”
“我待会随便在哪凑活就行了。我来吧。”仙婆刚要从江楚那接过那堆书，没想到后者屁股一扭躲开了。
“就十几本书，给您搬过去行了。”
“算了吧，这书都不干净。就你那点穷讲究的臭毛病，回头再弄脏了衣服回去又多麻烦事。”江楚一听，仙婆言之有些道理，真的把那一堆书放到仙婆手里了——有良心，但不多。
仙婆白了他一眼，把那书放在屋里的橱子上，也没打算自己搬，待会随便找个怨种徒弟帮她忙活了就行。她突然想起件事，随口一说道：“对了，昨晚上来了个人，叫……忘了，反正就叶知行他儿。”
“叶知雁？”
“好像是吧，我还以为就你跟姓柳的那小子是少将军呢。”
“其实严格来说只有琰玉他是。我是因为之前跟父亲在边关待过，将士们还有些记得我的。可那叶知雁，是个完完全全的江湖人。”
“江湖人？那难怪了，我道他爹怎么见着他一点都不高兴，你是不知道那家伙给骂的，街上的泼妇张开嘴都比这好听……”
太阳从东边掀开了被子睁了眼，把俩人的身影拉的极长。这夏天的太阳不同别的任何季节，照在身上跟针刺一样，浑身难受，仙婆习惯性的摇手——摇扇子的后遗症。
“年纪大了记性也不好，来的时候把扇子落秋棠坊了。真见鬼了大早上的就热得慌。”
而江楚并没回她这话，他在想叶知雁的事情。要知道叶知雁跟叶知行这父子俩可是出了名的不合。父亲想要儿子在边关建功立业，儿子想要父亲同意自己在外面闯荡天地，俩人站在自己的领域谁也不肯退让，最后一拍而散，好几年都没再见过面。
江楚在四鼎楼外看到叶知雁并不感觉意外，这四鼎楼拍卖是大事，别国的势力都有不少慕名而来，何况他叶知雁是个本土江湖人。
他奇怪的是，为什么叶知雁愿意来见他这老爹。难不成是太久没见，亲情羁绊作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