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墙的瓦檐上攀着两只肥胖的小手,一水灵大眼透过瓦檐偷偷望着街道上的战斗。这六七岁的娃娃不知道从哪弄来了个高跷,踩在底下正好可以高过院墙一眼的距离,看得比除夕夜里街上的皮影戏还认真。
“看什么呢?”
那娃娃被这清冷的一声惊的一激灵,僵僵的偏过头去,见一双高跟的黑锦云纹鞋立在自己脑袋边的瓦檐上,两个大眼珠自往上一直往上抬,墨绿色的长裙与茶黑色的薄纱衣,披肩的茶灰微卷的头发,最后是面纱上那双跃动着冰青鬼眼。
溟滓瞳孔一晃,想起来什么,立马偏开了眼。但男孩已经吓得叫出了声,脚下高跷没站稳,身子向后仰倒去。
娃娃眼里瞬间被侵满了漫天烧红的层云,背向泥土就要摔去,溟滓直接一把握住了他肥胖的手腕,让他重新稳住了身子。
“怎么了小胖?娘听见有娃子叫喊,是你吗?”家里的母亲提着下裳走了过来,见娃娃攀在屋檐上扭头望着她,“你这孩子,不吃饭在这踩高跷,危不危险啊!”
“娘,有漂酿的姐姐。”娃娃一回头,发现方才那姐姐已经没了身影。
“哪有什么漂亮姐姐,你这孩子,牙都没扎齐,可别长大了跟你爹一样是个色胚子。”母亲高举着手把娃娃抱了下来,嘴里念叨着他爹当年对姑娘们的“战绩”。
战局中,桎干摔了个四仰八叉勉强接了个后手翻稳住了身形,他揩去面具下流出的血,盯着京枕桥。京枕桥勾起嘴角,微微抬起五指,手臂上奇异的纹路盛放光芒,汇于五指指尖。只见白玉纹路蔓延上他手里的白玉骨扇,而后他杨臂旋掷,骨扇顿时如圆锯般向着桎干削割去。
桎干手一挥,无数锁链自其后背冲出,在身前成“井”字型交错缠绕,抵住那跟锯子一样旋转切割的骨扇。可没一会,身前的盾牌渐渐透出光来。他见顶不住了,脚下发力,向上空腾去。
桎干望着身形不断缩小的京枕桥与渐渐远离的地面,突然察觉周围飘起了徐徐诡异的青烟,微乎到几不可辨的蓝青外缘中间掺杂着寒白,像是冰蓝与水青被白烟冲淡了个淡,让他有种道不出的森冷感。
京枕桥皱着眉,仰头望着那天空渐渐弥漫了那诡异的颜色,心头微微一颤,手招回那白玉骨扇架于身前,内力涌出,扇出个风屏作抵。却只听耳边锋锐的长剑出鞘声,右侧突然浮现个青烟鬼魅的身影。
京枕桥心头一惊,这一刻时速像是放慢到了极致,余光中清晰的看见溟滓那侧脸的瞳眸向他微偏来,又不含悲悯地移开。就这一眼,脑海中顿时犹如万千魂灵嚎叫。反应过来时,身前的风屏竟已出现了三四道裂缝,而后瞬间瓦解。
江楚望着那边天已经被诡异的青烟弥了半边,耳边还隐隐似有魂语低鸣。心中颇有些凝重喃喃道:“青冥鬼吟经?”
倏忽间,京枕桥身形从空中倒栽下去。江楚身形一闪,一手稳稳托住京枕桥后背,却忽觉一道剑痕直接划破虚空横劈而来。
江楚瞳孔一缩,携着京枕桥一起蹬地后撤同时,手中长剑荧着淡淡清光结结实实的与那横来的一剑架在了一起,可瞬息间自己便被震退了身形。
他转身舞花翻剑卸力,右脚微微往后一扫稳住身子,对上了身前不远处立着的溟滓。
溟滓微微侧首,茶灰微卷掩住了眉目,只有俏鼻顶起的面纱隐约。手中那把剑通体细长,色如白骨透如寒冰的剑身镂空着流纹,又充斥辉映着刺眼的寒光,整柄剑像是笼着几缕青白色雾霭,诡异森然。
江楚几不可见的凝了眉,因为在他的记忆里,有着此剑的模糊记述——冥凌剑。
冥凌涞行,魂无逃只。
溟滓阴握剑柄,缓缓将剑横入腰后剑鞘,那弥了半边天的青烟顿时全部向鞘口汇聚,慢慢涌进了那冰青剔透的剑鞘。溟滓的长裙与江楚的衣摆裙袖在呼啸风声“簌簌”,待剑身最后一寸寒芒入鞘,一切归寂。
溟滓莲步轻移,转身声声踏响着石板缓缓离去。而一旁看戏的香蘼与凤秋仪,也跟了上去。
京枕桥身子上那辉光渐渐散了下去,望着心有不甘却只能拂袖而去的桎干,心中还有丝余悸跃动。江楚望着那撤开的锁链网,手腕一转,盯着手中长剑,明明被附上内力的剑身,居然还是被硬生砍出了缺口。
……
秋棠坊经过几日,那天砸坏的楼梯桌椅什么的,该修的也修的差不多了,里面一切照旧,连客人也是如往日一样。官府来过一次,可被坊主那黄白塞了回去。
唯一不太对劲的是,江楚发现本该在坊里忙活的宋里,却成了酒桌上独饮的客人。
“呦!”宋里看见江楚,习惯性的起身,拍拍身上的浮灰,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的,面色一沉,又一屁股砸回了凳子上。江楚看了眼京枕桥,后者会意,先上了楼。他搬开凳子坐了下去,“怎么了?”
“(叹了口气)上次这楼里那档子破事儿,算账的嘴漏又怕惹事,非跟坊主说与我有些干系。结果坊主俩手一挥,不让我干了……我说,好歹得给结个工钱吧,结果您猜怎么着?说没让我赔这些桌子凳子就不错了!”宋里又给自己倒了碗浊酒,“您今儿能见我还在这客栈里,明个说不定就哪个路边上了。”
江楚要了两壶好酒,又对宋里道:“说不定是时来运转。”
“客官,您的酒。”江楚点头示意小二把酒放在桌子上,然后拎起宋里那剩了半坛子的浊酒放在自己屁股边上,推给他一壶。
“官人您这是?”
“我请你。”江楚帮他倒满了酒。
“嗨呦您这是……(搓了搓手)那我可恭敬不如从命了?”他接过碗来学着有钱人的模样呷了一口,眯着眼咂吧了半天,“这好酒味道确实就是不一样!哎对了,我叫宋里,您呢?尊姓大名啊?”
“黎江楚。”
“(默念)黎江楚……还从没有像您这种身份的人愿意跟我喝个酒,您是第一个,我可得好好记着!”
江楚笑笑,碗碰了他的碗道:“那下次见到我若是叫不出名,这坛酒钱,我可得讨要回来。”
宋里笑着拍腿直言不可能忘。江楚结束了这个话题,把碗搁下不再斟酒,“你身手还不错。”
“嗨,哪有什么身手啊。不过是早年跟我爹上山打猎,有两三脚本事而已。”
“那天在坊外,你说你想闯荡江湖?”
“是啊!”
“为什么?”
“逍遥自在快意恩仇!不用天天烦忧这些吃穿住行的问题,更不用天天为省两个钱而想破了脑袋。哎我说,要哪天我真闯江湖去了,我一定要找到西洲府,让他们收下我!哎,西洲府您听过吗?”
“愿闻其详。”
“不能吧您……您没听过西洲府?想那七年前,西洲府还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势力,据说那府主一人一剑愣是自己杀出来的名声!贪官污吏地痞流氓,见谁杀谁,谁见了都得抖三抖!想想就威风!”
“(莫名一笑)见谁杀谁,那可不叫威风。”他瞥见安求客搓着手从外面跨进来,还细眯着眼往这边瞅。
“呦,小兄弟又是你,挺巧哈。哥俩搁这喝酒呢?早说啊……哎哎!”安求客见宋里屁股一扭不想跟他喝,立马上去把他摁了回来,“上次是意外,这样,这顿我请你,算我赔罪了行不行?”他见宋里勉强把屁股又转了回来,喊道:“小二,再来五坛酒!配几个好菜!”
他在江楚身边坐下,可江楚却站起了身,“哎,嘛去?”
“上面还有些事儿,你陪他喝吧。”
江楚上楼推开房门,见屋子里就京枕桥站着,本来还好奇邵岭涯去哪了,转弯就发现这小子今儿是坐在了床上。
“扶玦兄。”京枕桥见江楚进来,招呼了一声。
“今日有劳枕桥,算我黎江楚欠你的。”
“没什么,京枕桥当年一条命,还没那么廉价。二位慢聊,京某告辞。”
“枕桥,想坐就坐会吧。你不是外人。”
京枕桥看着江楚那和善的面容,天青的澈眸让人一眼感觉纯良,但他知道,这样的一双眼,就像是万顷澄碧的江海,叫人看不清深浅与万象,隐藏着只有他自己知道的血色过往与黑色沧桑。
京枕桥也知道他这话什么意思,但上船容易下船难,有些事不得不三思后行,便笑了笑,拱手离去。邵岭涯听着关门声,轻叹道:“看来想招揽他,还是有难度啊。”
“玉华门在江湖上这么些年,也正常。”江楚倚着床杆,嫌累得慌,“往里挪挪腿,我坐会。”
邵岭涯撇了撇嘴,这不是难为他瘸子吗。他直起上身来,自己把自己俩腿往床里面抱了抱:“四鼎楼的拍卖,就这么结束了。有什么新鲜东西没有?”
“枕桥跟我说,有人出了丹‘梦回还’,他不认得那人,也不知道是什么身份。拿下顶仙丹的人也是,但是他的手笔,大到让人瞠目,猜猜看?”
邵岭涯哪里晓得是多大的手笔,索性直接让江楚别卖关子。
“沧浪经。”
“沧——真的假的?”邵岭涯险些被自己一口唾沫呛着,圆着眼睛缓了缓,“还真是个大手笔啊……不觉得亏吗?”
“人家心甘情愿,你有什么好说的。也或许,这里面还有别的交易……”
“对了大人,我听枕桥兄说,拂雪堂的堂主不好对付,一把诡异的细剑,还有诡异的功法。您能对付吗?”
江楚只是捻了捻手指,像是沉思的模样,却什么都没说。
邵岭涯见他此般,便没再问,转而道:“这各方势力到了衙州,估计还得待个一两天再走。衙州城内人是多,怕多不过城外。各方势力都在外面候着,就等着烧杀抢掠了。”他顿了顿,“我那种不好的感觉又上来了……”
江楚心头敲了一下鼓,“有方向么?”他见邵岭涯摇了摇头,便兀自抱着胳膊倚在床柱上,望着窗外的连片灯火,“该来的总会来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